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黛再度打断,重复:“你儿子,这么多年,第一次,说,想吃甜品。”
段南寻:“……”
于是,妙妙经过一番流转,终于回到了段知影手里。
再度被段知影的手抚摸时,妙妙微眯双眼:
是我多心了吗?
刚才是不是发生过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段南寻速度很快,不久便拎着一袋印有荔枝形状酥壳的甜点,回到了片场。
眼见小猫回到段知影手上,段南寻也没再讨,直接站在一旁,又掏手机打了个电话。
这电话像是会传染,不多时,段知影的手机铃又响。
只是这次,段知影直接按手机侧键,拒绝了来电。
于是,小猫留在了段知影大腿上。
段知影:“。”
段南寻:“……”
无声僵持须臾,沉默的气氛被段南寻的手机铃打破。
这回,轮到段南寻轻哼一声,了然一笑,朝段知影睨一眼,同样挂断了来电。
段知影镇定抬头看段南寻一眼,嘴唇一努,一抿,斟酌片刻,还是开口:
“爸,刚才那电话,不是我找人打的。”
段南寻:“……”
段南寻攥紧手机,指尖松了紧紧了松,还是“哼”一声,转身找了个角落回拨电话。
静静看了一整场对峙的黎黛,一声不吭,干脆上手,直接把妙妙从段知影腿上抱起来,放进自己怀里。
段知影一怔。
黎黛故意逞凶,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父子俩,表面说是探我班,其实是来探小猫的班吧?”
“……”段知影微微错愕,面对母亲的“发难”,显现一瞬的无措,“不是……”
然而,黎黛向下的唇线没绷多久,很快就扬起来,伴随轻巧的笑,眼角的淡纹层层重起,“好啦,开玩笑的!”
段知影眸光滞住。
黎黛摸着小猫,轻笑道:
“好久没感受到家里闹腾的氛围,我以为可以顺势开个玩笑。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说了。”
段知影眸光摇晃,有风经过,吹拂他碎发,连带着本固执的瞳色也碎冰般摇荡。
他低低说了句:“没有不喜欢。你以后可以说。”
“真的?”
“嗯。”
“也就是说,以后还会出现这样闹腾的氛围?”
“……”
这个问题的份量,比今天所有的发问都要重。
以至于段知影迟疑了剎那,以至于黎黛明明看出了他的犹豫,还是硬撑着没撤回,非要等一个答案。
好在,黎黛心满意足地听到了段知影的应允:
“会的。”
黎黛灿烂笑起来,“好。我相信你。”
转眼到段知影该赴商务之约的时间点,他最后呼噜呼噜小猫的毛,就和黎黛辞别了。
趁段南寻尚未回来,黎黛先抱起妙妙,与小猫对视,悄悄说:
“果然,我不是这个家唯一的粘合剂了。宝宝,咱俩以后要一起合作咯?”
她屈起手指,虚握成拳,悬在小猫的爪爪前。
出乎她意料地,她还没将拳凑近,就见妙妙先握紧粉白的爪爪,主动靠过来,和她的拳尖碰了碰。
好像小猫本就知道,人类有碰拳为誓的约定方式。
黎黛一愣,眼眸稍抬,对上小猫纯粹如辽阔碧海的蓝眼睛。
小猫没偏没移,笃定地看回人类。
和其他小动物不同,这只创造过无数奇迹的小猫,似乎更清楚对视的价值。
黎黛眨眼回神,自言自语叹笑:
“戏拍多了?刚才我居然有了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第43章 开端
段南寻打完电话回来时, 就见休息区只剩黎黛和小猫,段知影已然离开。
见状,段家主理所当然走过来, 要接黎黛怀里的小猫,却被黎黛抱着猫避了下, 没给。
段南寻脸上刚显露疑惑之色,就听见黎黛冷酷命令:
“坐下。别碰。”
“为什么……”
“让你别碰就别碰。”
段南寻不理解, 但听话, 老实坐在了另一边的位置上,拇指捻着衣末反复摩挲,许久才忍不住转头看她, 开口:
“猫……”
黎黛审讯似的, 问:“你刚才是不是在欺负你儿子?”
“我什么时候欺负了?”
“抢人家小猫。”
“那是他……”段南寻仰头, 微张的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还是合上,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高贵。
“认了就行。罚你不许碰小猫。”
“什么!……咳咳。”突然提高的音量引得周遭视线投来,段南寻秒收敛表情, 一副平日端严肃穆的姿态, 待到周遭视线退散,才压低声音,“本来众目睽睽就不好碰你, 现在连猫都不给我,你这罚得有点狠了吧?”
