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重复了,我想爸爸应该了解我的意思。”程曜怕再待下去两人都难免难堪,“让我离开。”
没等他走出一步,程鸿莘抄起手边一沓资料甩在他面前。程曜拾起看了看。
公事上的,从他入职寻青到单线联系铂尔酒店,之后因公受伤动了手术。再到私事,他出入虞连的家,和虞连公开约会,以及高希芸婚礼那番震惊的举动和发言,事无巨细皆有跟踪记录。
程曜放下,抬头说:“你派人调查我。”
程鸿莘还勉强维持着一个上位者的体面:“你瞒着爸爸做这些事,难道我不该知道吗。”
“那现在该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程曜心里同样压着一股无名火,“你还需要我解释什么,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于自己做的事不后悔,我没对不起谁。”
“但你如果还不让我走,我就真的对不起他了。”
程鸿莘忍无可忍一拍桌板:“你真是荒唐!放着自家公司不管,去那些三流公司就职,不但伤害自己的身体,还要去追男人?公开表白?你对得起谁啊你。”
他话说得又快又急,胸膛剧烈上下起伏,随后想了想,强忍着收了一些火气:“曜曜,你也大了,我不愿意说教你,因为之前的事……我心里一直有愧,我自认作为一个父亲,对你已经足够纵容宽待了,只要你想做的,哪怕我不认同我也会支持你,你想去玩去闯,我都随你,我以为你应该有这个自觉,凡事都有个度,不能做得太过火。”
程曜沉默片刻,出口便惊天动地:“真的随我吗,那我要娶他,嫁也行。”
程鸿莘足足半分钟没说出话来,片刻勃然大怒,一个字表达了当下的心情。
“……操!”
程曜头疼得掏了掏耳朵,嘴里嘟囔:“你又说随我。”
“你是真不怕你叔公从棺材里爬出来扇你个大耳瓜子啊,”程鸿莘气得把帽子都摘了摔在桌上,头顶仅剩的几根稀疏头发激动得一根根朝天翘起,“程家就没出过这种的,程曜你、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他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形象全然崩塌:“要是让你妈知道了,不得把屋顶都掀了啊,你玩一玩可以,无所谓,上到八十的下到十八的,我睁只眼闭只眼我就当没看见了,但你去玩男人,还当众表白,你是疯了还是被人下蛊了?”
儿子不受管束,程鸿莘家底再雄厚,这一刻也不过是个病急乱投医的粗俗寻常的父亲:“这事真要找人看看,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这些人都有些门道的,专门施法钓有钱人上钩,姚鹏,去找懂风水命理的人过来算算。”
程曜在旁听得额角青筋直跳,程鸿莘一口一个玩让他忍受不下去,出声顶撞说:“你是在诋毁他还是诋毁我,他是你儿子男朋友,以后我是要和他结婚的,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儿子,你至少该给到他应有的尊重吧。”
“你诋毁他和诋毁我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你疯了吗程曜!”
程鸿莘被他这一激,站也没能好好站稳,手指控制不住地哆嗦。程曜口口声声的男朋友、结婚对象,这些字眼让程鸿莘天旋地转。
姚鹏给他拿了一支黑金拐杖过来,程鸿莘勉强扶着,片刻挥着金属支架直指着程曜,沉声说。
“程曜,我平时太惯着你了,造成你现在做事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可理喻,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可能接受一个男人进门。”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在婚礼上说得那些混账话,手底下的人报告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事情压下去,你做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后果,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甚至是个男人!程家出了这种丑事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同行攻击,股价大跌,政商名流坐在一起的时候谈起程家就像笑料一样,这些都是你不带脑子做事的结果。”
他话说得越来越严厉,程曜被挑起火来,索性挑明直说:“你现在来追我的责,凭什么,要说丑闻要讲后果,你和那些女明星的新闻跟打卡似的每个月都要上一次头条,你和人乱搞的时候怎么就不考虑这些,怎么到你这儿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因为是至亲人,最了解对方软肋,也最知道往哪儿捅的刀子最为致命。
两人都气血上涌,急于打压对方一头,程曜很不服气,心头积了多年的怨恨与愤懑借此一次性发泄出来。
“你也别拿男人说事,既然你这么喜欢调查我,我不妨告诉你,如果没有虞连,我这辈子都不会恋爱更不会结婚,我想起你和别的女人滚床单的画面就恶心。”
“我始终在想,如果我不是你儿子,如果你程鸿莘没我这个儿子,那我活得会不会好很多,至少我能名正言顺地护着自己的爱人,我和他要过得比现在幸福得多。”
“做你儿子多累啊,我早就不想做了!”
