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眼下也湿了一片,若是换作以前,禾苑一定相信江意秋会知晓他的意思,就算天塌了江意秋也一定会与他站在同一边。
如今在他们中间横着血仇,古往今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笑他江意秋却是在仇人手中长大的。
暗卫传来的密信上说江意秋跟董凡走了,之前听说那董凡说什么都不愿意到皇城来,就算是金银千两依旧不为所动,禾苑在那时便有所预感,现在看来果真是因为他是禾言川的儿子,董凡才会不愿。
可他不想江意秋跟别人走,早就习惯了有江意秋的日子,要是往后都没有江意秋的影子在跟前晃来晃去,禾苑没有办法接受。
但是那个人是江意秋的爷爷,是这世间他仅剩的唯一一个血亲。
江意秋跟那人走了,去了哪里,却不知晓。
禾苑揉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捞起浴衣往身上一裹往外走去。
皇城几十万百姓的命还被攥在别人手里,如今已然揪出了主使,这个节骨眼上不可大意。
芍药手下的人遍布各州,大多都藏在军中,这么些年管制比较松懈,将士们都吃惯了好饭,竟无一人察觉。
凉州一战的危急程度不容小觑,若不是江意秋机警,芍药已然与西戎大军里应外合攻破了咸阳。
到目前为止发现的跟随芍药卧底各州的人数已经超百余人,这一批人全然都是几年前潜伏进来的,男女都有,基本上都来自边关。
有一点暂未明朗的是:禾苑的暗卫在皇城内发现十来个行为怪异的商人,为着保险起见,也都把情况一并报给了禾苑。
经盘查,他们大抵都不是芍药的人,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清楚火药图的事,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古往今来要为自己的信念慷慨赴死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坦然连累无辜的妻儿。
江蘅领了禾苑下达的命令,了解情况后,对这十几人的行径颇为疑惑,他们大多在城中做做小本生意,不牵扯到什么偷窃军报的事情,但似乎对朝廷很是不满。
因着只是怀疑,没有理由关押,他也只能是亲自去到别人家中问询,没想到那卖干果的老板竟然直接对着江蘅痛骂:“虚伪至极!薄情寡义!这样的人,我们凭什么要臣服!”
第78章 反目
话音刚落,那老板的娘子也当自家官人是烧糊涂了,怎么能在朝廷大官面前如此无礼,便连忙过来赔不是。
江蘅脑子里疯狂回转,想着莫不是因为赐死江意秋的内情也被暴露了?便挥手示意后边跟着的两个小吏也进门来,老板娘见状赶紧使唤人去准备茶厅。
那周掌柜白了江蘅一眼,朝外呼了一声今日小店关门,两个小厮立马应声。
江蘅承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却也不恼不气,笑眯眯跟着夫妻二人走。
“两位看上去感情甚笃,不知孩子今年多大了?”
那掌柜哼了一声,“十五。”
“待熬过了这个冬,明年开春就可以参加春闱了吧。”
江蘅看沈尘尘那不要命的架势,明年春闱的规模估计是不小,而且这是新皇登基来的第一次,必然要操办得十分隆重盛大。
可却听见前面那老板娘轻叹一声:“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就只有这么个女娃儿。”
旁边那掌柜的也微微低垂了脑袋,江蘅不知其内幕,便也不好开口,但进来的时候瞥了一眼他们的这座院子,还挺像个书香世家。
便又紧接着问了一句:“令爱可是喜好念书?”
闻言,那夫人语气很是遗憾:“是啊……可惜生成了女儿身。”
两人引着江蘅入了间茶厅,内里的装潢还有些风雅,墙上挂了一副字画,一朵小小的兰花盛开在溪边,静悄悄地听着溪中流水潺潺。
他注意到落款处的字,笑道:“想必这幅字画也是出自令爱吧?”
