陆小凤哈哈大笑,“我只以为自己糊涂,没想到有人比我还糊涂,那我也约莫虚长你四岁,你是小欢。”
何欢笑而不语,花满楼竟也顺势说道,“那我也比你虚长有两岁,小欢可以叫我花七哥。”他说完自己就露出微笑,陆小凤闻言更是乐不可支,他抚掌解释,“他在家里排行第七,是最小的,从没有人叫过他花……花七哥哈哈哈哈哈哈。”
从没有人么……何欢心念一动,也不扭捏,直接促狭叫道,“花七哥。”随后就看到花满楼有些泛红的耳垂。
“哈哈,他被叫哥哥了,反而不好意思。”
“唉,反被将一军。”花满楼假装叹气,实际上脸上笑意却怎都藏不住。
何欢晚上回家时心情还很好——今日结交了两个很好的朋友,他自觉满意。回家却看到黑斗笠坐在院子里等他。
一见他回来,就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你又去招惹了什么人?”
他一说话,何欢就闻见他身上的酒气,无怪他此刻脾气那么冲,便好言好语解释,“不过是去邻居家做客,顺便认识了两个朋友。”
对方冷哼一声,“做客?认识朋友?做哪门子的客,认识的又是怀有什么样心思的朋友?”
何欢听他这么讲,沉默少息,垂下眼眸,“你不要这样说,今日的朋友不同以往,他们品性都很高洁。”
他又道,“我不同醉鬼计较,先去给你倒些水。”
黑斗笠却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你许好要同我一起的,是不是?”
“今日吃饭吗?可你昨天已经走了,我等到中午你也不来,所以我就先去吃了…”
“不,不止这个…你跟我一起来江南,你愿意告诉我你住在哪里,你对我这样好,所以……你是愿意的,是不是?”
“什么?不……等下,你……你是不是大醉了?过于不清醒?”何欢有些讶异,他推了推黑斗笠的胳膊,却让人把他抱的更紧了。
“别推开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明明可以给他们,你不能给我吗——”
何欢手上的力气渐小,他垂下手,闻见对方身上浓郁的酒气,声音细不可闻,“你…原来你也想要这个吗……”
月上枝头,柳叶遮住垂照的月光,室内门窗紧闭,唯有暗香涌动,随风而起,随风而逝。
……
何欢的卧房被黑斗笠占了,他自己也不想待在这里,现下没有什么睡意,便将身上的酒气冲掉,换了身厚实点的衣裳,往外面走,想去湖边赏月。
刚走到街头,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已经很晚,怎么还没睡呢,小欢?”
是花满楼的声音。下午还坐在一起饮酒说笑,现在却莫名有些想要躲开。但最终,何欢脚步还是停住,老老实实回答,“睡不着,出来走走…你怎么也没睡?”
花满楼笑了一声,“这一晚上被陆小凤魔音贯耳,他倒是睡着了,我如今却清醒。你要是也睡不着,不如过来陪我坐一坐。”
啊……陆小凤喝醉了之后一直在唱歌,至少何欢走之前还在不着调的唱着“青雀”。被那样吵过,的确难觅安静。
两个人待着聊聊天也好,这么想着,何欢缓步而入。
“稍等,我去点灯。”花满楼原本似乎是坐在正厅里的,去拿了打火石点着灯,就来到院子里,对何欢道,“夜间好像也不宜饮茶,阿欢不介意我拿白水招待你吧?”
“怎么会,你肯收留我就好。”何欢随他坐下。
随后花满楼似是嗅到什么,问他,“我闻到血腥味,你可是受伤了?”
何欢蜷了蜷手指,遮掩似的,苦笑一声,“这……小伤罢了。”
他着急转移话题,问,“对了,你既然没有睡,怎么方才不点灯呢?”
花满楼神色如常,依旧那么温柔轻松,“因为我看不到,既然看不到,便不需要点灯了。”
何欢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呼吸一滞,“抱歉,我,我完全没意识到。”
花满楼却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虽然我看不到,却得以听到很多常人听不见的声音、感知到很多旁人感知不到的事,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何欢见他确实不在意,心胸之豁达让人佩服,只觉得此刻再表达出自己的歉意或者惋惜,都是在瞧不起这个人,便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言到,“我……以前听人说过,有些人只消一闻,就能知道香料里是主木香还是主水香,同一种水香能闻出来是自莲叶上的水还是松针上采集,同一种松露能闻出是秋天还是冬天事后收集到。”
“哦?有这种事?”
