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虽是被买来的,但也有户籍在册,失踪不是小事,更何况我这么值钱,丢了怎么可能不找。”谢暄搜刮着各种理由,试图说服,“你来雍京是有事要做吧,为了我万一耽误了正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苏赫巴鲁淡淡嗤笑一声,“失踪一人?你们大楚当真会为失踪一人大动干戈?我看一个村都未必。”
这话听得谢暄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强行将思绪拉回来,“别人我不知,反正我要是失踪了必会大动干戈。”
说不得身份,就只能强调价钱,“一千五百两黄金。”
能调得动黄不群的只有杜锡缙,长寻一定是寻着了他,只要杜锡缙发现他失踪,那必会将虞县翻个底朝天。
耳旁一声冷哼,原本迫在谢暄头顶的阴影倏然撤去,是苏赫巴鲁直起了身体。
谢暄眼看着他的眸色中徐徐褪了那股戏谑的混劲儿,心头渐定,暗想自己大约是猜对了。
他们潜入大楚必然是带有目的的,而且和夏修贤都扯上了关系,定然不会是小事,或许关乎北狄国运。
苏赫巴鲁身负重任必定不愿轻易惹出事端,不然以他这混蛋模样,恐怕自己早遭毒手,岂会顾忌?
谢暄睨了眼苏赫巴鲁微蹙的眉头,想必逞了口舌之快后,他也在头疼这个不长脑子,鲁莽行事的手下。
“苏赫公子。”谢暄尽力稳住声线,“你尽可让手下出去打探下,看有没有卫军在县城内密查寻人。”
“卫军?”苏赫巴鲁眸色蓦然锐了几分,“傅行简不过一个七品知县,怎么可能调得动卫军。”
谢暄语塞,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道,“他哪里是普通的七品知县,你可别忘了他姓傅,而且他还是潞王的枕边人!”
提及潞王时苏赫巴鲁神情微变,但一闪即逝,
“我倒忘了这位傅大人还是位王妃。”苏赫巴鲁面露讥诮,“那这么说潞王恐怕还得谢我才是,掳走了他的心头大患。”
“潞王他为人宽厚,心慈好善,德容兼备,有日月入怀之姿。”谢暄语气笃定,脸却不受控制地越说越红,“他才不介意呢,我……”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谢暄,他得救般地松了一口气。
又是听不懂的对话,然而交谈过半,苏赫巴鲁忽然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谢暄一眼,又回转过去说了几句,待门外的人走了,他靠在门边,比寻常楚人高出的眉骨掩了双瞳。
谢暄心如擂鼓,不知道苏赫巴鲁得着了什么消息,
“果真有卫军在城内搜查。”
谢暄仿佛没听见似的,脱口而出的却是,“傅行简可有消息!”
苏赫巴鲁挑眉看他,仿佛在看一场旷世的不伦戏码,那眼神分明冷峭、不虞、还带着些讥讽,但他却坦荡,直言道,
“他没死。”
心在这一瞬间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仿佛是在巨浪上行舟,那从遇见杜锡缙时便一直紧绷的神经如同硬撑的船舷,在这一刻终于卸下重担,崩得谢暄气血翻涌,一时间头晕目眩。
“高兴成这样?”
恍惚间他听见苏赫巴鲁的声音渐近,阴影笼罩而来,他下意识抬头,下颌又被他钳住,颇为不满道,
“他被人刺伤是活该,死不足惜,你为他流眼泪作什么。”
“你胡说八道!”谢暄眼睛被眼泪糊得模糊,下颌也被捏得说话不清不楚,可怒火做柴烧旺,气势丝毫不减,“他那般君子,岂容你随口诬陷。”
“君子?”苏赫巴鲁冷笑,“你们楚人还真是擅长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无恶不为,傅行简与富商勾结中饱私囊,又和高瑛密谋屠村,人家杀他是不是理所应当。”
谢暄闻言一震,心里霎时间空了一下。
屠村,又是屠村。
他和高瑛?无妄说他投靠了高似。
还有王保虽说是被诱使前来刺杀,但他所听之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却未可知。
一条条线索清晰可见,却又如同杂草疯长,怎么理都是一团乱麻,只有……
谢暄抬起双眼,原本虚虚望向门外那日光的黑眸渐渐凝起,陡地转向苏赫巴鲁。
屠村一事这满城的人都不知道,他一个外族人是如何得知的。
他们为什么要屠村,又和眼前这个北狄的三王子有何关系,傅行简是不是真的参与其中,杀了王保全村!
