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歪着脑袋,依旧用那双浑圆湿润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但佣兵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份简单的信任。他只好将面孔埋入掌心,用紧绷的手指裹住表情藏起自己。
这个男人对待他人能有多么柔软,对待自己就有多么残酷。此刻他正自我折磨般地撕裂自己,将一分部抛上头顶,冰冷审视,再将剩余部分丢上被告席,接受审判——如果这个女孩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去,那么就是你杀了她。
克劳德突如其来的举动将女孩吓了一跳。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会令这个漂亮的大哥哥变得如此挣扎与破碎?
她犹豫着伸手,尝试摸上那头湿透的金发。
好柔软,毛绒绒的,好像小鸟的绒毛啊。女孩这样想着,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递到佣兵面前:“给你糖吃。”
那颗奶糖在兜里揣了太久,被女孩高热的体温略微烤融,有点黏黏的。
见漂亮的金发哥哥没有拿取的意思。
真是个脆弱又腼腆的大人啊,真令人操心。女孩心想,小大人似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干脆地抓住佣兵的食指——没错,5岁幼崽的手掌太小,抓不住手腕,只能抓住食指——分外执着地将黏乎乎的奶糖塞进佣兵手里。
克劳德有些僵硬看着粘在皮革手套上的奶糖,正考犹豫着不要道谢,但忽然,异变发生!
滋啦——
刺耳白噪与针扎般的疼痛突兀地袭击了他,但克劳德只是按住头颅,微微摇晃了一下,便很快恢复了镇定。老实说,他已经差不多快要习惯了这种狗屎一般的杰诺瓦间的“心灵感应”。
作为烟雾弹的巴雷特他们暴露了?罗兹、亚祖这么快就发现他的踪迹,追索过来了?克劳德怀揣着疑问,警惕扫视四周,试图寻找敌人出没的身影。
但很快,他惊愕地发现,诱发他体内杰诺瓦细胞躁动的对象并非他所怀疑的两名子体,而是近在咫尺……描述得更确切一点,对方正用幼细的手指抓着他的食指,试图帮他剥开黏乎乎的奶糖。
佣兵深深俯视着正在认真剥糖的女孩,困惑在湛蓝眼瞳中不断凝聚。
女孩体内杰诺瓦细胞貌似在与他的共鸣?可为什么?明明之前他在混战中接触过海量的感染对象,从未产生这种迹象,为什么突然……等等!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劈开迷雾在佣兵脑海中闪现。
萨菲罗斯曾告诉过他,他这副肉体的神经纤维里充斥属于对方的细胞组织。而就在不久前,他俩为了合作斩碎高架桥以中断亚祖等人的追索而达成了一次深度连结。此时此时他大脑皮层依旧残留着那种犹如灭顶高潮般精神频率合二为一的快感与余韵。
克劳德闭上眼睛,排除杂念,得出最终结论——
在肉体与精神层面的双重叠加下,现在的他几乎等同于半个萨菲罗斯。
也就是说,他完全有可能代替萨菲,成为第二个“聚合之核”!
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测,克劳德反握住女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精神传递过去。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精神洋流像是温柔的云团,将娇小的身体缓缓包裹。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像是被浸泡在热水中,浑身变得暖洋洋的。她像是偎依在火炉边烤火休憩的小动物般,舒适地眯起眼睛。
随着精神流的不断深入,克劳德很快便找到了蛰伏在女孩体内的蚕食其生命的恶魔。
他微微眯起眼睛,在精神状态的视角下,那群如蛛网交织、不断分裂又聚合的异种细胞,像是生长在器官组织中的一枚枚渗人蛇目,菱形瞳孔诡异蠕动,冰冷审视着他这名不速之客。
克劳德谨慎地操控着自己的精神,试图吸引它们。但那些杰诺瓦细胞一动不动。显然他身上的“萨菲罗斯浓度”尚不达标。
果然不可能这么简单。佣兵这样想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回想他与萨菲罗斯几次深度结合时的感觉。
——第一次是在萨菲罗斯17岁的时候。他意外撞破了自己全然信任的孩子为了彻底占有自己,而私自侵蚀他精神的秘密。
那时他们的灵魂犹如共生的藤蔓般缠绕在一起,萨菲罗斯的精神体仿佛捕获猎物冥河水母般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努力吞噬、消化着他,以至于让他俩那次结合的精神图景看上去分外可怖与畸形。
他想他那时的感觉应该是痛苦的,或许还有一点点恐惧与伤心。