那周掌柜不欲再与江蘅多费口舌,毕竟谁也忍不了有陌生男人一个劲打听自家女儿的事。
江蘅心思却不在此,见这人不理,便将目光投向那妇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下江蘅心里便有底了。
待热茶奉上来后,不等主人发话,江蘅直言道:“周掌柜是个性子直爽的,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闻言,对方两位同时将目光投过来,夫人柔声道:“大人请讲,有什么需要我们这些老百姓帮忙的,大人尽管讲。”
她现下还对自家官人冲朝廷大臣大喊大叫心有余悸,自然想要做些什么来弥补,唯恐因着这事得罪了官家。
“两件事。”
江蘅饮罢,将杯盏轻轻放回去。
“第一件事,请令爱这个冬天务必潜心念书,明年春闱好大展身手。”
话毕,回敬他的是两双大睁着的眼睛,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这……”
江蘅轻笑一声,“如今的圣主广开招才纳贤之门,今后无论男女,只要能通过礼部的层层选拔考试,都可入朝堂一展鸿鹄之志。只是目前暂时还没下达文书,但我保证令爱可以参加明年的春闱,若是有人言说只因令爱不是男子,大可以来找我说理。”
这消息对他们夫妻二人,尤其是那个爱念书的女孩子来说,可比万两黄金都珍贵。
得了如此大的恩情,那掌柜自然愿意同江蘅如实相告,足足在茶厅聊了有两个时辰。
禾苑寅时便起了,迎着烛火就开始看奏折,历年档案资料也没有落下,这些商人的祖上大部分都曾是在边关游走的牧民。
书房内的卷轴堆成了山,他清瘦的身影隐匿在其中,小年进来的时候差点没寻到人。
那木架之间一本挨着一本,贴得太密集,这突然多出来的一批兵书,将本就稍显拥挤的木架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一点儿缝隙。
桌案上边放着杯浓到发苦的茶,已经冷过气了,小年揭开杯盖往里边添了点热水,却听见禾苑道:“茶叶该换了,没味了。”
小年看这茶的颜色一点也不淡,轻叹一声还是应了。
他朝外喊了个侍女进来将茶杯端走,又一蹦一蹦跳到禾苑身边,轻声道:“殿下,今晨他们已经带人出城了。”
“知道了。”禾苑没抬眼,但回应得很快,手中还翻着竹简。
再过一会儿就得上朝,禾苑仍在比对江蘅送来的卧底名册,“你去将我待会儿要穿的朝服拿来。”
“已经准备好了,倒是您不需要稍微休息一会儿吗?”
小年看禾苑几乎日夜不歇,除了上朝就是泡在书房,整个人都没一点儿人气儿了,眼下熬得青了一片。
“算了。”
禾苑撂下竹简,支起手臂撑起来身体,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先去上朝,你去替我看看母后今日好些了没有?”
“小大夫守着,没有消息来,应当是无大碍的。”小年看禾苑有些虚浮的脚步,心想还是守着主子比较安心。
“他昨一晚上都没回来?”
“没呢,我看他院里的门还掩着。”
下半夜李念慈继续在坤宁宫守着,张百泉拎着个大药箱进来想同他换,李念慈却没应声。
“有几个地方想同您讨教讨教。”
张百泉才刚将箱子放下,就听李念慈如此说道。
“小大夫莫要如此客气。”
他也知李念慈的本事,之前扫清皇城内的疫病便多亏了这位年轻的医者,后来还硬是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禾苑给拉了回来,就连张百泉自己,站在李念慈面前也有些自惭形秽。
禾苑一身明黄色朝服端坐在堂上,就连脂粉也掩盖不住他的憔悴,他冷眼瞧着下边各大臣们奏禀,样子像是在凝神仔细听着,跳动的眼皮却说不了谎。
沈尘尘还正在陈述明年春闱的安排,就听见大殿外明亮却略显慌张的一声:“报——”
众大臣齐齐回头望去,通传的将士飞快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地,“禀皇上,凉……凉州……”
他有些喘不过来气,徐章甫拧了把花白的眉毛,沙哑着嗓子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凉州如何?”
那小伙子狠狠吞了把口水,“凉州起兵造反了!”
众人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倒吸一口凉气,凉州刚平乱,怎的就要造反了?
还没等人发问,小伙子紧接着又言:“大军都已经入了合州边境了,集结了好几万人马,而且那合州的州府大人似乎也没有要抵抗的意思!连烽火都没有点!”
说完,终于有人问了:“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居然敢起兵造反?”
“凉州的州府大人都那把岁数了,不会吧!”
“朝廷派兵前去替他们平了乱,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堂内瞬间一片哗然,只有禾苑在上边一言不发,小年听着这消息,心里也发慌得紧。
他凑过去小声问他:“殿下,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年到底还是改不了叫了好些年的称呼,换了个叫法总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禾苑脸色已经苍白到近乎是一张白纸,方才还在思索着明年春闱的准备事宜,公告文件的审理,还有尤其是悬在心间的几十万人的性命。
这会儿收着这么个噩耗,顿时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
可这震惊不已的余波还未平息,后边接着又有人来报:“禀皇上!绮罗镇方向突然燃起了山火,孙将军的队伍停在那里,正在帮忙救火!”
徐章甫咳嗽不止:“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失火了?”
“好……好像是发生了爆炸!”
