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一定,”江骞推了推:“我不抽烟。”
胖子呵呵一笑:“男人哪有不抽烟的,兄弟你别诓我啊。还是说你们孟总不让?”
江骞淡淡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座屋子禁烟,你们实在忍不住可以去洗手间,或者对面楼的会客厅里有吸烟室。”
瘦子眼珠一转:“你头一次来,路倒是摸得熟?”
说话间胖子已经点起烟,强硬往江骞手里送:“来一口就来一口,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那孟绪初在屋子里呢,你抽一口他又看不见。”
江骞眼睑垂下来,盯着空气中晃动的火星。
“掐了。”他说。
胖子愣住了,连瘦子也蓦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眼神。
江骞重复:“把烟掐了。”
他比那两人都高出许多,站在屋檐下几乎要碰到廊柱旁高悬的引路灯,光晕在头顶摇晃,五官看上去更加深刻。
这种姿态给人一种自上而下的命令感,自然而悠远地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胖子心惊了一秒,随即生出一股无名的恼怒。
“不是你拽什么呢?”他指指点点。
“搁谁跟前充大哥呢,你再拽见了里头那些人还不得点头哈腰的,不就是攀上个孟绪初吗,真当自己是根葱了!你多高贵啊!”
胖子说着不解气还想挥拳头,被瘦子连忙拉住,瘦子看江骞的眼神带了些顾忌,劝道:“行了,说两句差不多了,别真动手,咱打不过他。”
“你丫就那么怂?!”
“那万一惊动里头了呢!”瘦子急道:“他有孟绪初保着,谁来保咱们?”
胖子神色动摇几分。
瘦子忙推他往外走:“来,兄弟陪你去外头抽根烟。”
两人渐行渐远,江骞站回屋檐下,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眉头皱起。
不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给孟阔发了条消息。
·
厅内,唇枪舌战愈演愈烈。
和每次家宴一样,孟绪初坐在最上面的位置,支着额头神色困倦。
不管怎么按揉太阳穴,都没法减轻争吵声引起的头痛。
“——还准备吵多久?”
终于,老董事长良心发现般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以威严的压迫使厅内恢复寂静。
“每次吃饭就没见你们消停过!”
穆海德个子很高,骨架也大,但现在身上几乎挂不住肉,脸色显出苍老的灰白,眼神却依旧锐利,鹰一般扫视下去。
堂下立刻静下来。
穆海德叹了口气:“这几年我为庭樾的病操心,把集团交给你们。没见你们多上心,一丁点鸡毛蒜皮的事倒是变着花样吵。”
他食指点着桌面:“你说你们这样,我怎么放心把集团交给你们,这是我和承安一辈子的心血吶!”眼看着因为怒意眼底开始充血。
穆世鸿连忙端起茶杯:“大哥消消气,我们也就只是嘴上功夫,集团的事都用心看着呢,半点没疏忽的。”
穆蓉也附和:“是啊哥哥,我和二嫂本来就只是爱斗斗嘴,这么多年不都这样?真要不说话还不习惯了呢,是吧二嫂?”
于柳皮笑肉不笑。
穆海德阴沉着脸,摇了摇头:“都坐下吧。”
他在主位坐下,锐利的眼神扫过穆天诚,穆天诚当即低下头。他就又看向孟绪初,在孟绪初的肩上拍了拍,语调蓦地放缓。
“绪初啊,最近的事委屈你了。”
孟绪初说:“您言重了。”
穆海德:“我原本是想着,天诚在4部历年了这么几年,活儿都干得不错,人也该稳重了,让他回本部帮帮你。谁知道还是一回来就闹事。”
孟绪初笑笑:“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诶,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到底是我欠考虑,委屈你了。你平时辛苦,得多注意身体。”
孟绪初点头应下。
穆海德话里话外都是明晃晃的偏爱,于柳开始坐不住了,但堂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她左等右等,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大哥,知道你疼绪初,但也不能这么偏心啊,现在受伤的是我们天诚,腿上这都还打着石膏呢。”
穆海德勃然变色:“他那些伤怎么来的心里没点数吗?一回来就不消停,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于柳登时噤声。
穆海德狠狠看了他们两眼,最终化为一点无奈,“天诚进本部的事,我看就先放一放吧。”
于柳大惊:“可是——”
穆蓉连忙附和:“对对对,本部主要还是研究院的活儿,天诚又不懂技术,去那里发挥不了才干,不如还是回4部?”
