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哭得那么悲痛,他无措地抱着萧进,只能重复地说“对不起”,或者“我错了”,江辄止要离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一边是江辄止的死亡恐惧,一边是萧进得知真相的痛苦。江辄止说他不懂事的时候他嗤之以鼻,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想付出,最终却伤害了每个人。
要是他再晚一点来,萧进会真的杀了江辄止吗?他要接受一个爸爸死去,另一个爸爸再去坐牢。然后他又能活下去吗,也会活成一具行尸走肉,最终跟着爸爸一起去死。
他才恢复一点力气就更紧张地抱住萧进,埋在他胸前不住地哭,只是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已经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这个资格做他的儿子,当他的情人。萧进给了他最专一最炙热的爱,可他却在这两个身份里都背叛了他。
江辄止的咳嗽声停止,又艰难地开口:“宝宝,到爸爸身边来。你不能再跟着他,你都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对你做什么!”
被江沅的身体抱着,萧进脑中的热血已经褪色不少,他那穷凶极恶的念头离开了,整个人也被后悔和后怕紧密包围。他都做了什么,他明知道江辄止动的什么心思,他却还是上了套,他真的存了杀意,他还动了手想在沅沅面前把人给掐死。江辄止死了,而他也要再次入狱,那让沅沅怎么办?今后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成了杀人犯的儿子,然后他要怎么读书,怎么生活?他还有谁可以依靠?他可以轻轻松松杀了江辄止,却也让江沅万劫不复。
萧进垂下手,认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便连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江沅就在他胸口,他却不敢抬手抱一抱他。
他的沉默只会让江沅更心惊胆战,就像爸爸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他来阻止他掐死江辄止,不是怕他犯下大错再受一次牢狱之灾,而是因为担心江辄止,不想最爱的人受到伤害。
“不是的,不是这样。”江沅只能自顾自地解释,却没头没尾,自己也理不清楚在说什么,又在担心什么,“我不要你再坐牢,爸爸,我不要你离开我……”
他剖白不清楚,萧进也没有回应他,江沅只能抱着人大哭不止。只有这次怎么哭萧进也不会来安慰他了,江沅能尝到眼泪流到嘴巴里的苦味,把整个口腔都浸透了,还能顺着流到胸腔里,他整个人都是苦的,而且要是失去了萧进,从此他也只可能尝到苦味了。
一双手又从后面抱住了江沅的肩膀,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他拖离萧进的怀抱。他们的僵持就是江辄止的机会,萧进怯步了,那就必须滚开。沅沅已经从他那里得不到回应了,就应该由他来安慰伤心的儿子。
江沅只感觉到有一股压力在把他往后拖,而且萧进也没有阻止,他的手虚软的抓不住任何东西了,转眼间就被搂到了江辄止的双臂间,沾上了他的血腥气,耳后男人的声音虚弱却又坚定,带着劫后余生、还有失而复得的欣喜,便这样把他的身体越搂越紧,重新抱回了儿子就不再松手:“宝宝,跟爸爸回家,爸爸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你不能再跟他一起生活。”
江沅的脑子里嗡嗡的,他能听到江辄止在说什么,却无法再给予思考,他的手还僵硬地伸着,朝着萧进的方向。他等着萧进能把他抱回去,能跟他说不会怪他,还会继续爱他,他可以跟萧进搬家,他会跟着萧进去任何地方,而且不会再见江辄止了,真的不会了。
“爸爸。”他的声音很轻,也不敢再大声一点。因为萧进都没有抬头看他,就在他的眼前,他却放任江辄止抱着他的儿子,再说这些话。他听到了吗,江辄止说要带自己回去,要离开他了,离开这个家,萧进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眼泪更不受控制地滴下来,哭到他眼睛都觉得疼,被萧进不要他的恐惧支配,又让他想起了江辄止把他送走的那天,两次都是一样的痛不欲生,而他要在两个爸爸这里都各有一次吗?都太痛苦了。
他刚才的决心呢,不是说不管萧进怎么对他,他哪怕是哭是跪都要求到萧进的原谅。而且现在明明更伤心的是爸爸,他又有什么资格等着爸爸来挽留他?