多年前的回旋镖如今正中靶心,把程鸿莘的骄傲和自尊击落得一分不剩。
程鸿莘怔忡许久,程曜的话在他耳边回荡,有如一把尖刀,扎得他心头滴血。
程鸿莘疼得不可自抑,手里的拐杖不受控地飞击出去,正落在程曜的左膝。
“你放肆——!”
程鸿莘颤声。他气昏了头,眼见程曜痛苦地皱着眉闷哼一声,他恍如未觉,动手重重朝下又打了一记。
他只怕不能将儿子打醒:“你在人家婚礼上说了什么浑话,你还有理了,还把锅甩到我头上来了?你敢再在我面前提一次?你敢?说一次就打你一次,混账东西!”
程曜被打得一条腿跪在地上,挨了打也不还手,只是仰着脖子,神情尤为硬气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说都听好了,这是我男明友!”
第97章 孽缘
程曜从小没挨过打,他小时候乖巧安分,相貌又生得讨喜,每回带出去只有被夸的份,程父程母都觉得长面,陈凤娇对孩子更是宠得没边,没把程曜养成骄纵傲慢的性子都算是祖上积德。
程鸿莘如今这么大的火气,一动手就揍了顿狠的,是破天荒也是头一遭。
“锁门,封窗。”
程鸿莘撂下一句,程曜再想跑就没机会了,险些把他打瘸了的那支拐杖换了个地方,落到了他床边上。
十几天的时间里,程曜脚一沾地膝盖骨就疼得钻心,行动还得依赖这根羞辱他的凶器。
饶是如此,程曜还是想跑。
程鸿莘把屋里一切能够通讯的电子设备禁了,医生来过几趟,饮食方面也正常输送,只是变相关了程曜禁闭。
程曜没想到回家一趟是这个结果,跟演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似的,他倒也没打算加深戏份,去闹绝食闹自杀那一出。
他乖乖接受治疗,一顿还能库库下肚三碗饭。
程曜坚信吃饱了养好了才好上战场,目前看上去,他和程鸿莘打的得是场持久战。
今晚送来一份板腱牛排搭配奶油蛤蜊浓汤,程曜吃完饭,管家照例过来取走餐具,四五个人在后边陪同,防止程曜搞出什么名堂。
他把一双用餐的刀叉留下来了,管家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走了。
程曜拿着那把刀一瘸一拐地跑去窗边,动手撬窗户上封死的木板,嵌进木板的螺丝才取出两枚,程曜眼瞅着看见一丝胜利的曙光。
他正想着,低头一瞧,楼下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各个人高马大身手矫健,程鸿莘把公司的安保也调到家里来了。
恰好程鸿莘从屋里出来,一堆人簇拥着他往外走,似有所察,他朝程曜的房间看了一眼。两人对上眼神,又很快都悻悻别开。
程鸿晟转头交待一句,程曜读懂他的口型。
把人看牢一点。
这给程曜气得不行,痛定思痛,坐在床边挥了挥拐杖,他决定今晚上就越狱。
来点硬的。
快十点时他隔着门叫了份宵夜,门外很快有了回应,管家说:“一会儿就送到,少爷。”
程曜于是躲在门边,预备蹲一个倒霉蛋,上演一出挟持人质激愤出逃。
半小时后,房门开了,有人端着托盘进来,程曜冷不丁蹿上前,还不等亮出道具,两人刚一见面就彼此吓了一跳。
陈舟越默默维持着托举盘子的动作,抬头看一眼捏着餐刀满脸狰狞的程曜。
陈舟越:“……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我大概是多余操心了。”
程曜见他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抓着人胳膊就哇哇哭,可劲卖惨:“要的要的,要小舅管,要拜托小舅救我于水火之中……”
陈舟越一手堵着他的嘴,连忙把他推进房里,顺带把门带上。
程曜左腿吃痛,后退的时候没稳住,趔趄着一下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这是。”
陈舟越蹲下身:“好端端的怎么没站稳。”
程曜一努嘴:“我爸一拐杖敲腿骨头上了,还没好全。”
陈舟越急了,撩起他裤腿查看:“你爸打你?什么时候的事?我们院里最近派我出国开交流会,回来刚联上网就听说了虞连的事,我正想找你问问。”
“你爸怎么还对你动手了呢,你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程曜咳嗽一声:“就,我公开出柜了,他没同意,我就挨了一顿打。”
陈舟越听得云里雾里,程曜给他把事情说了一遍,陈舟越瞧着程曜,眼神敬意中又掺了点同情。
陈舟越说:“搞得这么英勇壮烈吗。”
程曜抓了抓头顶一戳卷毛:“没办法,事发突然,连哥那边指定是圆不过去了,我爸该查的也查清楚了,只能把话摊开说了。”
“要帮我逃出生天啊小舅,”程曜表情可怜巴巴的,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手机给我,失联那么多天了,我得跟连哥说明一下,报个平安。”
