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窘得捂了捂脸,又一溜烟小跑着回同伴那边去。
乔季同呆愣愣地看着女孩的背影。
穿着淡紫色的大衣,衣摆下是一双细长的腿。黑卷发随着脚步一颠一颠,像是另一个活物。
真漂亮。翻糖娃娃似的。
黎建鸣注意到乔季同看那女孩,猛地想起他站在水槽边说自己喜欢女的。
黎建鸣心里头就跟那柠檬鸡尾酒似的,咕嘟咕嘟,直往上冒酸泡泡。
这人心里一酸,嘴巴就要犯坏。
他冷冷道:“那种层次的女人,不可能看得上你。”
乔季同脸上原是开心的笑,一听这话变成了尴尬的笑,僵僵地冻在嘴唇上。
小月亮啪地灭了。
乔季同低头看自己开胶的板鞋,小声辩解:“没,不是,我没往那里想,就觉得小姑娘挺漂亮。哎,我知道自己什么样。不敢想的,不敢想。”
黎建鸣见乔季同难堪,心里的柠檬鸡尾酒又变成了老白干。
等到进了教学楼,一路上有不少人跟黎建鸣打招呼。
“黎哥!”
“这不黎哥?”
“黎大帅哥!”
乔季同不声不响地跟在黎建鸣身后,看他万人迷似的挨个回应。
乔季同觉得自己越来越矮,越来越低,简直就要变成墙根里的一只小瓢虫。
他不自在,他自卑,他想顺着窗框的缝隙里溜出去。
这时有人注意到黎建鸣身后的乔季同,问道:“哎黎哥,这谁?”
“哦,这我···我朋友。小乔。”
“小乔?还是个美女名儿,闹呢?”
乔季同缩在后面局促地陪笑。
“您好。”
“哈哈,他跟我说您!我天,小乔你穿越来的?我得管你叫同志?”
乔季同不知道如何应答,他低姿态惯了,不擅长应对玩笑。
黎建鸣推了一把那开玩笑的男孩子,笑道:“就他妈穿越来的,咋的吧。”
“不咋的,不敢咋的。黎哥的朋友我可不敢咋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进了教室。黎建鸣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乔季同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
“都不坏,就是爱闹。你别往心里去。”
乔季同点头道:“黎先生的朋友,都很有活力。”
“别叫我黎先生。叫黎哥。”
乔季同踌躇半晌,轻声辩解:“···您还比我小三岁呢。”
黎建鸣呆了一呆,他也没想到这一点。
“那叫我名字吧。黎建鸣。”
乔季同张了张嘴,愣是叫不出来,只好问道:“黎先生不行吗?”
“生分。都介绍说你是我朋友,哪有朋友之间叫什么先生的。”
“黎···黎少,行吗?”
黎建鸣听到这个称呼,嫌弃地皱起眉毛:“听着装逼呵呵的。就黎建鸣,或者建鸣,你选一个吧。”
乔季同低头准备了半天,费了好大力气才叫出口:“黎建鸣。”
老师还没来,大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但黎建鸣什么都听不见了。这句犹如蚊蝇般的“黎建鸣”,让他浑身过电。
冷一下,热一下,紧一下,缓一下。
这是一种奇异的快感,比在床上胡闹来得更让人欲罢不能。当然他也想拽着这小月亮去床上胡闹一通。
今天就想。
“没听清。再叫一遍。”
“···黎建鸣。”
“没听清。”
“···黎建鸣。”
“没听清。”
乔季同不肯再叫,整张脸都红了。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太阳晒的。
这时候教室骤然安静了。伴随着老师进来,课程开始了。
这节课是选修的俄国文学,今天的内容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主讲的教授是个方正齐楚的小老头,他把两只手按在桌子上,铿锵有力地道:“卡拉马佐夫兄弟不是故事,我愿称之为伟大的心理学著作。”他扫视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乔季同的脸上,又重复地问道:“是不是?”
乔季同连忙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知道卡拉马佐夫兄弟。
黎建鸣对文学完全没有兴趣,他打起了手机游戏。没玩一会儿,又按耐不住地偏头去看乔季同。
夕阳洒在他脸上,飞着一圈轻暖的小绒毛。
这小绒毛搔得他心里直痒痒。
他想去舔一口。
这时候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信息:
蓝夜酒吧·挺白的那个零:“黎哥哥,今天方便去找你吗?”