穆海德不置可否,“4部之前是天诚玄诚兄弟俩一起管,我听说合作的时候经常出分歧,”他看向穆玄诚,“有这回事吗?”
穆玄诚斟酌道:“合作嘛,意见不同也正常,我们和团队多讨论几次也能协调得当。”
“但终归效率低了。”穆海德若有所思,然后说:“我如果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挑大梁,你有信心吗?”
穆玄诚眼睛一亮,立刻起身:“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穆海德笑着让他坐下。
于柳急切,“那我们天诚——”
“天诚嘛,”穆海德视线转一圈,忽然落在穆蓉身上:“不如让他去2部跟你学点东西?”
穆蓉刚端起一杯茶,直接洒了出来:“什么?!”
穆海德淡淡道:“下城那片开发区推进缓慢,天诚这方面有经验,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
“不是、我……”穆蓉怎么都没想到这口锅最后会落到自己头上,急得不行,“我们那边已经临门一脚马上就要成了啊!”
“再临门一脚那门不也没踹开吗?”
“哥哥!”
穆海德摆手:“就这么办,家宴,不谈其他。”他招呼管家:“上菜吧。”
·
夜色渐深,屋檐下渐渐没了动静,插科打诨的都坐成一排昏昏欲睡。
某个时刻,最外的那扇门突然打开,室内强光撞进走廊,众人齐齐惊醒。
江骞转过身,看到穆蓉率先夺门而出,踩着高跟怒气冲冲走得飞快,白桑跟在后面边追劝她消消气。
接着是二伯一家,于柳和穆世鸿面色都不太好,穆玄诚走在他们斜后方,倒是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经过时还朝江骞点了点头,江骞回以客气的颔首。
显然这顿饭大部分人都吃得不太满意,门外一堆秘书保镖也随之战战兢兢,麻溜地跟了上去。
檐下顿时空荡荡,晚风拂过帷幔,荡在人们脚边。
最后是孟绪初,他和白卓并肩而行,温和地低声交谈着。
“那后面就要辛苦表哥了。”孟绪初说。
“应该的,”白卓说:“我也得赶快回去劝劝我妈,她性格总是很急。”
江骞上前,对两人的谈话充耳不闻,只把外衣递给孟绪初。
孟绪初刚伸出手,就皱了皱鼻子,问江骞:“你抽烟了?”
江骞一愣,没想孟绪初还能闻出来。
那根烟只点了一会儿,他又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按理说早就没味了。只能说,孟绪初嗅觉的确异于常人。
“没有。”江骞说:“刚才有人在外面点了烟,可能沾上味道了。”
“哦。”
孟绪初没再说什么,但是收回了手。
“闻着不舒服吗?”江骞问。
“不至于。”孟绪初说,“就是抽挺便宜的。”
白卓笑出了声,他其实半点烟味都没闻见,但孟绪初这么说,他也应和道:“是啊,话说这儿不是禁烟吗,谁这么没规矩。”
“——没规矩的玩意儿!”廊下有人骂骂咧咧走进来。
“连老子的烟都敢躲,不就他妈攀上个孟绪初吗,说得好听是保镖,背地里不知道干的什么勾当!”
“等老子过几天进了本部,看他几斤几——”
胖子陡然停住了,黑夜里,他缓缓抬头,表情随之扭曲。
实木屋檐下暖光弥漫,帷幔半遮,孟绪初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冲他笑。
“等进了本部你想做什么?”
·
几分钟后,穆天诚坐在轮椅上,被人七手八脚抬出大门,放到走道上。
“到底谁设计这么高的门坎!有没有想过实用性!现在什么人都能当设计师吗!”
胖子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瘦子弓着腰递纸巾,穆天诚接过来擦干额头的汗,瞪着面前的三个人:“看我笑话呢?”