江沅挣扎起来,扭动着身体要从江辄止的怀抱挣脱,“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他向着的都是萧进,挣脱掉江辄止就重新扑向萧进,下死力气抱紧了男人的手臂,把脸贴在上面,求他软化,求他原谅。
“爸爸,你看看我,你别不要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搬家好不好,我好好读书,我再也不见他了,绝对不见了……”
背后还有江辄止无力的声音:“宝宝……”
“爸爸,求你了,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不要不理我。”
“爸爸,爸爸,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江沅的声音就像是从很远的深谷传来,好半晌才能让萧进起了一点反应。他感觉是淋了一场雨,儿子的眼泪湿淋淋地贴在他身上,就要顺着皮肤渗进去,无限化这份悲伤。
萧进这时才能清醒过来,他低着头,却终于把儿子看进了眼里。他听到了江沅的哭声,和每一句都是关于他的告白。他只是不敢相信,真的还是因为他吗?他已经见识到了沅沅到底有多放不下江辄止,现在不是很好的能跟他走的机会吗,可他却在哭着求自己的原谅,求以后的情分。
“宝宝?”萧进能抬起手抚他的脸,还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在说什么,你跟他走,跟他回家。”
“我不走!”江沅大叫,他知道他活该,他该有这份报应,他只能抱着人痛哭,“求你了,爸爸,求你了。”
萧进猛地回抱住江沅,疾风骤雨地亲上他脸,亲他的嘴唇,比十三年的判决还痛苦的,是他以为在儿子这里被判了死刑,但现在事实却告诉他不是这样,沅沅在求他,沅沅还是想跟他一起走,沅沅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可怜过,也是为了他,不是江辄止?
痛苦决绝到世界上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他们在旁若无人的亲吻拥抱,证明了他们才是骨血连心的父子。江辄止不过是个养父,他也不过是一个错误,留恋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机会了。
江辄止生出一股灭顶的绝望,他要彻底失去儿子了。
这一刻他恨的不再是萧进没有更用力一点掐死他,而是他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掐死萧进!他不该从牢里出来,或者他干脆死在牢里!明明儿子是他养大的,也是他把沅沅变成这样的,萧进做过什么了,他只是熬了十三年,出来就能霸占别人的儿子!
江沅猝然一抖,因为那股逼人的冷意,萧进却抱着他还没有察觉。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最可怕的江辄止,被嫉妒烧昏了头脑的男人撕掉了伪装,脱掉了人皮,他的眼里刺出尖锐的寒光,周身都凝满了恐怖的杀意。
江沅还是一样扑向了萧进,只是这次他挡在了萧进的身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他用自己的脑袋护住了萧进的头顶。根本认不清是什么东西砸向了他,只感觉到头上有一击剧烈的疼痛,然后他的身体晃了晃,就朝后倒了下去。
第七十六章 :认清
江沅都能听到自己头盖骨里的声音。无论是被砸到的重响,还是皮肉连着骨头发出的轻微的碎响,全都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膜上。但他唯独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叫声,只是身体抖了抖,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下了。
这成了最可怕的慢动作,眼睁睁看着江沅倒下去,也终于让两个男人如梦初醒。萧进疯了似地扑上去抱住他的儿子,江辄止却是怔在了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被萧进抱在怀里的江沅,他终于确定了这一事实,然后他也成了第二个疯子。
“宝宝,宝宝看看爸爸!”萧进一把捂住江沅的后脑,再托着他的脸,一双眼里全是血色,就连看着自己的儿子也那么通红骇人,“爸爸在这里,宝宝别怕,不要睡!”萧进嘶吼着大叫起来,他看着江沅的眼睛似乎在慢慢闭上,江沅在他怀里的份量越来越轻,几乎就要从他的臂弯里化成水溜出去。
江沅的嘴唇动了动,他其实不想让爸爸担心,他想说一句他现在还好,爸爸不要紧张,他已经不疼了,证明没什么事。最主要的是他们不要再打架了,只会打到两败俱伤。一切都是他引起的,江辄止不能再打萧进,不要打他爸爸。
只是他的这番话要说出来实在困难,他连喘气都会觉得累,又感觉脑后湿湿热热,正有一股热流顺着往外淌,多淌出一股他的身体就冷一分,直到连近在眼前的爸爸也变得模糊了。
明知道不该放开捂在他脑后的手,可萧进实在已经发抖到不成模样。江沅脑后的血黏糊糊地裹满了他的手掌,融到了每一寸指缝,好像维持他生命的血液全都汇到了这里,再顺着指缝一股脑流掉。这一幕竟是有些熟悉,萧进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他面前死去的人,他是不是也跟江沅差不多的年纪,也是脑袋受了伤,也浑身是血地倒在他面前,根本等不到任何施救的机会,就在极短的时间里死去了。
他沙哑的声音也不知在喊些什么了,他所有的动作和思绪都处在了一片混乱中,他应该抱着儿子立刻跑,却混沌的不知道到底应该往哪里去才好。接着是江辄止的声音闯了进来,一样混乱焦躁,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崩溃,“不要,不要动!别碰沅沅!救护车呢,我叫救护车!”