“进来的时候你管家拿走了,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知道了。”
程曜人一下蔫了,趴在地板上半天不起身,陈舟越拍了拍他皮鼓。
“起来,我看看还伤着哪里了。”
程曜乖乖坐起身,把衣服撩起来,后背和肩膀的痕迹尤为明显。
当日被程鸿莘打出的伤口涂了昂贵的外伤用药,揉开后,从红紫化为浅淡的淤青,只是后背白皙的肌肤上伤痕一道叠着一道,不难想象当时当刻现场发生的惨况。
陈舟越喃喃:“程鸿莘这么狠的吗,要是让你妈知道了,不得给他脑瓜打开瓢啊。”
“不能让我妈知道,”程曜不是怕挨打的人,但想起陈凤娇一旦掺合进来,仍心有戚戚,“那大家都一起完蛋。”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达成一个共识,先瞒着陈凤娇。
片刻,陈舟越开口问:“你和虞连到底什么情况,我不太了解你这位男朋友,但他在网上的风评现在很不好,攻击他的人很多,我想来问问你,这对你们以后也很不利。”
“我是你爸,也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在一起的。”
“更何况他是男人。”
“无妄之灾。”程曜四个字表达清楚,他垂着眼帘,表情晦暗不清,“他被人害了,视频是假的,网上传的东西基本都是假的,你别信。”
“关键并不在于我信不信,”陈舟越想了想,“我早知道你们之前有感情,但不知道会走到这个地步,这并不乐观。”
“他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你集团继承人的身份,以及你们两方的父母都不是能够接受这种关系的很开明的人,”陈舟越看一眼程曜,“这很容易摧毁一个人,我很担心你,也很担心他。”
“所以我应该陪在他身边的,我最该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偏偏被困在这里,在他看来就是单方面在玩失踪,他该对我多失望啊,”程曜气得用力捶了一下地板,“我真该死。”
他扭头看向陈舟越:“小舅,你既然来了,这趟就别白来了,咱们配合一下。”
他说着就要去捡刀。
陈舟越无奈,怂了怂肩膀,拒绝说:“电视剧看多了吧,曜曜,是不是最好还安排辆直升机让你直达现场。”
“这会让你爸觉得你行为偏激,彻底丧失理智,他不会深究你的责任,只会对你对象留下更坏的印象。”
“饮鸠止渴,下下策啊,曜曜。”
程曜哇一声,没辙了,抱着他胳膊死皮赖脸地撒娇:“小舅……军师,军师,给出个上策吧。”
陈舟越犹豫不决:“当初你妈把你交给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我去教你骗人,天,我良心实在有愧。”
程曜挣扎着站起身,壮士断腕般撩了撩衣袖:“那就只能硬闯了,我去跟他们打一架……”
陈舟越斜眼看他,不自觉地带了些梁寅生的口吻:“真就慷慨赴义了哈,拼着最后一口气赶到对象面前,让他看你青一块紫一块肿成小猪的脸,两人互相心疼得双双掉小珍珠,约定以后抛下世俗的偏见生生世世要在一起,这戏我熟,梁祝啊。”
“啊啊啊,”程曜急得拿头框框撞墙,嗷嗷狗叫,“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死了算了。”
“哎。”
陈舟越拉住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外甥磕红的脑门。
“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可以。”
程鸿莘听见汇报,急匆匆就往家里赶,姚鹏说程曜这些天吃什么吐什么,不想见人,也不肯与人交流,躲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少有动静和声息,像是死了。
程鸿莘眼皮直跳,这一幕似曾相似。
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元旦年会后的程曜神志崩溃的时候。
他赶回来时,没忘了把陈舟越喊来,顺便询问是否是遭遇了当年同样的情况。
陈舟越唔的一声:“有可能。”
“PTSD时隔多年也有复发的可能性。”
“争吵中重提旧事,就说明当年给他留下的创伤还是十分深刻,他会复发并不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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