黎建鸣摁灭了屏幕,凑到乔季同耳边悄声道:“咋这么认真?听得懂老头说什么?”
乔季同老实地摇头:“听不懂。但他总看我。”
“因为就你在听。这是选修课,白送学分的。你看着满屋子人,都各干各的。”
乔季同环视了一圈,还真就没什么人听。有看闲书的,玩手机的,凑一起聊天的,睡觉的。
他没由来觉得悲凉。
就像在酒店看到桌子上剩菜那种悲凉。
大几十的菜,就动了几筷子。
大好的学校,知识多得能挑着学。
黎建鸣看得出他难过,又不知道他难过什么。只得略讨好地继续道:“晚上别做饭了,我带你去izakaya。”
“什么是···kaya?”
“日式的酒馆。鸡肉串烤得很香。”
“会不会很贵?”乔季同问完又后悔了,他在问黎建鸣贵不贵,就跟废话一样。
果然黎建鸣好笑地摇头:“吃个饭分什么贵不贵,都那玩意。”
等这节没卵用的俄国文学结束,也没人记住陀思妥耶夫斯基。大家懒洋洋地站起身,互相讨论着晚上吃点啥。比如米线加不加辣,灌饼加不加肠。
黎建鸣正收拾着,一个烫着金黄卷发的男生扒开人群凑过来:“黎哥!黎哥!晚上去不去炸街?”
这个黄卷毛叫贾飞宇,也是个富二代。他没黎建鸣阔,倒比黎建鸣玩得开。
“约了好几个骚0,来不来?”
这话一出,乔季同整个人都尬住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扭头看窗外装没听见。
黎建鸣颇为冷淡地拒绝道:“不去。”
贾飞宇最擅长的是玩乐,最不擅长的就是看气氛。他不依不饶地道:“都白唧唧的,真不来?你不就稀罕白的?”
“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稀罕白的?”
“你不都找白的?从去年到现在,换了七八个,一个比一个白。最近那个,带上假发都能冒充美国佬。”
黎建鸣真恨不得拿个拖把头塞贾飞宇嘴里。他黑着脸颇为咬牙切齿:“再瞎JB说脑瓜子给你拧下来。”
“哎,咋还生气了?不来不来呗,别生气哈,黎哥别生气,咱下次再约。”
贾飞宇走了,两人尴尴尬尬地往外走。
黎建鸣想解释,自己虽然花,但没那么烂。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他和乔季同又不是情侣关系。
可他就是不想让乔季同觉得自己不好。
一点儿都不行。
“那啥,刚才的话,都是闹着玩的。”
“···没关系,我也没怎么听清。”
黎建鸣心说你就瞎掰吧,大撒谎精,没听清你脸红什么,尴尬什么。
第10章
黎建鸣带乔季同去了一家名叫「花月」的日式酒馆。
一进门,穿着和服的女人迈着小碎步迎了过来,脸上灿灿地笑:“いらしゃいませ!ほら!リちゃんじゃないすか?”
(欢迎光临,哎呀,这不黎酱?)
黎建鸣道:“予約ないけど平気?”(没预约,有没有位?)
女人拿起门口的平板滑了滑,脸上又是堆起浓浓的笑:“大丈夫ですよ。こちらへどうぞ。”
(没关系的哦,这边请。)
乔季同按耐不住好奇,轻声问道:“她真是日本人?”
黎建鸣低头道:“嗯。她是这里的老板娘。”
乔季同惊讶地瞪大眼睛,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居然当上了老板娘。
黎建鸣接着道:“这里很正宗,就是有点吵。”
老板娘把两人引到一个小包间,又和黎建鸣寒暄了两句,笑着退出去了。
乔季同好奇地四下打量。这个小包间看起来一点也不豪华,甚至还有点破。墙上到处贴着手写的日文菜名,后面标了价钱。菜名贴得也是大大小小,没什么章法。还有一张烧酒的海报,看着有些年头了。
墙壁很薄,应该就是一层三合板,隐约听得到隔间的谈话。也都是说的日语,乔季同听不明白。
黎建鸣拿起桌上的平板:“喝点什么?”
“什么都行。”
“别都行,能喝酒不?”