谢暄强压下质问的欲望,敛下双目,一直被绑住的手脚已经冰凉,泛着阵阵痛麻,他思忖再三,收了满身的震惊与戾气,低低道,
“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一滞,又复是那副让谢暄看了就牙根儿发酸的神情语调,
“怎么,美人要求我?”
“是求你,也是提醒。”谢暄看向他,眸色沉静,“虞县不大,卫军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想,你应该不想被黄不群的人找到。”
“你本意并不想掳我到这里来,我亦不会大肆宣扬。”
“苏赫巴鲁,你不想惹事。”
第86章
苏赫巴鲁漫不经心的笑凝在嘴角,渐渐绷成了一条直线,看向谢暄的眼神意味深长,
“你威胁我?”
这话乍一听吓人,谢暄闻言却心头一动,悄悄吁了口气。
若说这天底下哪里的人最表里不一,擅长话中有话,那非楚都皇宫莫属。
听话要听音,这是谢暄打小就耳濡目染的,别看苏赫巴鲁此言是在威慑,可他却已听出来了妥协之意。
但人为刀俎,他现在反正是鬼市里被买卖的奴隶,又不是潞王,自然是能屈能伸。
眼眶还泛着红,嘴角却已勾起了略显讨好的弧度,
“苏赫公子,你们北狄人以心胸豪迈闻于天下,自然不会计较我这点冒犯,你不想和卫军照面,留我在此即可,此恩我自是记下了,日后定当回报。”
骂的时候是屁滚尿流,求的时候就是心胸豪迈了,苏赫巴鲁瞥了他一眼,不过刚嘁了一声就听见墙外略略起了些嘈杂,像是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谢暄见状忙道,“我知道今日掳我来非你本意,绝不会向卫军透露半分。”
然而很快,苏赫巴鲁的一名手下面色焦灼地与他禀报,虽说听不懂,可有三个字再清晰不过地进了谢暄的耳朵。
杜锡缙。
他惊诧,杜锡缙来虞县是微服私访,仅仅是便装就能被苏赫巴鲁的手下认出来,他们在大楚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谢暄吓得立刻敛下诧异的神色,在苏赫巴鲁回头的那一刻双目重现茫然。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赫巴鲁蓦然沉声道,“为什么杜锡缙会亲自带兵寻你!”
“杜锡缙是谁?”谢暄先是惊讶,再又激动,“是傅大人的手下吗,他来找我了!”
苏赫巴鲁双目微眯,眸色瞬间一暗,困惑闪逝后愈发阴沉,沉得谢暄心头一凛。
坏了……
脑海中不过刚刚飘过两个字,阴影骤至,谢暄只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起,后背撞在一个宛若铁壁的胸膛之上,咽喉一紧,耳边沉沉,
“杜锡缙可以为平民乱,也可以为救朝廷命官而出兵,却不该为你大动干戈!”
言语间那只手却仍紧紧扼住,窒息感一层层叠加而来,谢暄拼命的挣扎被苏赫巴鲁轻易压制,
“北,北狄与大楚一直交好……那你就想想……要不要得罪了……”
杜锡缙。
谢暄没说完,苏赫巴鲁就冷哼一声打断了他,
“你果然不简单。”
---
“部堂大人……”
“别动, 小心牵动伤口!”杜锡缙快了几步挡下傅行简欲起的身体,“还好你躲得及时,这一刀没在要害。”
血色全无的唇泛着淡淡的青,失血虽多但伤势并不重,这点挫折绝不会让傅行简露出如此焦灼不安的神色。
唯有……
杜锡缙深深叹道,“潞王殿下失踪,我与你一样着急,但虞县已死守,殿下他一定仍在城内。”
“可大人……”傅行简双睑微颤一下,才堪堪抬起,烧灼的双目仿佛是在用冷静强行冰封,“殿下即使仍在城内,却是生死未知。”
伤痛与失血让他的气势远不如平时,可此言微弱,却让杜锡缙蹙起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胡须,眼神从傅行简的脸色移开。
“未知”二字的颤动极轻,若非此刻寂静根本不易察觉。
雍京与楚都筋脉相连,他们这些官员常年在外,其实消息各比各的灵通,然而今日所见却让杜锡缙疑惑,这傅行简紧张潞王安危之忧惧不似担心被牵连,倒像是情真意切,动了真格。
“意深啊。”此刻又何必探究这个,杜锡缙以长辈之姿叹道,“你所虑亦是老夫之虑。”
劫走谢暄,什么人会单单劫走谢暄,思来想去,就只有想让他死的那些人。
两人哪怕谁也不肯明说,却也都想到了一处去。
但究竟是真的忧心潞王安危,还是怕人在自己地界上没了担上重责,还未可知。杜锡缙又看了眼傅行简。
“要找到他。”傅行简怔仲少倾,眼睑微阖,遮下了眸底逐渐弥漫的凄然,低低道,“就算终归是这样的结局,我也要找到他,带他回去。”
