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客官,”先前那位送客人上楼的店小二走了过来,“夜这么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要是想买什么东西的话,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谢以令迅速收起灵咒,鼻间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味儿。他皱了下鼻子,转身见店小二微弓着腰望着自己,黑色的瞳仁相对眼白,似乎有些过于大了,看久了竟觉得瘆人。
谢以令不说话,打量着他的表情,店小二等了一会儿,并不因被客人冷落感到尴尬,好声好气地再次道:“客官要是想吃什么肉喝什么酒,只管招呼一声,我们马上端上来。”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酒?”谢以令终于屈尊降贵似的开了口。
“诶!我们这儿酒可多着呢!”店小二见他回话,笑容立刻真诚了不少,“有醇香的梨花酒,清香的桃花酿,甜香的荔枝醉,客官想喝哪种?”
谢以令绕过他,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桃花酿。”
“好嘞!客官且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打来。”
一楼此时除了谢以令,还剩三个人,都是各占一张桌子。
一名离窗较近,盯着漆黑窗外的年轻女子,一名不停吃着菜的瘦弱书生,还有一名自饮自乐的白眉老者。
店小二很快上了酒,细心地为他倒上,然后才离开。
谢以令面不改色地看着桌上的酒杯,没打算喝。跟南宫赐千杯不醉不同,他是个半杯倒的酒量。只是不知南宫赐他们何时出来,自己现在又进不去……等等。
谢以令看着面前的酒,忽地想道:如果喝醉了,昏睡过去,是不是就能进入画中了?
他刚把手放到酒壶上,忽然听见一旁桌上的人道:“谢公子,怎么要了酒却不喝?”
谢以令心头一沉,这道声音,是白折。他扭过头,旁边桌上放着几盘动过的菜肴,看得出白折是一直坐在这里的,可是谢以令却几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我拿上去喝。”谢以令对他笑笑,心里警惕了不少。
白折也笑了下,拿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细细嚼着:“那两位公子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
谢以令扫了一下四周,想起阿四的话,决定诈他一下,便将身子凑过去,低声道:“他们为什么不在,白公子比我更清楚吧。”
“嗯?”白折夹菜的动作停顿下来,“此话怎讲?”
“别装了。”谢以令冷下语气,“我早发现你的身份了。”
对面的人神色自若,垂眸放下筷子,再抬眼时,眼中多了几分戏谑。
“那谢公子说说,我是什么身份?”
谢以令猛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倒春山居事》的画师,我没说错吧。”
白折忍不住笑出了声,轻拍了两下手掌:“谢公子真是太会抬举我了,我若是有此画技,何至于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谢以令一把抓起他的手:“是吗?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这么厚一层茧,不像是练剑练出来的。还有,画师常年沾墨,你的身上正有一股墨味。”
前半句纯属是他胡扯了,白折的双手上几乎没什么茧子,十指粗细适中且带着一股秀气。被抓着手腕的白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明白过来谢以令是在胡搅蛮缠。
“谢公子,你……”
谢以令不等他说话,直接手上一使力,提着白折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拽得从桌子里离开了。
白折一脸无辜又无奈地被提拽过去,腿部撞到桌子,发出不可忽视的声响,“谢公子非要如此?”
谢以令另一只手用力揪住他的衣襟,低头看着他:“你为什么没有让我入画?”
白折摇了摇头:“谢公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入画,我根本不知道。”
谢以令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用的什么阴邪鬼术?这点伎俩,我上辈子就用过了。”
白折脸色变了一下。“是吗?”他愣了两秒,忽然缓缓笑了,“那谢公子一定知道解法了,怎么还来问我?”
谢以令手心蠢蠢欲动的灵咒正要冲出去,忽然肩上搭了一只手。他回头,看见是靠窗那桌的女子。
女子面上带着青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看似多情却无情的双眸,她冷盯着谢以令道:“这位公子,未免太吵闹了些。若是要打架,还请出去打。”
“就是啊!”另一边一直在吃菜的瘦弱书生也跟着抱怨:“吵死人了,吃个饭都不安宁。”
“咳咳!”最远处的白眉老者冲店小二招了招手,“小二,再来一壶酒!”