“秋天的松露闻起来带着一种松果的香气,而冬天的松露带着冰雪的凛冽,神不神奇?”何欢谈起来香简直像是个多话的小孩子,带着天真的稚气,还有兴高采烈的分享欲,花满楼听着他的声音从紧张到放松,从苦闷到轻巧,神色温柔。
夜凉如水,此夜的月光如果凝成香,又会是什么味道?
第5章
何欢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花满楼家的客房里,他不好意思的冲花满楼道谢,随后匆匆忙忙回家。黑斗笠已经不在了,留下一封算是道歉算是诀别的书信。
何欢看着那封信,半晌叹了口气。
日子终究还是回归平淡,陆小凤在江南待了小半个月,等到了莲花盛开的时候。他约上花满楼和何欢一起出门赏花,顺便去吃醉香楼名声不小的银鱼宴。
他往何欢院子里进来,也不坐下,就转来转去。何欢有些疑惑,问他,“怎么了,你之前把什么东西落我这儿了吗?我没发现啊。”
陆小凤眼睛一转,笑道,“可不是把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落你这儿了吗。”
何欢不解,就听得身后传来花满楼的调侃,“他大概是把一截酒肠子落你这儿了。”
何欢看过去,就看见花满楼含笑望着这边,或许是听见他转身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完了,有点想笑。
“果然还是七童懂我,阿欢啊,你和我的友情还是需要再磨炼一番。”这段时间越发熟了,说话也更轻松,阿欢小欢老欢混着乱叫,且这人被说往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摸着自己的两撇胡子问,“你前几天说的到了时节的酒埋在了哪里?”
“呃,就在……”何欢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花满楼冲他摇了摇头。
“你若是告诉他地方在哪,他下次说不定会自己就熟门熟路的溜过去。”
“哈哈,可悲啊,什么时候我的老朋友和我的新朋友竟然感情比我还要好了,居然站在一起说我这不足挂齿的小缺点。”
何欢抿唇一笑,“七童都这样说了,那你还是先出去吧,我可不能让你知道这酒埋在哪里。”
“阿欢,你可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陆小凤装模作样夸张的抱怨。
“原也是无妨的,只是酿好的酒不到时候,就不是那种味道。”明明连自己的年龄也记不住,在这种小小时间上却莫名坚持。或许这就是行家精神?
陆小凤叹了口气,“好吧,我听老行家的。”
正巧小黄狗出来,已经跟它混熟的陆小凤蹲下身子摸了摸狗头,“狗兄啊狗兄,你看着桌上的烧鸡不能吃,我等着地里的美酒不能喝,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唉,今日等我吃完饭,一定将剩菜带回来给你。”
“那烧鸡太咸了,狗本来就不能吃。”何欢笑道,“你可别瞎喂它。”
“人也要养生,狗也要养生,我可算知道你和花满楼感情为什么比我好了。”
哪有的事……何欢想这样讲,只是瞥了一眼花满楼,还是没有说出口。
“陆小凤竟在意起这个,下次再说女儿爱娇,就该让他们听听陆小凤少侠是怎么吃朋友的醋的。”花满楼却没放过他。
偏偏陆小凤还愣了一下,没及时想出怎么反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了口气,“唉,错了错了,不该耍着嘴皮子,一张嘴说不过两张嘴。”
“我可什么都没说?”何欢震惊。
时候不早了,陆小凤最终还是被赶到门外,只能听见里面两人的声音若有似无。
“我当时想着,这个时节,适合饮清淡些的酒,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酿酒之道,我看阿欢已经掌握的炉火纯青,何况还是你的心意,怎会不喜欢。可需要我帮忙?”
