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尽管就外貌而言,对方已经与自己极为相似——但比起将悲观与疼痛凝结为眼底化不开的阴影的佣兵,16岁的小克劳德依旧保留着作为一名来自尼布尔海姆这种乡下小镇男孩的纯粹与烂漫。
于是,佣兵像是对待对方小时候那样,在人面前屈膝半跪。
他握住小鸟的手指,仰头看着他眼睛,感谢道:“谢谢款待,这里已经比我住过的大部分地方都舒适太多。”
小克劳德先是一怔,然后面颊霎时涨红,甚至让人害怕起那些脆弱的毛细血管会在薄薄一层脸皮底下破裂。
男孩迅速将手指抽了回来,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钻出房间。
“晚安。”他含混道别后,迅速关门。
由于没有控制好力道,房门撞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将挂在门后的背包震落在地。
克劳德弯腰将之捡起,重新挂了上去,并隐约听见门后传来几句咕哝。那是男孩对于自己方才丢脸表现的抱怨。
佣兵勾起唇角,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微笑。
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爱丽丝、蒂法他们总是喜欢变着法地招惹他、逗他变脸。
这真的很有意思。
门外小克劳德的脚步远去后,克劳德缓缓转身,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他抬头环视这小小的鸟巢,并将之与记忆深处童年时期在尼布尔海姆生活时的房间比对。
毕竟他们是同一人,兴趣爱好别无二致。那些模型、杂志、游戏光碟、棒球帽……该有的东西几乎都有,除了缺少萨菲罗斯的海报。
但这可以理解,毕竟萨菲罗斯本人就在他身边。
如果这样还是贴的满屋子都是对方的海报,大腿夹着印刷有英雄形象的抱枕睡觉,最后再被本人发现的话……哇哦,那绝对会是摧毁男孩人生的一场灭顶之灾。
克劳德在床边侧身时,手肘不小心碰触到枕头。一个柔软物体滚落下来,被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捞起。
那是一个陈旧的陆行鸟布偶,克劳德觉得有些眼熟。
他反复观察过后,逐渐从记忆深处翻找出一段尚未褪色的画面——14的萨菲罗斯穿行与围墙商店街的狂欢人群间,这个黄得发亮的布偶被放在兜帽中,随着少年猫咪似的轻盈步伐一下一下地颠动。
9年了,原来他还留着这个?
克劳德情绪复杂地将布偶放回床头。
他静默下来,任由黑暗与静谧拥抱住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白日里始终拧紧的神经这才缓缓松弛下来。
克劳德闭上眼睛,塌陷了脊背。房间里熟悉的味道与回忆将他包裹。这让他的精神愈发惬意与困倦。
然后,他操着懒倦语调在脑袋里问道:“你还不跟我交换吗?”
似乎受到佣兵情绪的感染,扎克斯说话也变得懒洋洋起来。
“这样多好,为什么要换?我就当是在提前享受我的假期。”
“而且明天的‘钓鱼计划’还得靠你出手,我可打不过那几个杰诺瓦。”
“是谁说想要以1st为目标努力奋斗的?”克劳德半眯着眼睛,连嘲讽都变得轻柔,“这样偷懒可不行。”
耳畔传来扎克斯的轻笑:“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啊。”
“但如果萨菲罗斯发现他所指名的对象临时换人……我可不敢拿自己的脖子与正宗比硬度。”
房间内霎时静默下来。
克劳德在黑暗睁开眼睛,睡意也因那个名字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我们非要在快睡觉的时候讨论这个吗?”
扎克斯正要回答,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两人默契地停止交流。
房门推开,一颗毛绒绒的金色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
小克劳德不知因何缘故返回到这里。
身形纤瘦的年轻人倚靠着门框,手指背在身后用力绞紧,双脚不安地掂起又落下。
“抱歉,又来打扰你了。但是我有一个憋在心里的问题实在想要得到解答。”
他低垂着眼角,湛蓝眼珠藏在厚密睫羽下微微躲闪。这孩子酝酿了好一会儿后,方才鼓足勇气发问:“听说巴雷特说,你似乎认识一个‘克劳德·斯特莱夫’的男人?”
克劳德微微一怔,精神略微紧绷起来。脑海里瞬间闪过白日里萨菲罗斯长久停留在他身上的那些眼神。不免猜测这个问题背后是否有他的指使。
否认的话语已经来到舌尖,但在唇边一转后,他紧鬼使神差地回答:“是的。”
小克劳德顿时眼睛一亮,神情变得欢呼雀跃:“他在哪里?克劳德先生还好吗?”