话音刚落,众大臣们惊恐万分,这一刻禾苑知道,他瞒不住了,可同时,也正说明,芍药也确实不知道引线的位置在哪里,因为她是拍了胸脯保证那地图涵盖了所有位置的炸药,现下绮罗镇却也发生了爆炸。
“爆炸?!”
堂内的大臣们已然陷入了慌乱,只听一声清越悠扬的声音响起:“安静。”
众人听见上边儿的人发话后立马噤了声,噤声之后是一片死亡的宁静,就像雪崩前的山谷,永远听不见大难临头之前的警示。
“合州目前没有兵马,只要齐州府在合州能拖住反贼,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禾苑勉力将窜上来的一股热流给压了下去,面上装得云淡风轻。
“那爆炸……”徐章甫少有的慌乱,惹得众人心里一齐跟着没了底,爆炸只有可能是火药,就算是年关将近有很多炮坊在运作,朝廷允许其一次性使用的量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能够引起山火。
禾苑沉了沉心,如果现在告诉众人,说不定他们走在皇城某个街巷,脚下边就潜藏着大量的火药,必然要引起一番恐慌。
连这些大臣们都经受不住,更何况是平民百姓。
正在他不知如何开口时,高剑信跪地道:“禀皇上,绮罗镇的炮坊老臣知道,是以前那个兵部尚书的大舅开设的,许是没有及时清理干净,才引发了爆炸。”
徐章甫捋胡子的手有些颤抖:“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灭火,秋冬之季可不能大意啊。”
禾苑低眸望了一眼高剑信,“那依高将军看,还有无再额外派人前去增援孙将军的必要?”
“依老臣之见,绮罗镇水源充足,只要给孙将军捎个分布图去,他便知晓如何做了。”
冯卓也附言,“最紧要的还是要赶紧弄清楚凉州为何起兵反叛了?”
顿了顿,他回身睨了一眼后边还依旧跪着的小伙:“还没说起兵反叛的头目是谁,难不成是个不成名的山贼?”
众人的目光又一起回到了那跪着的人身上,只听得轻得发颤的回应:“好像……”
“是江……”
“江意秋……”
第79章 与众
凉州与西戎的边界处,几座高大直挺挺的险山巍峨耸立直通云端,有几只飞鸟盘旋在山壁之间,细碎的鸣叫声偶尔刺耳夺神。
山尖上的皑皑白雪点在几处青杉上,一棵青杉之旁倒了只撞在石壁上已经走投无路的野犬,满身伤痕可怜至极,血红在一片白雪中显得惊心动魄。
那野犬呲着牙,明知自己穷途末路,却还是不放弃地发出警告的低呜。
倏地,一片血瀑飞溅四处,一支锋利的箭飞已经正中了它的喉咙,那野犬被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远处山头上立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线只瞧得见黑色的影子,飞扬的发丝摇曳在空中,一把大弯弓被稳稳握在掌间,那空了的弦还仍旧能听得见些许铮鸣。
“主子的准头还是跟以前一样。”
昭阳抬手搁在眉间,远眺一眼那已经断了气的恶犬,听见江意秋一声冷哼。
“咸阳那边还是没有解决?”他说着,将那把弓抬手扔给了昭阳。
昭阳接住那把弓,重量让他禁不住一个踉跄:“没有,两军仍在交锋。”
江意秋眉宇紧皱,咸阳现在足足有不下十五万的兵力,加上其本就坚固无比的防御,没理由让西戎给拖到现在。
据齐轩传来的信,敌军的打法似乎一改往日的集中火力猛攻,西戎大军的军心不稳一直都是个难题。
西戎内部矛盾导致其在与大靖士兵交战时,总会因着其统帅意见不合而迟迟犹豫不决,或者干脆分崩离析退回大漠中。
而现下敌军内部的配合程度远超以往,虽然齐轩他们带兵屡次将其击退,但到后来基本上都是险胜。
江意秋半垂眼帘,抱着手臂,手指摩挲着下巴,神情越来越严肃沉重。
昭阳想着,高月玥也去了咸阳,如果顺利,肯定很快就能平定,但如今这个局面,一旦解除了边关的危机,不妙的就只有他们这群反贼了。
他是一定站在江意秋身后的,可是高月玥不一定,她还有自己的父亲高剑信在皇城中,她还是皇帝亲封的御史大夫。
昭阳沉默着,忽然又听江意秋冷冷问:“霍渊跟齐老谈得如何?”
“回主子,应当是很顺利,斥候传来消息,城中没有异常,粮草物资都由我们的人送去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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