“不,不,怎么好意思叫你做这些。”
“阿欢又客气了。”
“那,锄头在这里。”
随后两人走远,陆小凤笑着摇摇头,抱着狗溜着回花满楼的小院。
他想起初识何欢的场景。
对方身穿北方时兴的花色缎子裁成的长衫进了酒楼,只一瞬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无论怎样,都称得上美丽的一张脸,面若好女,色如春花,倘若是女人,定是江南津津称道的佳人。若是男人,那也能让人一眼就心生好感,想要交个朋友。
陆小凤摸着胡子,心下暗忖,对方如果穿江南现下流行的春水锦,说不定更能显出一派风流气。他本不是会关注穿着打扮的男人,自己除了修的恰到好处的那两撇胡子,其实打扮上已经算的是潦草,但他某位红颜知己,对此有所了解,而他又刚好从那位知己身边离开不久,故而品评了一二。
对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像是离家出走的公子哥第一次见世面。这让他想起来花满楼——别怪他的联想,本来他过来江南也是为了找花满楼。
干脆招呼人坐了过来,两人聊天谈笑间,陆小凤对他印象越发好了。
这位何欢何公子,说他是名门之后不像,因为他太擅长为别人考虑,以至于让周围的人非常愉悦,虽然花满楼周身气质也温柔和善,却不会有他这种过分体贴的小意;而说他出身贫寒所以擅长讨好他人…也不是,因为他言行举止中并无自卑,也不是为了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或者生出好感所以才如此行事,而是更——形容起来好笑,更像圣人、菩萨般的,只希望让旁人快乐一点,纯粹的奉献精神。可说他像神明,他也过分对于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了;说他像圣人,他又带着一股天真的稚气,仿佛未经雕琢,不曾受过苦难。他全身上下都是矛盾,而这些矛盾又是柔和的、闪闪发光的好的矛盾。
大概,除了那种天生内心就扭曲的、没有一点爱和善良的人,没有谁会不喜欢他。
就算不喜欢他,也不会讨厌他。
陆小凤?陆小凤可太喜欢他了。他作为常年漂泊在外的浪子,作为一个阅遍人心仍旧有一颗赤诚之心的人,怎会不喜欢何欢?他那么俊秀,那么可爱,性格又那么好,如果不是怕人家觉得他热情到奇怪,他简直今晚就能和何欢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好在他知道,何欢并不了解江湖,也不了解江湖上这种凭感觉直接变成莫逆之交的这群人,故而他收敛了自己的热情,只是话多了一些,又请何欢吃了这顿饭。
却没想到,对方还会酿酒,还说要送给他一坛。
陆小凤简直想一边大笑一边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他忍不住想要跟花满楼分享又交上一个好朋友的喜悦,连步伐都轻快不少,殊不知,一种更妙的缘分就等在他面前。
“原来他是你的邻居?你们两个人居然是邻居!”陆小凤喝了一口花满楼泡的茶,又一次感叹。
花满楼对那位新搬来的邻居也有印象,他手握茶杯轻笑,“是啊,他的点心做的很不错。”
“你可是有口福,”他啧啧两声,“倘若他酿酒的能力再好一点,说什么我也要厚着脸皮跟他成为莫逆之交。”
花满楼闻言,心生好奇,“你这样说,令我也想要交上这么一位好朋友。”
“你与他一定很谈得来。”陆小凤笑道。
此时此刻,想到这里陆小凤只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看吧,果然很谈得来。
第6章
埋在地下的酒坛挖出来时,向来不会是干干净净的。何欢瞥见花满楼手上和衣摆上沾着的一些泥土,有些不好意思,“不该让你帮忙的,太容易将身上弄脏了。”
“哪有这么容易弄脏。”花满楼笑,“只消用水冲一冲便能干净了。”
……
何欢打了水来,两人净手,他想起花满楼说的,之前从家里离开尝试一个人生活,就问道,“七哥,你的衣服也是自己洗吗?”
花满楼一愣。
何欢看着他难得有些迷茫的样子,又问“是家里的仆从?”
花满楼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让你见笑了,现在想来,虽然我说要自食其力,有些事情还是依靠家里的安排。”
何欢拿来手绢递给他,闻言反而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奇怪,认真道,“请人洗衣服,和去酒楼吃饭、去绸缎庄买成衣不都是一样?让擅长做这些事的人做这些事,让不擅长的人给予报酬,没有非得什么都会才能一个人生活的道理。”言罢,何欢又有些惭愧,“我这话问的不对,唉,七哥把这罩衫脱下来,我来洗吧。”
“这点小事也要扯上对错吗?”对方反而一笑,“小事见真知,向你道谢还来不及,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这也不算麻烦我,”何欢望向他,“要不你之前留我住宿,不也算麻烦你吗?就当我想为朋友做些什么吧。”
他的眼睛里盛着一汪繁星下的湖水,嘴唇柔软如桃花瓣,脸颊上的绯红是最昂贵的胭脂也涂抹不出的动人。只可惜这一切眼前的人都看不见。
但只听他的声音,就已经让人不忍心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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