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向PPT,这项目书的展示,看得出,确实做得相当漂亮,很用心。
解弋说:“我喜欢,我想投。”
解一舟说:“表决下吧。”
所有人都举了手,就这么通过了。
就算赔个底掉,至多也就三百万,大不了解一舟自掏腰包帮儿子补上。
只当是陪着舟总哄孩子玩。众人如是想道。
解弋原本还准备好,要播放一段舞团资料里的演出视频。
现在看这样,倒也不用播了。
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段演出,也正是这段演出打动了他。当然项目文书也是真的做得是极好。
这么精彩的演出,可惜你们看不到了。解弋心想。
他真心替这些人错过了瑰宝,而感到万分遗憾。
解弋回到自己的部门去。
听说项目过了会,他的小团队成员都非常高兴,特别是年轻人们。
这个项目的文书,上个月就已经送来,原本大家看过,只觉得寻常。当下打着传统文化、非遗名头的各类项目,多如过江之鲫。
但他们部门能接触的项目不多,能赚热钱的可观项目,目前也还流不到小弋总手里。
就还是有成员,去和这家舞团联络了一下。
舞团一方热情邀请他们过去考查,并发了演出视频过来。
这个视频,改变了解弋团队的想法,特别是解弋本人。
那是一段篝火旁的傩舞。
舞者们在山林的火光中起舞,没有配乐,只有风声,火声,虫鸣声,还有舞者们的呼吸,和他们的舞动之声。
舞者们跃然于天地之间,他们热情奔放,自由洒脱。
主舞戴着最醒目的傩舞面具,他的表现更是最具冲击力,时而似神,时而回归到人,转变的几个瞬间,非常震撼。
解弋接连看了这视频几天,喜欢极了。
这个项目他是真的想投。
现在项目过了会,要正式推进一下,各人都去负责各人的部分。
解弋又有点烦恼,其实他不大喜欢搞舞蹈和舞蹈欣赏以外的工作。
他把项目文书翻了一遍。
舞团首席舞者是位少民同胞,之前他就看过,并记住了。
这位主舞的汉名叫做,岩罕。
简介里注明了他拿过的奖项,一眼扫过去都是些民族舞的小比赛,含金量也是有的,只是相比较而言,没有那么高。
民间果然卧虎藏龙,不愧是……彩云之南。
那一段傩舞里,高难度动作并不算多,但是解弋能看出,这位名叫岩罕的舞者,对肢体的控制能力是超一流的,每个动作他都跳得非常精准,收放自如。
一点都不输舞蹈学院那些所谓的中国舞大神。
他甚至觉得,岩罕很可能更厉害一些。
也许是因为在山野间舞蹈的缘故,这位少民舞者的野性美,显得比学院派更有张力。
他可没有在特指某个人。
“怎么连张照片都没有,”副总过来,他是解一舟的心腹,不太懂舞蹈,对解弋说,“让舞团发张舞蹈演员的照片来吧,看看长什么样。”
“这倒不用。”解弋说。
他不是不好奇这些舞者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
在亲眼看到演出之前,他觉得保持这份神秘,才是最好的。
何况舞蹈演员的美丑,本来就不是五官所决定。
从这个层面出发,解弋认为岩罕本人一定很好看。
解弋很想实地去看一看这个舞团的演出。
这是他第一个投资的项目,他也应该这样做。
这舞团的大本营,在春城。
那是解弋心中的香格里拉。
要去吗?解弋对于再次踏足那片阳光和鲜花的土地,有那么一点犹豫。
又一天。
负责和那舞团对接的成员转达了最新情况,回报说:“他们说主舞不在春城,在曼岚有演出活动。”
没在春城。
“说随时可以过去看他的演出。”对接专员和那边聊得都有点感动了,说,“真的太有诚意了,反复说,只要给他们一次机会就好。”
解弋又心动起来。
曼岚在南方以南,要越过北回归线,已经是热带了,和春城完全是两种风貌。
学校也要放寒假,他这之后就没别的事。
解一舟听说小弋总要去南方。
舟总又来闪亮登场了一次,热衷于表演慈父,说:“第一次考查项目,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解弋说,“我是要去看看我的项目。”
他强调说:“是舞蹈演出的项目,我是要去见一位舞蹈家。”
