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
我已将生命看淡,贞洁更是不值一提。
我甚至已经懒得恨他,因为他那无知又卑劣的灵魂,肮脏到我根本不屑去憎恨。
我此生所追求的,唯有自由。
另:我收到了安德烈先生想方设法送进来的信,他说已经找到了带我离开的方法,等待下一次满月,我将永远离开这座牢笼。
我知道,您是爱我的,您希望我永远快乐,所以,您是这座城堡里唯一会为我保守秘密的人。
但是母亲,我上次向您提出的建议,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后裔所剩无几,若我侥幸离去,若他们无法找到有资格成为未来王后的女人……
您会落入一个什么样的可怕境地呢?
我曾说过他看我的眼神令我恶心,但仅仅,是看我吗?
母亲,月圆之夜的马车上,我为您留好了座位。
照例阅完即销。
绝不后退的,辛西娅。9月12日,夜。”
看完这封信,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虽然没有写明,但从信件的内容来看,“那晚发生的事”已是昭然若揭。
贞洁,屈服,肮脏的灵魂。
这些字眼含蓄得可怕,重锤似的砸在三人的胸腔上,砸得他们喘不过气。
他们仿佛看见,漆黑的高塔之上,少女艰难地挪动轮椅,爬到有月光照进来的窗边,含泪写下这封信,字字泣血。
怪不得,老国王会在辛西娅被关禁闭后第二个月,毫无征兆地解除了禁令。
也怪不得,她初次离开高塔时奄奄一息,却性格大变,赌咒发誓宁死不肯嫁给兄长。
迟衍咬着牙,低低咒骂:“真他妈是个畜生。”
这一瞬间,他有种想要冲到城堡里,把那心安理得坐在宝座上的国王拖出来打死的冲动。
“她既然已经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又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顿了顿,夏语冰又问:“难道……是因为那个叫安德烈的画师计划失败了?又或者,是他害怕承担责任而临阵脱逃了?小公主无法忍受这样绝望地活下去,才——”
“不可能。”
解昭突然开口:“她把自由看得比命还重,没有苦难……能战胜这样的人。”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刺入夜空的黢黑塔尖,一字字笃定道:“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自杀。”
“所以,”夏语冰看了眼墓中枯骨,若有所思,“她是……被人勒死的?”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解昭打开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比其他几封都要皱,而且没写完,仿佛是写到中途被人慌慌张张折起来藏到一边。
“尊敬的安德烈先生。
刚刚给母亲写了信,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听从我的建议,和我们一起走。
离开塔普拉后,我想第一站就去安德烈先生您的家乡,去看卡吕普索王国比天空还蓝的大海,金灿灿的麦田,和翠绿无垠的森林。
实不相瞒,我等这一天已太久太久。
被锁在塔里、度过最暗无天日的这段时光,唯一与我作伴的只有被铁栏割裂的月亮,我曾绝望地向它祈祷: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将眼睛献祭给月亮,只希冀它能帮我看一眼,那些我从未见过的、塔普拉之外的风景。
再次感谢您对——”
信件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这封信为什么没有写完?
从内容来看,这封信里充斥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冀。
畸形足没有绊住她对自由的向往,森冷无情的高塔两次都没能锁住她的灵魂。
她早已和月亮一起离开。
解昭说的没错。
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自杀。
解昭将信封折起来收进木盒,准备将棺材盖合上,这时,月亮刚好落到塔尖顶,向坟墓投下一片莹亮的月光。
有个东西在棺材底微微一闪。
解昭手上动作顿住,伸手去摸棺材底。
迟衍:“你找什么?”
解昭:“好像有东西。”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骨骼,穿过空洞洞的胸腔,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钱币形状的玩意。
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圆形袖扣。
袖扣泛着金色的光芒,在月光下更加耀眼。表面是浮雕,中央凸起交叉的宝剑图纹,两个狭长的怪异字符缠绕在剑身左右。
“这什么?”夏语冰一愣。
解昭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那两个字符许久,感觉像是鬼画符,又像是龙飞凤舞的英文单词,他摇头:“不认识。”
但是,他觉得这东西似乎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解昭皱眉。
他视线落到夏语冰手上拿着的、已经把信件全部收起来的黑色木盒上,突然喉头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拿。
“啊?又怎么了?”夏语冰一头雾水。
解昭拆开木盒,取出前王后的第二封信,展开,翻到背面。
全家福素描上,少年冷漠地把玩着袖扣。
袖扣。
这幅素描非常细致,几乎连头发丝都根根分明,更别说那枚处于画面中央的袖扣。
宝剑和字符交缠的浮雕,一模一样。
它属于在位的塔普拉国王。
可是为什么,会落在辛西娅的坟墓里?