“我不知道。”克劳德狠心说道。他微微偏头,不忍去看小鸟耷拉下来的尾羽与陡然黯淡的眼蓝。
“那他还活着吗?”
他几乎已经听到男孩尾音里的颤抖,那是即将哽咽的前奏。
这时候克劳德已经忍不住想要捂住面孔。再这样下去,他会毫不怀疑自己今晚将被愧疚情绪折磨得半夜惊醒,再狠狠给自己来上一耳光。
“他还活着。”他轻声道。
闻言,小克劳德藏在背后绞紧的手指终于放松。
他为没有听见任何噩耗而长舒一口气。
“那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萨菲等他等了整整6年,扎克斯先生。”
“在这6年时间中,雪崩的大家都在帮助萨菲打听他的消息、寻觅他的痕迹。但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我们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找寻到。”
“他就像是一片冬日的雪花,就那样在萨菲的生命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逝。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劝说萨菲接受自己另一半的死亡,希望他对过去的影子彻底放手,去拥抱崭新的生活。”
“但萨菲他是那样偏执与固执,他从未听进去,也从未有哪怕一刻的放弃过……直到他终于遇见了你。”
“那天,萨菲从你身上找到了有关‘克劳德’的消息,你简直不知道他有多开心。向来滴酒不沾的他甚至主动同巴雷特他们一起喝了不少烈酒,还差点儿喝趴了酒吧在场的所有人。这对于他来说意义重大,是6年孤独的等待终于有了回报。”
那双纯粹如玻璃的瞳孔倒映出黑发特种兵的面孔,但克劳德却感觉对方能够透过这身皮囊映照出他的灵魂。
“虽然我不知道克劳德先生为什么不愿意现身,但我猜像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如果你再次见到他,请一定帮我们告诉他。萨菲和我就在这里,我们会一直等候他的归来。”
小克劳德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跟一名陌生人说过如此多心里话,这让一个天性腼腆的年轻人实在有些紧张局促。
当他终于把全部心声吐露,整个人像是放下了什么担子般彻底松弛下来。
在关门告辞前,他忽然顿住脚步,冲人眨了眨眼睛。
“对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你知道为什么萨菲会把蜜蜂馆作为组织据点吗,扎克斯先生?”
这孩子没有等待对方猜谜,而是直接揭晓了答案。他努力还原那时萨菲罗斯的表情与话语——
做出决定的那天,前英雄不顾旁人异样的阳光,带着未成年男孩坐在蜜蜂馆舞台前排的卡座沙发里。幽绿的眼眸似在认真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似又透过那群表演者在看着别的什么。
“Cloud,我的监护人,那个与你同名的男人,曾告诉我他在这里登台表演过。”
“因此,有时我会幻想,当这舞台上下一个演员揭开面具时,露出的会是他的面孔。”
安静。
房间里陷入彻底的安静。
距离小克劳德道别离开已经过去整整5分钟,但被黑暗包裹的男人依旧沉默地坐在床畔。
与人精神联通的扎克斯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忍耐着自己同居者那颠簸激荡的情绪洪流的冲刷。
直到佣兵呼吸与情绪逐渐平复,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克劳德?”
克劳德没有吭声。他猛地后仰,将自己摔进床里。
他伸手扯过被子蒙在脸上,苦闷的嗓音从被单底下传来:“我知道,我知道……再给我一段时间。”
※※※
翌日清晨,当门外走廊逐渐人声躁动。躺在乱成一团的被单中的克劳德睫毛颤了颤,终于从睡梦清醒。
昨晚,他简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是凌晨3点,也可能更晚。他似乎做了大量的梦。梦境碎片模糊不清,但每一枚碎片里都有一双猫也似的绿眼。
造成的结果就是,佣兵只能顶着一对黑眼圈前往浴室里洗漱。
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脑袋里的扎克斯正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全新形象大惊小怪。
他不认为克劳德糟蹋了自己的身体,反而觉得这副模样很酷。
就像是摇滚歌手们涂抹于眼周的烟熏妆,刻意营造出一种朋克又颓废的帅气感。
克劳德沉默地穿戴好作战服,自腋下与腰间勒紧皮带,最后再扛上30公斤重的大剑,沿着昨夜记忆的路线走出据点。
地下基地的出口设置在第4区边缘接近城外荒野的位置。
当他踏出楼梯,外边灿烂的阳光洒落在他脸上,令那双刚刚脱离昏暗空间的双眼忍不住微微眯起。
当视野逐渐适应,佣兵发现前方空地上早有一辆皮卡正等待着他。
这次计划中的主要参战人员正在车辆周围忙碌整备。
克劳德瞧见永远一身暗红披风的文森特正背靠车身,专心致志地保养他手里的枪械,而他屁股底下压着几大箱子的弹药。
巴雷特正往后备箱里搬运着各种可能用得上的物资。他身上仅套着一件背心,裸露在外胳膊泛着油亮亮的汗水。
至于他们此行最为重要的活物——装有杰诺瓦头颅的背包——就那样随手被人扔在副驾座上。
见克劳德走来,巴雷特咧嘴跟他打了声招呼。
魁梧的男人将最后一箱物资扔上皮卡后,“嘭”的一声关上车厢,扭头对佣兵说道:“我们离开第四区后,会在城外同神罗派遣的部队汇合。”
“他们会护送我们前往120公里外的一座焚烧场。”
这就是他们即将执行的“钓鱼计划”——神罗负责将决定销毁杰诺瓦头颅的消息以及具体时间、地点散播出去,以逼迫杰诺瓦三人组现身抢夺。
计划内容就是如此的光明正大,且粗暴直接。
佣兵对此没有异议。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巴雷特这里。
棕黑眼眸扫遍四周后,他问道:“萨菲罗斯人呢?”