“这样啊。”解一舟听到舞蹈就脑袋疼,父爱迅速退潮,想了想说,“那我不去了,最讨厌舞蹈家。”
一月中,距离春节还有十几天,解弋登上了飞去曼岚的航班。
第25章 好久不见
曼岚国际机场。
舞团经理小李在出口外举着牌子接机,接到了投资方来考察的主管代表,共三人。
解弋,副总,还有一名年轻助理。
副总是代替解一舟来的。助理则是解弋自己挑的,也是个实习生,民族大学舞蹈编导专业的应届生。
曼岚地处热带,冬天里的气温犹如北京的五六月,出机场时下午三点多,一行人从隆冬的北方,倏忽就来到了初夏。
副总晕了机,疑似还有点中暑。
小李经理搞了个乌龙,他把实习助理认成了解弋,热情地又拖行李又帮拿外套,直到上车前,才搞清楚,旁边那个拖着小行李箱,自己背了电脑包的“小孩”,才是“小弋总”本人。
他手握严柘交给他的“锦囊妙计”。也事先听说了,解弋是自己母校的研三师弟。
那肯定是助理比较像。而小弋总本人,看起来分明就还是本科生的模样。
一番折腾,终于离开了机场。
小李开了辆租来的商务车,预算不多,经理也要兼职司机,他对金主代表们介绍说,今天当地村寨里有盛会,舞团在那里有演出,他现在直接带解弋一行过去看演出。
副总身体不适,在后面闭目养神,基本丧失了商务功能。
解弋对这安排倒是很满意,不浪费时间,直奔主题。
目的地是曼岚的一个民族村寨。他们到的时候,寨子里的广场已经人山人海,村民聚集在此,也还有很多外地游客。
场地正中,有一群人正在跳舞,穿着芭蕉叶制成的衣服,带了很夸张的面具。
“这是山神舞。”小李道,“以前是祭祀时的舞蹈,现在节庆经常都会跳。”
他把解弋带到预留好的位置,端了食物和水出来,才跑去忙表演的事。
解弋坐下看了一会儿场中的表演,很有趣,但能看得出,这些不是专业舞者,应该是当地村民在跳,是提供给观光游客看的特色演出。
有人敲了铓锣,村民们退场。
音乐响了起来,接下来才是舞团的正式表演。
专业舞团的服装和面具,显然都是村民们的升级版本,更精致就不说了,在设计上也都更能展现出舞者的体态。
舞者们的“山神”和村民们原生态的表演不一样,却也同根同源。很多动作眼见得是在古老的山神舞基础上,用更专业的舞蹈技巧来进行全新的阐释。
有了前面的对比,更显得那项目文书里的很多词汇不是在吹牛。
这个舞团确实是在原生态之上,在传承,再发扬。
领舞的“山神”,一定就是岩罕。
解弋很快就把认出来了。
岩罕的山神舞,和解弋看过他跳的傩舞,乍看有一些类似。
但是“山神”比起“傩神”更有一种精灵感,岩罕通过很多小动作的设计,让“山神”山中精灵的一面更得以展现,而“傩神”就有一种神秘的鬼魅感。
这两段表演各有所长。解弋都很喜欢。
岩罕真是一位令人叫绝的舞者。
山神舞结束。游客们纷纷鼓掌。
解弋更是起立鼓掌。
副总和助理也站了起来。助理也相当振奋,看来是不虚此行。
副总对舞蹈和民间艺术都不感兴趣,一把年纪,晕了机,来的路上又晕了车,坐在日头底下看了演出,还得陪解弋起立鼓掌……这“神神鬼鬼”到底跳的什么东西。
老头快要昏过去了。
“你快把副总送回车上,”解弋对助理说,“让他休息下吧,这里实在太晒了。”
助理扶着副总去了。
小李经理带着岩罕过来,岩罕端了两个竹筒制成的饮具,还戴着山神面具,面具后的双眼微微低垂着。
解弋说:“你刚才跳的真好。”
他学着在公司里学来的样子,伸手要和舞者握手。他第一次外出考察,其实也有点紧张,伸出手了,才注意到岩罕两手都端了竹筒杯。
“……”
岩罕把一只竹筒放在了解弋伸出的那只手里。
解弋只好接了。
“……”岩罕轻声说,“水水水。”
让我喝水吗?解弋茫然地喝了。
岩罕也喝了自己那杯。
解弋更茫然了。竹筒里是酒,不是水。
“哈哈哈。”小李经理干笑,解释说,“水水水是当地话,干杯的意思。”
解弋道:“哦。”
小李把两个竹筒都接过去,看看两人。
岩罕伸出手,和解弋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大,掌心是潮热的。
“岩罕老师你好,”解弋对优秀舞者发自内心的尊敬,自我介绍道,“我是华艺的解弋。”
“嗯……”岩罕说,“冒哆哩。”
解弋又茫然了。