店小二很快端着酒上来,路过剑拔弩张的两人,看也不看一眼。
谢以令抖了下肩,将女子的手抖下去,心里对这位突然正义出面的女子留了个心眼,“姑娘,打架这种事你还是离远点,刀剑无眼。”
女子道:“那你的刀剑呢?”
谢以令:“……”
差点忘了,他的佩剑不送现在都还没找回来,不知道丢在了何处。
南宫赐那里应该是没有的,有的话早就给他了。
“刀剑自然是有的,”谢以令看了眼她,又看了看白折,“就看白公子配不配合了。”
三人僵持着,谢以令不肯松手,白折不肯松口,那女子则看戏似的盯着他们。直到店小二过来,对白眉老者道:“客官,轮到你了。”
谢以令心里突地一跳,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一行人进入见春楼时已是夜晚,从第一次进画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了,可外面仍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见春楼还亮着。
谢以令当即松开白折,几步跑到门口看了看。
果然,外面的天跟他之前看时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白眉老者已经跟着店小二上了楼,谢以令慢慢转过身,冷声道:“是你做的。”
一声嗤笑从白折口中发出。
“这时候发现又有什么用呢?”他一挥手,一片墨色灵力打来,谢以令抬手用灵力化出结界挡下。
白折手中出现了一只毛笔,只见他手指翻转,毛笔在他手上悬浮着滑动。
白折画完,口中念道:“去——”
水墨中钻出一条巨蟒,张开骇人的獠牙朝谢以令咬来。
谢以令召出符链,正要将巨蟒捆住,一旁的女子突然出声:“够了!”
巨蟒霎时停住,僵着身子在半空一动不动,看起来莫名有些滑稽之态。
白折道:“你要阻止我?”
女子道:“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把他带到那里去。”
谢以令听了,道:“我人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商量,不太好吧?”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早看出你们是一伙的了。”
“哦,”白折道:“那我应该夸一句,谢公子你眼力真好了?”
比起磨蹭多话的白折,那女子显然更加雷厉风行,她出手迅速,身形极快地闪到谢以令面前,想抓住他的肩膀。
谢以令上身往后一仰,道:“男女授受不亲。”
女子面纱下那张脸似乎扭曲了一下,“管你是男是女,你的命,我要定了!”
第52章 画中画入画见画女
谢以令避开她的攻势, 瞅准时机往门口跑去。符链逆着方向朝女子猛力一击,他没收着力道,直接将女子震飞了回去。
白折在后面接住女子, 口中不忘奚落一句,“原来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谢以令没时间听他们变相吹捧,出了见春楼沿着街道一路快跑。离远了见春楼, 最后一丝光亮也无,他似踏入了一片无边无底的不测之渊。
身后, 那女子与白折不知为何没有追上来。
就在他打算接着之前感到不对劲的地方想下去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阿四的声音, “谢辞哥哥!”
谢以令心头一喜,连忙向四下看去,“阿四?你在哪儿?”黑暗中,他听见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随着距离声音也愈大,最后停在他面前。阿四一把抱住了他,“谢辞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阿四, 你去哪儿了?不是叫你在屋里看着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四紧紧抱着他不放,“因为有坏人,谢辞哥哥, 就是之前我们见过的那个人。他有一支笔好厉害,画什么就出来什么。他还想闯进屋里, 我为了赶跑他, 就出来了。结果被他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现在才逃出来。”
谢以令摸了下他的头,来不及安慰,问道:“奇怪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
阿四松了手, 仰起头看着他,“谢辞哥哥我带你去,我还发现了那个地方跟画卷有关系,上面也画了一座奇怪的山。”
奇怪的山?谢以令心里揣测,莫非是那倒春山?
