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出去,陈七月却还愣在原地,这让叶九思坐立不安。
但陈七月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叶九思有点像幽灵,又有点像仙人,飘在云端之上,自然不用顾忌人的种种羁绊。她想出却出不了的那口气,叶九思帮她狠狠地、用力地吐出来。
她算是透彻理解什么叫“一吐为快”。
“九思,明天见咯!”陈七月挥着手手向叶九思告别,脚步轻盈地往外走。
叶九思还呆坐在原地,感觉他们应该已经远离教学楼后,才匆匆地把巧克力塞进书包里,背上书包飞奔下楼。
不远处的韦钰安不自觉嘟着嘴,眼眶都快红了。她一直低着头写作业,颈椎已经酸痛无比。
其实一切都是自我感动。她早就心乱如麻,在草稿纸上胡乱地写英文单词。她突然意识到,褚之劲离开教室后,整个课室都寂静了下来。他转身离去,轻巧却用力地把韦钰安感官接收的一切都抽走。
脑内只有嗡嗡的声响。
脑子里都是褚之劲在球场上的场面——他的力量,在球场上得到充分的宣泄,脚步轻盈又带有急促的力量,一下一下地运球,那撞击地板的声音,急促得让她透不过气。但她就是想大口喘气。
褚之劲在三分线外,手里捏着篮球,一个跃身,抬起手,篮球精准无误地进入到篮筐。
然后就是男孩子们粗犷的欢呼声,夹杂着“好球”“好球”的感叹。
韦钰安的眼睛都瞪得要裂开了——褚之劲起跃、抬手时,衣摆会被往上拉,隐约露出他钢板一样的几块腹肌。
她尽力地想把那画面刻入自己的眼里、脑海中。可惜脑子里装了太多杂乱的知识点,没办法记住这个画面。
褚之劲结实的小腹,就成为她心口里无法触碰的痒。
在韦钰安眼里,褚之劲处处充满冲击力和攻击性,但是——她却愿意张开双臂,合上双眼,迎接一波又一波带有雄性荷尔蒙气味的浪潮。
她愿意在狂风暴浪下,沾湿自己的身体。
兴许这才能止住自己挠不到的酥麻和瘙痒。
韦钰安的左手不自觉地停在自己的胸脯上,捏了几下,暂时性地松了一口气。她向来对自己两臂间的那挺拔和丰满感到自信,但是手再往下,捏到自己腰间的一点赘肉时,一盆冰水劈头盖脸的淋在她的头顶上。
褚之劲不会喜欢不完美的女孩子吧?
褚之劲到底是微笑批发商,把所有的笑容都倾销给陈七月和叶九思。她们才是明艳动人的女孩子——张爱玲书中写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大抵指的就是陈七月和叶九思吧?无论是明艳还是清新,总归能收入褚之劲囊肿。
与不起眼的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苦读,她看他们,却像看电视机里的《流星花园》一样。
太悬浮了。
没有任何偏爱才是生活里的沉默大多数,熙熙攘攘的全是幸存者偏差。但是,凭什么自己不是那凤毛麟角?韦钰安的体内突然积攒了无穷的力气,拇指顶着笔帽,把笔帽顶得飞了出去,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满是伤痕。
第11章 【11】2001·梦与沉醉的边缘
叶九思等到校门快要关上时,才匆匆地背着书包从后门冲出去,拉开早已停在路边的小轿车门。
上车对司机说的第一句话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司机笑着表示没事,然后发动车辆。
其实叶九思家距离学校并不远——在直线距离两公里外的江心小岛二沙岛:是广州市繁华闹市之间为数不多的一片宁静,里面充斥着各种独栋别墅和高档公寓。叶九思住在其中一栋三层的别墅里。
叶九思从车库走到房屋一楼的大厅里,灯还亮着。
大厅中空,天花板有两层楼高,吊着一盏富丽堂皇的吊灯,散发着金碧辉煌的暖色灯光。正对大门的是一套酒红色的沙发,一张玉白大理石茶几。茶几上放着水果、点心。叶九思的父亲和母亲分别坐在茶几两侧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个在看报纸,另一个在品红茶。
他们坐着的沙发后是两道旋转楼梯,直通二楼走廊。在这两个楼梯在二楼的终点之间,还有一条通向三楼的直楼梯,上去一半有个小平台,平台的墙壁上开了一扇圆形的窗户,隐隐的月光从外面透进来。
楼梯的左右两边,各有两个房间。
叶九思卸下书包,站在门口边上的保姆连忙俯身向前,接住叶九思的书包。叶九思想到放在里面的比利时巧克力,于是摇摇头,说:“我来就好了。”
叶九思对着父母说:“爸,妈,我回来了。”
他们一个人微微放下握着报纸的手,另一个人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叶先生问;“思思,今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吧。”叶九思说,习惯性地不说太多,因为他们要看报纸,要喝茶。
说完,叶九思走到一楼的厨房里,把书包里的那盒巧克力放进冰箱里。屋外传来了叶夫人的声音:“思思!冰箱里有很多吃的,你记得吃哦!”