“能喝点的。”
“喝啤酒喝sour?”
乔季同没听懂后面那个东西,也不好意思多问,道:“啤酒吧。”
黎建鸣随意点了几个菜,放下平板,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桌椅都很小,小到得端端地坐着才行。不知道是不是乔季同的自我意识过剩,他总觉得黎建鸣的膝盖有意无意地碰他。
乔季同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桌面上的调料瓶。
一指来高的小玻璃瓶,缠着红色包装纸,上面两个金色的大字:七味。
他现在的心情也差不多。
黎建鸣见他看那个玻璃瓶,解释道:“这是辣椒粉。日本的辣椒粉都不辣,跟摆设似的。”
“您懂得真多。”
“别您来您去的了。”黎建鸣靠上椅背,“我家里是有几个钱,除此也没啥特别的了。跟你一样都是人,你不用跟我使劲客气。”
乔季同心头一震,抬头看向黎建鸣。
他十五岁进社会,见过许许多多的人。这里面不乏黎建鸣这样的有钱人。
但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句话。
我们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反复琢磨了两遍这句话,蓦地红了眼睛。
寄人篱下那些难受,社会上那些心酸,谁知道呢。谁曾把他当个人了呢。
大姑父说他是个「搅灾的货」,小弟说他「吃白食」,就连大姑对于收养他,也都是「我这人就是心软」。
乔季同一开始在工厂做流水线,后来觉得没有手艺不行。转头去饭店打荷。什么活都肯干,嘴又恭敬,没事就给各个师傅发水派烟,终于有人乐意教他。点头哈腰辛苦了四年,有了考初级面点师的资格。考下了初级面点师,能进大一点的地方了,这才进了生态酒店。
他的世界,和黎建鸣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的脚底下一直都是水泥地。不是工厂车间的水泥地,就是酒店厨房的水泥地。
潮呼呼,冰凉凉,冻得手指酸疼,心也酸疼。
黎建鸣见他红了眼眶,戏谑道:“咋的了?这还不当奴才不行了?”
乔季同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睛:“不是,是觉得您人太好了。”
黎建鸣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对了,但乔季同觉得他人好这个事儿,让他觉得特别熨贴。
这时候老板娘端着两杯酒进来了,一杯扎啤,一杯柠檬Sour。正要退出去,看到了乔季同红着眼眶,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よ。美味しいもの食べて元気出してね!”
黎建鸣喝了一口酒,笑道:“她让你吃点好的,精神精神。”
乔季同连连道谢,他不知道对方能听懂多少,便想打手势。拱手吧不太对劲,情急之下又笨拙地比划了个心。
老板娘看到他比心,弯起眼睛也回了一个心。
日本女人很会笑,她们懂得把笑挤到眼睛里去。这样的笑很温柔,也很有感染力。
乔季同被带着,也笑了,笑得大大的。
小月亮又升起来了。
黎建鸣拄着脸痴痴地看着,目光直白地在他身上逡巡。
从裸露的小臂来看,是有些精干的肌肉。身材匀称,腰也细。扛着腿,或者掐着腰,应该都很带劲。
想着想着,身体开始发热。终究是下半身占了主导,他打定主意了。
吃饭前喝酒,容易上头。
黎建鸣连着干了两大杯柠檬Sour,进入了微醺。
这时候烤鸡肉串上来了,他拿起一串递给乔季同:“尝尝。”
乔季同伸手要接,他却不放手:“直接咬。”
乔季同瞪大眼睛看他,心里过了好几个来回。想来可能大学生之间都这样,便硬着头皮凑过去咬了一口。
即便他咬得小心,嘴唇还是碰到了下面的一块肉。他刚想把整个扦子拿过来,没想到黎建鸣手一拐,就着乔季同吃剩的接着吃起来。
吓得乔季同睁大眼睛,又是满脸飞红。
“小乔,”黎建鸣放下扦子,迷离着眼睛问,“要不愁生计,你想干什么?”
乔季同垂眼看向桌面,不好意思道:“我想学乐器。”
“什么乐器?”
“吉他。”
“民谣吉他?电吉他?”
“民谣。”
黎建鸣拄着胳膊凑道他面前笑:“对味儿。你要说电吉他,我得吓一跳。”
“黎···黎建鸣喜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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