解昭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他摸到袖扣的位置——胸腔处的白骨闪着森冷的幽光。
如果公主还活着,如果那里还有血肉,应该是柔软的胃部组织。
他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恶寒,浑身毛骨悚然。
疑似他杀、断裂的手臂、脖颈处的勒痕、被吞入腹中的袖扣……
以及没写完的信、落空的出逃计划……
那天夜里,辛西娅写信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只听“唰”的一声,熟悉的白色屏幕在墓穴上方亮起,伴随着冰冷无情的电子音:
【恭喜CTM50、CTM90和CTM91号岛民触发隐藏任务。
以下是提示内容,请注意倾听,之后不会重复:
枉死的鬼魂徘徊于子夜,在墙上留下了关于他们名字的秘密。
小心,那里禁止说谎。】
夏语冰喃喃:“嘶,隐藏任务……”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解昭和迟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个新人能在上一场任务中获得破纪录的高分。
可这提示又是什么意思?
“名字的秘密”是什么?
“禁止说谎”又是什么意思?
夏语冰腹诽,到底审判庭什么时候能够不当谜语人?
解昭:“知道了。”
夏语冰:??你又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他头一次汗颜自己竟然是三个人里的做任务次数最多的那个。
解昭低声道:“被烧毁的主塔楼里,第五层那面画着塔普拉王室族谱的墙上写着——‘任何人不得在此地撒谎’。”
他暂时按下心头初具模型的猜测。
直觉告诉他,最后的答案将在公主曾经居住过并遭遇不幸的、那刻满乱/伦之恶的墙前,向他们这些外乡人徐徐展开。
真相恐怕远比他想象中恶劣。
迟衍弯下腰,伸手:“走吧,一起去找答案。”
…
主塔楼依然没有上锁,仿佛在静候他们前来。
转眼,三人登上第五层,站在被烧的焦黑的弧形走廊里。
这是夏语冰和迟衍第一次进塔,因此他们当看见那堵墙体,产生的视觉冲击远比解昭强烈得多。
夏医生提着烛台,一点点仔细辨认石壁上模糊的刻痕:“‘阿莫米克希亚与提罗尼正密切注视着你……切记:任何人不得在此地撒谎。’听起来跟埃及金字塔入口处的诅咒文字有点像。”
撒谎……撒什么样的谎?
“看这里,有名字。”迟衍用烛台去照刻在对面墙上的family tree。
几十对陌生男女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三个外乡人,石雕眼球颗颗向外凸出,在烛光闪烁的映照下,显得犹为瘆人。
夏语冰跟着过来,路过老国王王后的浮雕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会他们的外貌与姓名,喃喃自语:“‘伊俄卡斯忒’,‘拉伊俄斯’……我总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解昭径直走到浮雕尽头。
曾经枝繁叶茂的两大家族在无休无止的内部联姻下渐渐凋敝,呈现一种树倒猢狲散似的凄凉,最后只剩下年轻的塔普拉暴君和他那命途多舛的短命妹妹。
解昭再一次认真端详起这最后两副半身像。
现任国王的面目森冷古板,公主却向解昭露出微笑。
“其他人都有名字。”迟衍站在他身后,抬手照了照塔普拉国王那张死鱼脸:“他俩除外。”
解昭伸手摸上公主雕像下方的空白处,石壁触感冰冷粗糙。
这时,他余光里瞥见,少女石刻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
解昭定睛细看,顿觉毛骨悚然——
原本平视前方的公主微微抬起眼珠,盯向头顶上方、她名义上王兄所处的位置,表情在瞬间变得幽深冷漠。
几乎是下意识,解昭的手指顺着她目光所示,触碰到国王的石像。
顷刻间,幽幽白影从石像中争先恐后地挤出,如有实质般在三人面前凝聚成形。
国王熟悉的破锣嗓从白影身上传来:
“这封信是寄给你的吧……你还在跟那贱民联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命中注定是我的,是我的王后!!”
“你的脚已经断了,你还要跑?那好,我把你的手臂也折断,这样你就能一辈子躺在床上,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你咬我?贱人,你怎么敢?!我是未来的国王!”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白影也跟着摇晃,仿佛在模拟当时的场景。
另一道声音从白影里传来,是个年轻的女声:
“就算扭断我的脖子,我也绝不向你屈服。”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形,态度却坚定不屈。
随着白影越发疯狂的摇晃,诡异的“嗬嗬”声响起,乍一听,像是有人想咳嗽却咳不出声。
解昭知道那是什么——
人类在窒息时喉咙口发出的憋气声。
他头皮发炸,寒意从脚底直窜心窝。
随着生命迅速流逝,可怕的声音终于消失。
白影的动作停滞了。
就在解昭以为它不会再动时,它猛然立起,用更加癫狂的、粗哑的声音咆哮道:
“姓阿莫米克希亚又怎么样?那下贱的外乡女人不配,看到她那张老脸我都要作呕,谁知道她是不是那群废物随便找来骗我的……只有最纯正的血统才配成为我的王后……想办法……我要想个办法……”
“她是我的……她只能爱我一个人……妈的,那老不死的怎么还不病死?”
白影倏然散去。
冗长的弧形走廊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寂静的可怕。
解昭突然感觉指腹多了奇怪的触感。
他抬头看,见塔普拉国王半身像下方,原本光洁平滑的石壁上,多出来一个名字:
俄狄浦斯。
“我想起来了。”
一片死寂中,夏语冰缓缓开口。
解昭回过头,见夏语冰的脸色极其难看,低声说道:
“拉伊俄斯和伊俄卡斯忒,出自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是原著里俄狄浦斯的亲生父母,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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