看好戏的小猫一歪脑袋:
原来对段南寻来说,不让碰就是很严峻的惩罚了吗?
“都怨你。”这才注意到在场并非只有夫妻二人,黎黛嗔一声,摸小猫,“光和你说话, 我都忽略了妙妙。”
妙妙宽容地蹭黎黛掌心:
没事。好看爱看。
“反省了吗?”黎黛问段南寻。
“反省了。”
“错哪儿了?”
“……”
妙妙:经典“错哪儿了”,经典“答不上来”。
毕竟是多年夫妻,黎黛还是没有多为难段南寻,叹了口气,问怀中小猫,“愿意陪你爷爷一会儿吗?”
“喵~”妙妙点头。
段南寻虽在外塑造出一种纵横捭阖的大佬形象,可在小猫面前,却意外地坦诚,甚至远比在亲儿子们面前坦诚,以至于坦诚得颇有谐星风范。
所以,妙妙早就不怕段南寻了。
甚至,丁点大的小猫,还有点反客为主想“哄”年上大佬段南寻的纵容。
见小猫不反感,黎黛才把妙妙递到段南寻手里。
被男人双手小心捧着接过,妙妙明显感觉到,这个人舒了一口气。
段南寻本因焦灼而暗暗跺着的鞋尖,在指尖被小猫柔顺毛发安抚时,得以安定下来。
因为有过与段书逸和段知影相处的经验,妙妙已然明确,段南寻这是躯体化得到缓解的信号。
“过去是我傲慢了,觉得妙妙不过是一只小猫,那俩小子抢来抢去,实在丢脸。”段南寻忍不住感叹。
“现在知道我说得对了?”
“夫人诚不欺我。妙妙是最特别的小猫。”
妙妙:夫人诚不欺我。姓段的真的都有病。
不是骂人。
是真有病。
上一幕拍摄完毕,下一幕暂时没有黎黛的戏份,她中场休息的时间得以拉长。
因而夫妻二人有足够的闲暇,一边撸猫饮茶品甜点,一边在水木清华的煦风中谈闲散闷。
大概是段知影带来的糕点多了点手作复古味儿,二人聊着聊着,情不自禁回忆起旧日时光。
小猫便也得以从二人的对谈中,拼凑出段南寻的情况,以及段家的往事——
“姓段的都有病”,并不是什么段家基因里的劫数。最初确实罹患心理疾病的,只有段南寻一人。
段南寻得了皮肤饥渴症。
顾名思义,有人嗜甜,有人好肉,有人酗酒,段南寻渴的是肢体接触。
一旦皮肤的渴望得不到满足,段南寻就会躁郁难安。
也因而那天黎黛进组出差,宅中新仆还在猜家主低气压的原因,经验丰富的老管家却知道如何为家主排忧,主动提醒了小猫单独在家的情况。
这样的病情,便是段南寻最大的弱点和隐患,在竞争对手虎视眈眈的观测中,很可能成为厮杀中被利用的抓手。
因而在外露面,段南寻需要时刻绷紧神经,营造无懈可击的,甚至冷漠无情的形象。
若非如此,不可能将祖上承接来的摇摇欲坠的生意,打拼成如今坚不可摧的商业帝国。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家业尚未稳固时,保护彼时在演艺圈还未站稳脚跟的妻子,和两个嗷嗷待哺的稚子。
怕童真稚子无意对外泄密,段南寻干脆在家扮演那个“严父”的形象,与黎黛的“慈母”角色达成动态平衡。
面具戴久了,就长在脸上了。
久而久之,连段南寻都习惯了这样的伪装和枷锁。
他的弱点,曾只有黎黛与老管家知道。他的枷锁,也曾只敢在黎黛面前解开。
但黎黛有自己的事业,段南寻亦是如此,二人不能总形影不离,时间一长,难免成为夫妻二人的负担。
段南寻并非没找过其他缓解焦虑的方式,但都如饮鸩止渴。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肌肤的渴望便更清晰。
高尔夫或网球运动后,肌肉得到释放,那温情的触碰更成为需求。
因而,段南寻只能百忙中抽空找到黎黛牵手拥抱,要么,就只能沦为亲生儿子眼中,阴晴不定的父亲。
——这与他一直以来对家庭的执念,背道而驰。
段南寻的执念,要追溯到他患病的原因,即其原生家庭:一个完美符合大众刻板印象的落魄富豪家庭。
段南寻的父母相识相恋于段氏尚未落寞的时期,优越的家世滋养爱情,他见识过年轻的父母浓情蜜意的模范夫妇模式。