巴雷特微微一怔。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小年轻一点不关心即将到来、性命攸关的战斗,反而第一关注点是这个。
不过,这也怪不了克劳德。
毕竟无论谁对着同一张面孔做了一整晚的梦后,脑子里都会忍不住塞满这个男人的身影。
巴雷特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示意佣兵自己去找。
克劳德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绕过皮卡,果然看到了萨菲罗斯。
他正一个人坐在车库外的石阶上。
阳光透过破旧棚顶分割成大片大片的光柱,里边有微小的尘埃与浮游在悬浮。周围湿润的泥土里长满了深深浅浅的野百合与矢车菊。那银发绿眼的身影被鲜花环伺,长腿跨过三个阶梯松弛地垂下。
一本厚皮书籍被摊在膝头,能让人一眼瞄到那些复杂到令人眼晕的机械图纸。但作为专家中的专家的克劳德很快认出,那是某种净水装置的结构图纸。
同时,他还看到萨菲罗斯右手边,按着一张列满相关零件的购物清单。
这让克劳德不禁想起,早上洗漱的时候,确实发现水龙头里放出的水有些浑浊。
考虑到这里是贫民窟,没有政府定期维护公共设施。大概率是接入底下基地的水管年久失修出现渗漏。
显然他们就快出发去抓杰诺瓦了,萨菲罗斯却躲这里争分夺秒研究这个,就是为了战斗回来能及时解决雪崩成员们的用水问题。
这个发现令克劳德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尽管供职神罗的时候,公司虽然没有“娇养”他们的英雄,但的确后勤保障做得足够到位。
只要英雄愿意,他甚至可以在一场激战的间隙,开口要求一杯现煮咖啡。
哪像现在?
这惨烈的对比令佣兵着实有些唏嘘。
生活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他甚至能让一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男人,兼职起了生活用品维修专家。
然而,这还不算完。
盖亚似乎打定主意要给她最青睐的孩子一个更大的惊喜。
就在雪崩首领正尽职尽责地考虑基地维护工作的时候,背后的花丛微微摇曳,马琳带着两个女孩像是三只鼹鼠分开花束,悄然爬至男人背后。
萨菲罗斯显然注意到这三个鬼鬼祟祟的小家伙,但他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
于是,在克劳德提心吊胆的注视下,这三只胆大妄为的幼崽猛地前扑,以一个英勇冲锋偷袭了前英雄的后背,并成功俘虏了对方那头漂亮的银色长发。
她们嬉笑着蹲坐在地,将银发挽在自己幼细的胳膊上,分工合作地编织起来。并时不时随手从身旁采摘来新鲜的野百合与矢车菊,错落有致地插入发辫中,为那略显冰冷的色调增添几分柔亮的色彩。
克劳德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想出声打扰,就连呼吸都变得很轻。生怕稍有动作,这个太过美好的画面就会如泡沫般破碎。
等到所有东西准备妥当,巴雷特坐上驾驶座。
滴——滴——喇叭按响,车辆发出催促。
萨菲罗斯这才从石阶上起身。没有去管那条缀满野百合与矢车菊的发辫,任由其披在身后,摇晃于臀尖。
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的位置。
出乎预料的,所有人都对他的头发目不斜视。似乎“雪崩首领被孩子们当做洋娃娃打扮”的惊悚事件在这里已然司空见惯。
巴雷特冲着仍旧愣在原地克劳德不耐烦地按动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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