“好——”叶九思用慵懒的声音回应着。
叶九思从房间里拿来包装纸和绳子,还在杂物间里找到几个礼品盒,她抱着一大堆杂物,坐在了厨房中间的餐桌上,哗啦地把怀中的一切堆上去。
叶九思拆掉了巧克力最外层的,她原本包装好的那一层包装纸,看着上面粉红色夹杂着浅黄色的纹路,皱皱眉,在心里说:“叶九思同学,你这是什么鬼审美?又丑又土,送出去也不怕她嘲笑你哦?”
拆掉包装纸之后,叶九思又草草地把包装纸包回去,握在手里掂量一下,发觉太单薄了。送巧克力,又是那些三流小说低俗电视剧里的桥段,太没诚意了。
叶九思放下包装盒,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从抽屉里找到自己的文集,还有几张整齐的稿纸和明信片。
回到厨房时,却发现母亲坐在了自己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叶夫人换上了浴袍,脸上敷着面膜,手臂涂了一层保湿泥,头上顶着一堆卷发器。叶九思愣在厨房门口,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左右飘荡。
叶夫人拿起那盒比利时巧克力,举在半空,端详一下,再转头看着叶九思——发现她身上那件校服肩线已经没过她肩膀下几厘米了,衣摆也完全盖住了她臀部——至少比她合身的尺码大了两个号。
看起来像是男生的尺码,再加上叶九思桌面上的巧克力。她吃惊地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对叶九思说:“思思,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跟男生恋爱了?”
“我没有啊?”叶九思一头雾水地看着母亲。
“你不用跟妈妈说假话。”叶夫人语重心长地对叶九思说,“我知道,爸爸妈妈经常在外面工作,很少有时间陪你,但是你也不要为了填补内心的感情需求,随便跟一个男生在一起啊!你身上还穿着他的校服呢!怎……怎么都发展到这一步了?”
叶夫人说完,抬起手,如履薄冰地抹去眼眶的泪水,别过头,声音哽咽。
“妈——”叶九思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别给我加那么多戏啊!这件衣服是我们班一个女同学的,她自己也买大了……”
“思思,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叶夫人拍了拍自己脸上的面膜,说,“算了,你自己都十六岁了,我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力。我要睡美容觉了,晚安!”