但只是他已经被那家伙伤害惯了,以至于麻木与绝望成为了克劳德对于他们第一次结合的唯一感受。
——第二次是在6年前,血肉子宫中。杰诺瓦为了再分娩她的长子,强迫他们进行结合。
对于克劳德来说,那本该是一场残忍至极的强奸。但却这个男人意志坚韧地顽抗下,最终让他成功以肉体作舟,潜入萨菲罗斯的精神,将其从从杰诺瓦营造的末日幻境里唤醒。
他想他那时应该是喜悦的……是的,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在那孩子怀里化为尘沙,他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秒也依旧为此而快慰。因为他没有让杰诺瓦将萨菲从他身边夺走,他没有丢失对方。
——而第三次就发生在今晚,蜜蜂馆天台,距离现在不到3小时。
所有人、所有事都在逼迫他在星球与萨菲罗斯之间做出选择,他为了不放弃任何一方几乎熬干了血、操碎了心。然而那混蛋竟还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想要保护他。
克劳德几乎都不愿回想起自己那时心脏蜷曲成一团的疼痛。
他发疯似的将那个混蛋撞进雨夜里,压倒在铁丝网上。卸去外甲,撕开背心,将赤裸的肉体裸露在冷雨里,嘶吼着让他读取他。
但结果竟然是萨菲罗斯反过来朝他敞开了自己。
当他听见那个被星球恐惧、被末日追逐的家伙,竟然像是一个生怕被遗弃的孩子死死抓着他的衣角,祈求般地对他说着“我只要你需要我”时,他便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这辈子……不,哪怕是下辈子,他都无法从这该死的混蛋手中逃离。
那些无法磨灭的回忆裹挟着刻骨铭心的情绪,犹如被月球牵引的澎湃潮汐冲刷过克劳德的精神、灵魂,乃至将他彻底拽入名为萨菲罗斯的引力里。
下一秒,女孩小声地发出惊呼,眼睁睁目睹眼前这个漂亮大哥哥覆压于浅色睫羽下的眼睛开始发生变化,一抹魔魅的色彩从虹膜边缘逐出。仿佛月食之际锈蚀那颗明亮天体的黯淡阴影,将本该属于人类的蔚蓝瞳仁彻底侵染。
女孩述不出那抹色彩的具体模样,只知道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绿。
接着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因为她感觉那颜色像是活的。在女孩怯怯地观察它的时候,它似乎也在牵引着那双眼睛看向她。
与此同时,克劳德肩头的防水布下,一双具有相同颜色的狭长眸子正悄然睁开。
他没有出声,安静地卧伏在克劳德肩头,透过女孩瞳孔中的倒影,着迷地欣赏着对方那双逐渐染上自己味道的眼睛。
但克劳德本人并不知道这些。
他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模拟萨菲罗斯精神频率的工作里。这并不简单,就像是要将两个并不相合的齿轮生摁硬嵌地拼接在一起,不一会儿就令他光洁的额头微微见汗。
所幸效果十分显著。
女孩体内的杰诺瓦细胞因为感知到“核”的气息,仿佛孩子嗅到母亲的气味,开始蠢蠢欲动,欢呼雀跃。
克劳德无师自通地模拟出聚合指令,就好似呼唤孩子归家般,朝着它们张开充满母性的柔软怀抱。
他微微蹙眉,忍受着杰诺瓦细胞钻入皮肉的绵密刺痛,直至将女孩体内的污染彻底清除,才终于松懈下来,并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自己前胸后背都已被冷汗湿透。
克劳德抬起臂膀,仔细观察起沿着手臂的线条缠绕而上的黑斑。明明如此妖异与不祥,但他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振奋。
因为他终于从牺牲萨菲还是星球的两难之间,找到了第三条道路!佣兵颇为激动地用力握了一下拳头。他从不认为自我牺牲的意志是萨菲那家伙口中的精神疾病,哪怕真是,那么就当他病入膏……
下一秒,克劳德的手腕被五根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
某位正情绪亢奋地考虑着如何自毁的金发佣兵心脏顿时停跳了一拍,他僵硬着脖子,缓缓回头,不出意外地撞进萨菲罗斯那燃烧着冰焰的绿眼里。
他们对视着,安静且危险,无声又尖锐。
尽管萨菲罗斯脸上没有展露任何情绪,表现得安静而平静。但此刻他们的精神处于深度连结状态,一切思维与感情全都朝彼此展开,纤毫毕现。
某种冰冷的,沉重的,黏腻的东西犹如吞噬热量的黑洞在两人的精神连接中逐渐膨胀。
就连对方吞吐在他脖颈边的呼吸,都像是降低了数个温度。
克劳德自知理亏,偏头避开对方的目光:“……我可以解释。”
萨菲罗斯眯起眼睛,这令他的表情变得危险。显然意见的,他并不想听一个屡次想要抛下他欢欣鼓舞去寻死的男人的解释。
五根手指玩味地摩挲着佣兵手臂上的癞斑,然后缓缓用力,将之贴近自己冰冷微弯的唇边。
克劳德霎时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能感觉到像是面对一头预备进食的蟒蛇,潮湿的鼻息沿着他手臂一路嗅探。然后他微微打了一个哆嗦——萨菲罗斯咬住了他。