岩罕看了小李经理一眼。
小李经理只得负责解释,说:“严……岩罕老师说你长得好看,冒哆哩是帅哥的意思。”
解弋道:“这样啊,谢谢老师。”
岩罕好像在面具后笑了起来,很快又看了眼小李经理。
“他就是当地人,不太会说汉话,”小李经理好似一脸惆怅,说,“可以和他说,他能听得懂。”
解弋有点遗憾,语言问题一定会限制舞者的发展。
难怪岩罕老师这么强大的技术和表现力,也没能从家乡走出去。
解弋看到岩罕的额角,还有脖颈上的汗水。
“面具戴着不热吗?”解弋道,“是不容易取下来吗?”
岩罕看着小李经理。
小李经理说:“山神不能在人前露脸的。”
解弋也看到了刚才跳山神舞的村民们在收东西,他们也都还戴着面具,大概真是如此。
有人叫小李经理过去。小李道:“你们聊一聊,我马上回来。”他不放心地看看岩罕,岩罕挥了挥手,他才走开了。
解弋有点尴尬。这几乎就是和一个不会说话的人相处了。
岩罕好像也有点,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解弋,和舞蹈的灵动比起来,现在这“山神”也有点呆。
“你们……”解弋想了想,说,“要在这里表演多久?”
岩罕比了个“三”的手势。
解弋说:“三天吗?”
岩罕点了点头。
解弋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问复杂的,这位老师也回答不了。
他观察岩罕的面具,看起来像是用泥土做的,又用纸张覆面,再画了拟兽的图案,猛虎一样的眼睛,还有兽牙。
又看岩罕的上衣,是件麻布短褂,应该是用植物颜料,画了民族特色图案,也是一种野兽,不知道是什么。
舞裙是芭蕉叶编的,很细致,看起来工艺不简单,也许是有当地民族技法的传承。
岩罕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服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解弋点了点头。
岩罕示意他,像是说可以摸摸看。
解弋忙摆手,表示不用。
“面具是一次性的吗?”解弋问。
岩罕摇了摇头,像是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解弋观察他的面具,自然会注意到他的眼睛。
岩罕很快把脸转去了一旁。
他是个害羞的舞者。解弋心想。不错,艺术家还是内敛一点比较好。
“你们除了傩神和山神,”解弋问,“还有什么别的演出吗?”
岩罕点了点头,他拿出手机来,点了几下,给解弋看。
解弋本来以为是要给他看视频,结果看到是微信二维码。
解弋从没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加过好友。
岩罕执着地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示意他,快扫。
解弋最终还是脸皮薄,扫了,加了好友。
岩罕的头像是一张彩色的简笔LOGO,解弋看那图形,认为应该是当地最有代表性的孔雀。
失踪的助理终于回来了,浑身湿淋淋的,走到小弋总面前,尴尬地正要开口,打了个大喷嚏。
他出去送副总,回来路遇游客项目,在体验泼水节。这能忍住不泼吗?不泼还是人吗?泼了,湿了,感冒了。
一行三人,刚来还不到半天,倒下两个。
已经快到傍晚时间,小李经理建议他们回去休息。
解弋坐了几小时飞机,又过来看演出,见到了期待中的舞者,很尽兴了。
他们上了车,和舞者们告别。
岩罕的个子很高,他在最后面朝着解弋挥了挥手。
解弋对他笑了笑,感觉到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也笑了起来。
天黑透了,小李经理才送资方代表到了人家自己订好的酒店里,让他们好好休息,事情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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