杜锡缙听得有些糊涂,目光却落在了傅行简放在身前的那双手上——
那样死死的攥着,像是要把自己捏碎一般攥着,他却也忽然懂了这并不是源于愤怒或是焦灼,而是隐忍,是克制,是怕下一刻就全然失态。
杜锡缙按下心头猜测,沉声道,
“不过也不是全无线索,刚才查到福安巷一处民宅时似乎可疑,老夫立刻派人在附近搜查虽无所获,但仍在继续追查。”
“福安巷?”傅行简倏地抬头,“让我去。”
“不行。”杜锡缙断然拒绝,“你身上有伤。”
傅行简道,“部堂大人,下官曾供职于大理寺,专擅于此,如若是因为探查不细而错过,那便是悔之晚矣。”
大楚的这几个世家大族,祖祖辈辈的多少都带些姻亲,杜家和傅家也不例外。但无论杜锡缙拿起了总督的威仪,还是苦口婆心地以长辈的身份规劝都没用。
他劝不住,也只能带着郎中一起上马车,随傅行简行去福安巷。
傅行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一出现几乎吸了所有人的目光。
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左边手臂明显是僵直地拖着,步伐更是深深浅浅的踉跄。
这些卫军并不清楚失踪的究竟是何人,但见这位知县大人的神态,也不由地紧张。
院子不大,不过两间屋子罢了,陈设也极其简单,不过是一些常见物品,卫军已探查过几遍,没什么明显的物品留下。
傅行简被长寻搀扶着走进屋子,屋里也干净,桌边的椅子上扔着一个布团,他眸光一凝,仿佛忘了肩上的痛,几步走过去一把抓起。
右手稳稳地抓着,反复端详,杜锡缙觉得他好似看出了什么,便问道,
“这块布有异?”
“这应当是曾经被塞进了口中,才会这样团着。”傅行简目光沉着,拇指擦过布料上的花纹。
“你看出了什么?”
他低头揉搓了下,又看了一眼后缓缓摇头,
“没有。”
杜锡缙神色一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道,“殿下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任谁听了都过于场面,可却又无言可驳。
当下一片默然。
杜锡缙看了眼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转了话锋道,“傅大人,你为何要大兴土木,驱赶山民。”
说着,他略一沉吟,接着道,“而且我发现居于梁家的山民多是老弱病残,而那些年轻力壮的都被你雇佣前去修补民宅?”
又是一阵沉默,杜锡缙没有得到傅行简的回应。
他单手撑着桌面,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块布,似乎是支撑不住,鬓边的汗水顺着颌角落下。
“傅大人!”杜锡缙怕他出事,忙叫站在一旁的长寻将他搀扶起来,“快送你家大人回府衙好好歇息!”
长寻紧张不已,硬挺着腰牢牢支撑起几乎已经脱力的傅行简来到院中的软轿前,弯腰俯身将他安置进去,急忙就想出来起轿回府。
可胸口一紧,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襟,昏暗的轿内,傅行简声音带着重重的气喘,
“拿着。”
长寻忙接着,发现竟是刚才那块不起眼的布条。
“还有这个。”傅行简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云纹金扳指,“你立刻去找夏修贤,他见到这个扳指会懂。”
“少爷。”长寻讶然。
“这块布,看似普通。”傅行简猛然顿了下,轻咳一声才又继续道,“但编织方法是北狄的样式。”
“是苏……”长寻立刻悟到,“小的知道了!”
傅行简意识渐沉,他能感到轿子抬起,摇晃,慢慢地从嘈杂的院中到安静的街上,可眼前晃动的不是听到的这一切,而是记忆中的苏赫巴鲁看向谢暄的眼神。
第87章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被抬价至一千五百两黄金吗?”谢暄抚着手腕上紫红的勒痕,疼得微微吸口凉气,却面色不改,严肃地看着眼前的苏赫巴鲁后,睨了眼他侧后方的随从。
苏赫巴鲁挑挑眉,低低说了句什么,随从恭敬地退出了房间,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漫不经心道,
“你们楚人本就财大气粗,不过美人不必自谦,我倒觉得再加五百头牛也值。”
抚摸腕部的手一顿,谢暄真想抬手抽他一嘴巴,紧了紧拳,忍下,将声音压至最低,
47/75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