孟绪初视线在他打石膏的小腿上停留一会儿,那是江骞的杰作。
而江骞此刻只是沉默地站在孟绪初身边,活像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孟绪初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上真正能欺负江骞的人大概还没出生——但谁让穆天诚自己送上来了呢。
“天诚你最近手头很紧吗?”孟绪初问。
“什么意思?”
“没什么,”孟绪初说:“你前几年虽说一直在4部,但那边发展还不错,天高皇帝远也没人限制得了你,应该不缺钱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绪初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既然这样,怎么也不给底下人发几条好点的烟?”他笑了笑:“还是说指望到了本部,我给你们涨工资啊?”
穆天诚眉心狠狠一跳,恶狠狠扭头:“你们干什么了?”
胖子欲哭无泪支支吾吾,瘦子绝望闭眼。
“不过我这里工资可能暂时是发不出去。”孟绪初等了等又说:“刚商量好的,你们穆经理被调去了2部。”
“啊?!”胖子大惊,“老板你这……这……”
白卓叉着腰看好戏:“什么表情,看不上我2部?”
“不不不,当然不是……”胖子连连摆手,又咬着舌头垂下头。
穆天诚看上去气得不轻。
孟绪初冲胖子柔声道,“以后白先生就是你们老板的顶头上司,他什么时候心情好给你们老板涨工资,你们的日子当然也好过。”
他火上浇油的,“放心,表哥这里做事全看能力,不会因为一点口角就给人穿小鞋的。——是吧表哥?”
白卓配合着点头:“当然。”
孟绪初也笑了起来,给江骞使了个眼色,“走吧,回家。”
江骞提步跟上。
穆天诚阴沉沉盯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脸色铁青,抬起没受伤的腿一脚揣上胖子膝窝。
“让你乱说!”
“我他妈有没有交代过来这边给我把嘴闭紧!”
“现在好了,我让人笑话了,”他气不打一处来,“我让孟绪初笑话了!孟绪初!”
胖子连连呼痛讨饶。
“别动气啊,天诚,”白卓慢悠悠走过去,一手按在穆天诚肩上:“绪初不见得就是针对你。”
他弯下腰:“你知道的,他对自己人一向有优待。”
穆天诚抬眼,“自己人?你想指哪个,那条混血狗?”他嗤笑一声:“还是你自己?”
白卓摇头:“反正不是你。”
·
回程孟绪初没有再绕路带江骞看风景。
他们从正门出来,很快便远离了那座深色高楼,进到溢满花香的庭院。
池塘里荷花盛放。
孟绪初扭头看了眼,江骞嘴角还若有若无扬着,粼粼波光映得他眉眼深邃。
“还笑?”孟绪初没好气的,“狐假虎威这一套算是让你玩明白了。”
“没有。”江骞话音愉悦,但又故作谦卑:“谢谢您爱护我。”
孟绪初头皮一阵发麻:“闭嘴吧。”
江骞识趣的不再开口,唇角却扬得更高。
他走在孟绪初身后,借由月色看清他后颈皮肤的颜色。
池塘边花香醉人,却也风大。
江骞想给孟绪初披上外套,但孟绪初似乎依然嫌弃上面几不可闻的烟味,抬手挡开。
江骞不由轻叹:“鼻子也太灵了。”
“什么?”孟绪初回头。
江骞于是微笑:“我说晚上风凉。”
“——哥!骞哥!”不远处孟阔噔噔噔跑来,带动脚下木桥断断续续轻颤。
“哎呀妈呀,还好赶上了……”他气喘吁吁撑着膝盖停下,把一个纸袋扔给江骞,“你、你要的衣服。”
江骞掀开袋子看了眼,是他要的薄外套。
孟阔累极,干脆一屁股坐下,忍不住吐槽:“你说你衣服脏了,脱下来不就得了,干啥还让人大老远给你送啊,里头又不是没穿!”
“真是……你是黄花大闺女吗,以前咋没发现你恁矫——”
话音戛然而止,后半句被硬生生压回嗓子眼。
孟阔眼睁睁看着江骞拿出外套,抖开,披到孟绪初肩上,还贴心地紧了紧衣襟。
孟绪初垂下眼:“谁矫情?”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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