也因而,当企业落魄,父亲性情大变,母亲忍辱负重,酗酒、咒骂、争执、疏离,甚至后来的谎言与背叛,夫妻亲子关系的多重破裂,便也成了段南寻的心伤,诱发了他的皮肤饥渴症。
一场空难,结束了段南寻少年时期最后获得亲情的可能。
有人经历这等遭遇,可能会踏上父辈的老路,也成为暴力凉薄的父与夫。
有人经历这等遭遇,则会做截然相反的决定,比如段南寻。
他自少年时起,便下定决心,要成为最称职的父亲与丈夫,要给孩子无穷的关心,要让孩子与妻子,再也不经历自己的冷遇与痛苦。
这份执念,加上疾病,双重动机,过犹不及。
——便也成了其长子段知影离家出走的成因。
成了万恶之源,开启了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给两个儿子带来了终身难以磨灭的梦魇。
段知影自孩童时期,就比段书逸展现出更广的天赋。
这种天赋有利有弊。
段书逸因兴趣只在歌舞,精进培养之后,天赋得以成长。
而段知影能获得正反馈的地方太多,今天或许对钢琴感兴趣,入门后便觉得无趣;今天或许接触奥数觉得新鲜,明天就会将视线转移到绘画上。
他极其聪明,但他的聪明因为没有定性,得不到成长。
“天才”注定是孤独的,段知影不被理解。
他不明白,自己无法从一件事中获得乐趣时,周围人为何试图逼迫他继续在这件事上“坐牢”?
事实上,他对万事万物的好奇也并非全然徒劳,犹如涓涓细流终将汇聚成海,在未来真正感应到命定之事的召唤时,这些零碎的体验都能成为助力。
只是,当时没有人能预测所谓“命定之事”,包括段知影,包括段南寻与黎黛。
因此,爱子心切的夫妻二人,不敢拿段知影的前途赌。
尤其是段南寻曾经历过那样的童年,对段知影便关心则乱;而有时躁郁症状没得到缓解,段南寻对段知影的控制欲,便会难以克制。
段知影作为段南寻的第一个儿子,这段亲子关系经营得堪称失败。
也大概是吸取了经验,在对待第二个儿子段书逸以及第三个儿子段礼颜上,段南寻都学会了尊重与松弛。
可与段知影关系的紧张,已成定局。
因为曾见识过这孩子幼时买了吉他,不到一周就闲置;买了钢琴,不到一个月就落灰;这学期在国际学院考试得了年组第一,结果下学期成绩就一落千丈,细究才知道他打游戏收到职业俱乐部邀请,正考虑是否进入培训营体验……
所以当刚上高中的段知影提出要放弃统考参加艺考,成为美术生时,段南寻简单粗暴地反对了。
段知影试图解释这次决定的严肃性,段南寻很强,不听。
在孩子看来喜怒无常的父亲难以沟通,段知影也倔,不聊。
对段知影而言,“美术”便是童年无人预测的那片“海”,父亲不支持,他靠自己也能逐梦。
于是,在高中第一年,段知影离家出走,租了偏远老破小区的一间房。
也就这样结识了邻居温妙然。
这便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也是命运嘲弄众生的舞台。
这段过往中分明无人犯错,却共同面临所有人都受重罚的悲剧结局。
自此,万劫不复。
回忆沉重,以至于黎黛回神时,桌面擦拭眼泪的纸巾已经蓄起一小座山。
段南寻虽说没有落泪,但亦是愁眉不展,直到指尖被毛茸茸的团子耸了耸,眉梢才被动舒展开。
“谢谢你。”段南寻揉揉小猫头顶,“我没事。”
“喵呜~”妙妙用奶呼呼的声音响应。
人类沉甸甸的情绪,一旦遇上动物幼崽纯真柔软的声线,就会奇迹般得到缓解。
听到小猫的叫声,段南寻不禁莞尔,连那边的黎黛也破颜一笑。
夫妻与猫共在清风中静坐,片刻,黎黛忍不住问:
“南寻,这些年,最让你难以释怀的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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