他让阿四赶紧带自己去。两人夜间视觉极佳,周遭虽无灯光却并不影响行走。很快,他便到了阿四所说的奇怪地方。
是一处巷子尽头。
阿四指着那巷子道:“谢辞哥哥你看,那墙上就有画。”
巷子的墙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表面粗糙且凹凸不平。谢以令用灵力照亮那面墙,发现墙上画的跟酒楼挂着的那幅内容一样,都是枯败调零的倒春山景象。
突然,谢以令感到脚下一震,随即周围迸出数道光芒。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一道诡异阵法中。
“阿四!”谢以令大喊了一声,却见阿四站在阵外,对他似笑非笑,竟是一副全然陌生的神态。
“玩阴的?”谢以令差点被气笑,“我本来就要入画,何必大费周章呢?”他说完,底下法阵启动,周身顿时感到一阵挤压的疼痛。
谢以令被法阵强行推着前行,一头撞在了巷子墙上,没了意识。
*
“谢辞,谢辞,醒醒。”
头顶落下一道熟悉的声音,褪去重逢那时冻人三尺的冷意,显露出原本华丽低沉的声线。
谢以令一听,当即挣扎起来。他的双眼像第一次进画卷那样黏在一起,睁开很费劲。但他还是奋力撑起身子,一把扑在南宫赐身上。
“是你吗?南宫赐,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南宫赐的手覆在他双眼上,施了一道灵力。下一刻,谢以令轻松地睁开了眼,看见南宫赐脸上少有的惊讶神情。
“什么真的假的,”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睡了一觉,怎么还睡傻了。”
“这是哪里?”谢以令脑中一空,愣愣地问了句。
“画中。”南宫赐给他解释,“我们进来后,你一直在昏迷。”
谢以令盯着他,试图从一些细微的神情中找出他并非南宫赐的证据。
南宫赐任他盯着看着,最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把他推开坐了起来,“要不然,我证明一下?”
“怎么证明?”谢以令第一反应是看向他腰间佩戴的碧落,“画中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变幻出来,这算不得证。”
哪知南宫赐抬起手腕,用法术催动鬼契,一根红线出现在两人之间。他不知念了几句什么口诀,然后捏了自己手腕一下,谢以令跟他同时感到轻微的疼痛。
鬼契是没办法作假的,它既不能上碧落,也不能下黄泉,只能在真实的浩荡尘世间生存。
知道眼前的是真正的南宫赐,谢以令摸了摸鼻子,“哦。”
他站起来,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你怎么学会鬼契的?”
南宫赐收了鬼契,起身道:“你留下来的那本书。”
谢以令恍然大悟后,又有些匪夷所思,“你不仅偷看,还偷学了?”
南宫赐没什么所谓道:“学了。”
谢以令昏迷的时间,他趁机熟悉了周围地形,这时他便带路往前走去。
谢以令边走边拱了他一下,扬了扬眉,语气带了几分调侃道:“看不出来啊扶风道长,竟然也学会这些旁门左道了。”
南宫赐眼神微暗,看不出什么意味,“倒春山到了。”
“这里就是了?”谢以令抬头看去,眼前之景,跟画卷上一模一样。走近了,才看清地面上确实是头颅,一颗颗挤挨在一起就像是破土而出的蘑菇。周遭怪石参差,似藏有野虎猛兽。
“好大一股腥气。”谢以令皱眉,看向南宫赐:“之前我们应该就是被埋在这里吧。”
南宫赐点头,道:“进去看看。”
一进入倒春山,谢以令便明白先前那股腥气为何如此浓重。倒春山外边最下面是荒凉的黄土堆,愈往山里,山路崎岖,道间白骨散乱持续了一大段路。
谢以令不慎踩中,连忙移开,地面的白骨瞬间碎成了粉末。
“这一路走来,有多少白骨了?”谢以令沉声道:“不像是山,到像是一处乱葬岗。”
“这些白骨何故在此,又是谁人所为,估计到了里面就知道了。”南宫赐说着,用碧落替他拨出一条路。
谢以令走上去越过南宫赐,又回头拍了拍他:“诶,南宫赐,这里阴气如此重,不如我们找一处空地,随便招个孤魂野鬼出来问问?”
南宫赐应了一声好,谁知这倒春山看着大,竟寻不到一块好地。两人走了许久,眼前除了白骨还是白骨。
谢以令的耐心在看见前面一堵拦路时白骨墙告罄,他直接一掌打去,白骨墙轰然坍塌,露出后面的墓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坟墓,他面上刚要一喜,突然半路神情一变,“南宫赐,不对劲。”
坟墓处赫然是谢以令先前撞见的阵法!
似乎察觉到有人闯入,一道邪力凭空打来,两人均被震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什么阵法?”谢以令正说着,突然几枚形状、大小如棋子的玉石朝他射来。他迅速躲过,催动灵力打向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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