略微尖锐的犬齿碾划过手腕的皮肤,柔软舌苔擦着紧张到紧绷的手臂线条一路向上。而在深度连结的状态下克劳德总是高度敏感的,哪怕是最轻微的吮吸、啃咬都能牵动起一阵从头皮到脚趾的暧昧麻痒。
长发顺着萨菲罗斯偏转的头颅流向一侧,他将自己未被烧伤的侧脸贴住克劳德的掌心亲昵磨蹭——然而无论那颗银发头颅如何偏转,那双幽绿蛇眸始终凝视着克劳德的眼睛——他的撒娇更像是一种冰冷而无声的威胁。
[你想都别想,克劳德……]
然后,萨菲罗斯像是清除别人在自己所有物上留下的标记一般,将所有的杰诺瓦细胞吮吸入腹。
也正如佣兵所担心的那般,畸变地肉芽从他的伤痕与残肢间冒出,犹如增生组织般填补着肉体的破损。
克劳德挣扎着想要收回臂膀,然而萨菲罗斯非但纹丝不动,同时还在他小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以示警告。
就这样,克劳德被强制着接受了“治疗”。直至他身上的所有感染被彻底清除,那条手臂也重新恢复光洁干净,他那充满占有欲的银发恋人这才满意地将他松开,重新缩回防水布下。
就像是被人用身体体温包裹着的蛇类,不会轻易离开他温暖的巢穴。
就在克劳德冲着自己被人舔干净的手臂怔神之际,一直暗中窥视他的流浪人群已然骚动起来。
起初他们并不清楚克劳德两人的身份,只是有人想要打劫这名孤身冒雨而来的不速之客。但当星痕感染晚期被治愈的奇迹活生生发生眼前,犹如一滴火星飘入油桶,整间仓库轰然炸开。
激动的人潮争先恐后朝着克劳德的方向汹涌,有人匍匐叩首,有人跪地哀求。
但也不是所有人“祈求”的方式都如此温和,还有一些人暗中拿出了枪械、刀具与绳索等物品,打算将这个天降的惊喜强行留下。
呛啷——
仓库生锈的铁门正在缓缓关闭,门外雨夜路灯照入的光束在黑暗的驱赶下逐渐收束。
而背负着残破天使的金发男人就那样安静地站立这一束光线中央,尚未褪色的绿色虹膜将涌动的人群摄入眼底,映照出他们狂欢着、喜悦着、哭泣着,想要将那身披白袍的唯一受难者的血肉分食的模样。
就在这最后一束光线即将消失之际,忽然,咕噜噜……诡异的金属滚动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什么东西?负责关门的流浪者循声查找,发现是几枚管状金属物体从铁门缝隙间滚了进来。
他表情困惑,俯身拾取。但在手指即将接触的一瞬间,管状物体两端猛地弹开,接着“呲”的一声,某种呛人白烟瞬间泄露,并在一瞬之间弥漫了大半个仓库。
克劳德第一时间辨认出是催眠瓦斯,迅速掀起防水布掩住口鼻。
但其他人则没有特种兵那样的见识与反应。不多一会儿,人体倒地之声在仓库内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克劳德敏锐察觉到似乎有两个人影,随着弥漫仓库的白烟潜行了进来。他们无声清理着那些尚在抵抗催眠瓦斯的人们,将之一一打晕放倒,用物理手段施舍这群可怜家伙婴儿般的睡眠。
用时不到两分钟,整座仓库就被从内到外地彻底“打扫”干净,只剩下克劳德依旧站立。
嘎吱,铁门重新打开,裹挟着沉重水气的冷风蜂拥而入,将仓库里的催眠气体吹散吹薄。
这时候,那两名意外造访的客人也已经走到克劳德面前。周围尽是伏倒的人体,犹如在他们靴边铺陈出一条极具抽象艺术风格的地毯。
此时此刻,克劳德也终于看清了他们的真实面目。一个红发,一个黑发;一个高挑,一个健美;一个把冷谑与讥诮当做微笑,一个如山岳般敦厚而稳重。
前神罗1st,安吉尔与杰内西斯!
这简直出乎预料……克劳德瞳孔微缩,警惕后退几步后猛地拔出正宗,像是预备战斗的猎犬般拱起脊背。
他对于这两名前1st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场诱捕杰诺瓦子体的惨烈战斗中。当时他与安吉尔赤手空拳贴身肉搏的时候,可是把彼此揍得不轻。
他还记得那时对方一副失去理智,受人操控的模样。因此他着重观察了黑发1st片刻。但此刻安吉尔眼神清明,表情温和,没有丝毫任受卡达裘控制的痕迹。
但这并不能令佣兵放下警惕。
“别继续靠近。”他皱着眉头,嗓音沙哑地发出警告。
安吉尔识趣地停下了脚步,诚恳道:“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克劳德面无表情地维持着预备出手的姿态,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他硬邦邦地抛出两字:“证明。”
安吉尔没有废话。他丢掉武器,脱光上衣,举起双手,朝佣兵展示自己没有暗藏任何武装。然后无奈用手肘捅了捅杰内西斯。
他那红发好友一直环抱双臂靠在一边,对于他们的交谈显得无动于衷。
杰内西斯这才不紧不慢地解开外套,将长剑、魔石、枪械等一一卸下,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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