“晚安。”叶九思回了一句,然后坐回厨房的餐桌前,在明信片和稿纸上誊抄了许多份自己写的短诗歌——陈七月就是她的灵感火花。
她在很多份手稿中,选出字迹最恰到好处的一份——并不是工整就可以了,她的字迹有一套独特的审美。
叶九思又从杂物间里,找到装饰用的彩纸,把稿纸和巧克力铺在碎彩纸之间,盖上包装盒,再用一块一块藏青色的缎面裹严实,扎上暗金色的丝带,打了个蝴蝶结。叶九思看完,又觉得会不会太隆重,不好意思送出手。
最后,她烦躁得用手抓乱自己的头发,把包好的包装盒塞进冰箱的最里面,关上冰箱门,把背靠在上面,低下头,脸颊不自觉开始发热。
冷静下来后,叶九思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三十几分了。外面的灯全都关上,可是叶九思毫无睡意,却极其疲惫。
一想到明天六点多起,叶九思整个人都变得毛躁。
这种厌烦的感觉,连成一条线,钻进叶九思的睡梦中。她在自己梦里,成为了一名空姐,和陈七月在一起,服务同一个航班。
航班飞到高空时,突然失火,客舱乱成一锅粥。按理说,空乘应该维持秩序,保障乘客的安全,但是叶九思却突然到了地面,眼见高空一团张牙舞爪的火。
一个人。
陈七月还在航班上声嘶力竭,自己却在陆地上不断往远处奔跑、奔跑、奔跑,直到声嘶力竭。
直到最后喘不过气,才从身上掏出信用卡,折返回去,到飞机即将坠落的海边。岸上已经围起了救援队伍,还有人组织捐款。
叶九思恨不得把身上所有钱都塞进捐款箱里,赎罪。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那一团火径直往自己这边袭来,她尖叫着,抓着头睁开眼睛。明明身体躺在床上,看见天边的鱼肚白,她却感觉四肢酸痛,还在喘气。
“陈七月!陈七月!”叶九思也不是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醒了,匆匆地换上校服一路狂奔到学校。
彼时才清晨六点出头。太阳基本还没有冒头,天空一片灰白色,深吸一口还能闻到水汽的味道。学校大门还紧闭着,叶九思目光茫然地愣在原地,慢慢地移动到保安亭前,轻轻地敲窗。
保安把头探出来,睡眼惺忪,声音带有起床气:“小姑娘,怎么这么早到学校?”
“学习。”叶九思说了句违心话。
保安这才开了铁门。叶九思匆匆往教学楼冲过去。保安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真大。
到了一条分叉路,是直接上教室,还是拐弯往教学楼跑过去?叶九思惴惴不安地往后退了几步,仰起头看教室有没有开灯。
教室灯火通灭。
但仿佛看到天上坠落的那一团燃火,只好转身往宿舍走去,刚好要穿过操场。叶九思看到零星几个人。
褚之劲和蒋士颖都醒得很早。褚之劲还躺在被窝里,裹着被子一翻身,盯着蒋士颖。蒋士颖扶着床架,吃力地想站起来。
褚之劲轰地一声,猛然从上铺跳下来,急匆匆地对蒋士颖说:“阿颖,你别自己动,我来帮你换药。”
蒋士颖缓缓地坐在床上,提起裤管露出脚踝对着褚之劲。褚之劲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帮蒋士颖换药。
“我其实感觉好很多了。”
“真的吗?”褚之劲轻声问道,“你崴到脚,是因为你脚踝的力量不够,所以你要多加强一下。你最近还要恢复一下,估计没法训练了……级赛快要开始了,我看你还是别参加了,不然脚更严重就不好了。”
虽然声音压得好低,但是蒋士颖还是听得出,褚之劲心里的失落——说是文科班联合组队,但实力可能还比不上一个理科班。蒋士颖算是队里比较优秀的成员,退赛了真的有损联队的战斗力。
蒋士颖说:“今天我再去找校医看看,要是问题不大我就继续参赛吧。”
“行吧。”褚之劲说,“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话说练下肢,我只听说过练臀和腿,脚踝力量怎么加强我还真没听说过……”蒋士颖开始七手八脚地在他脑海的字典里一顿胡乱的扒拉,想要捏造一个只有他和褚之劲独处的真空无菌室——在哪都行,“你教教我?等我完全好了就去学。”
“你就是想我表演给你看么?你好可怕哦!”褚之劲一边摇头,一边说,“走吧。看在你是个‘伤残者’的份上,你的褚哥哥我就给你表演一次吧!”
第12章 【12】2001·支撑
到了操场,蒋士颖打鼓的胸膛却差点催促他落泪——陈七月手上拿着政治笔记,来回踱步,嘴上念念有词,翻来覆去地把《文化生活》的条目翻来覆去地读。读到厌烦,陈七月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全都是颠来倒去的一堆空话、套话,乱七八糟的,毫无头绪。
走神之际,陈七月一抬头看见褚之劲和蒋士颖,于是迈着大步走上前,把手上的资料卷起来,敲打褚之劲的肩膀:“哟!一大早就出来约会啦?”
“对呀!”褚之劲眯着眼笑,把手搭在蒋士颖的肩膀上,“不过没你变态,一大早就跟文化生活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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