刚才还是死敌的两个人现在又能不约而同地把仇恨放下。江沅也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不是还清醒着,他只看到两个爸爸不再吵架了,他们都挨在了他身边,一起拥着他,抱着他,异口同声地只会叫一个昵称,他们脸上的伤也成了幻影,渐渐的就消失到不复存在。
江沅确定自己是带着安慰睡去的,只一合上眼,他的意识在顷刻间就变成了一片浓黑,之后的事他也不清楚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抬上救护车,头上缠上了多少纱布;不知道医生在治疗他;不知道他又睡了多久,和那两个人是多么的懊悔绝望。
江沅这段时间的睡眠一直都很好,不过之前是因为辗转在两个男人间累成了那样,现在又是因为受了伤,脑子一片空白。不用再想任何一个人,不用担心怎么面对生父还是养父,更不用再把心掰成两半,他终于可以只是安静地睡着,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脑子里也没有任何人的幻影,世界里就剩他一个。
好在送医的很及时,医生也表明了没有生命危险,江沅就这么缠着满脑袋的绷带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他睁了一下眼,但也只是勉强转了转眼珠子,朝着床边扫了几眼,也不知道看清了是谁没有,接着又闭上眼睛,再睡下的表情里更多的则变成了疲惫。
真正的清醒是在第二次醒来之后,重新恢复了意识,江沅才从梦中苏醒就感觉浑身酸疼,是躺了太久的缘故,只觉得连骨头都僵了。他试着动了动,又不觉地“嘶”了一声,因为这下终于开始觉得头痛了。真正的伤口在主人醒来之后也跟着活跃起来,迟来的疼痛一阵连着一阵,撕裂一般地揪紧人不放,疼得江沅马上又皱紧了脸,委屈的声音:“疼。”
很小的一声,马上引起了床边的动静。江沅还在皱眉疼痛,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两张男人的脸。大概是因为刚醒来的缘故,江沅的头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眨了两下眼睛又看了看,好似不认识这两个人一般。不止认不出,连声音也有迟钝,只看他们的嘴唇紧张地一张一合,江沅才听出他们都是在喊“宝宝”。随后男人的手也伸了过来,分别在他脸上下巴上摸了摸,两个人的声音一致,动作一致,表情也是一样的焦灼和怜惜,满心满眼只有儿子的伤。
从漫长的不适里缓解出来,江沅总算能认出两位眼前人。除了脑袋受伤的缘故,也是因为这两人的形象跟认知里的相差太大,才一时无法给予反应。现在各种感知都慢慢回来了,江沅才能努着嘴慢慢叫道:“爸爸。”
紧跟在痛觉之后的是委屈,江沅又一点一点地记起了这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两个爸爸在大打出手,他们都狠到几乎想杀了彼此,是江辄止,他站在了萧进的背后,他在那一刻表现出了强烈的杀意,才让江沅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萧进。是他犯的错,他自愿为萧进挡下这份痛。
那时满腔杀意,可怖的像恶鬼一般的江辄止呢?明明在他眼前,他却认不出了,不,应该说他是连两个男人都认不出来了。依稀还是萧进和江辄止的脸,只是跟蒙上了一层灰似的,两个人都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才多少时间,却仿佛浸透了无数风霜,憔悴到都失了模样。不怪江沅怔愣,就是再找几个熟识的人来,怕是一时之间也不敢把人认出。
终于能说话了,再开口的声音还显得沙哑:“爸爸……”
“是爸爸,爸爸在。”萧进应一声,江辄止再应一声,只有这次两个人不再抢着在儿子面前露脸了,都小心翼翼的怕吓着他,再犹豫着伸出一点指尖,轻轻地抚上江沅的皮肤。
这点触感仿佛是水花拂过他的脸,在相碰间就感知到了对方的隐忍和懊悔。于是更多的记忆卷过来,把僵硬的头脑重新冲刷到不堪、绝望、又有无尽的痛楚。江沅的胸口开始压抑,他的理智随着紧迫的窒息感完全回归。认清楚眼下的状况,他不能再逃避了,秘密已经被撕开,它无法再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滋养情欲,它被强行拽到了阳光下,就必须接受审判。
江沅再看这两张他又热爱又不舍的脸,数不清的悲意涌上来,他在无法抉择的痛苦里猛然生出一个自毁的念头:要是没有他就好了,一切都会回归原样。萧进和江辄止不会再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也不会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只会平平淡淡地疏远,在有生之年当点头之交,到老了又能聚在一起回忆当年。他们的感情总是稳定的,他们还会感慨年轻时的情谊,这是普通人的一生,这才是正轨……所以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宝宝!”萧进忽地喊了他一句,男人的声音突兀而尖锐,正好打断江沅的自弃。
萧进一定是看出来了,他的语调神态,无一不重新填满了惊惶。他抚上江沅的脸,要用宽厚的手掌抚去儿子所有的自责。“不要乱想。”萧进低声地安慰,他忍着就要把儿子重重揉进怀里的冲动,他克制住转危为安的狂喜,情到最浓处也只是弯腰亲了亲他的脸,两处干燥的皮肤蜻蜓点水地一贴,就能缓解男人这两天到极致的无措。儿子就是掌控他情绪的主宰者,又是他最有效的解药。
萧进挤在了床前,他独占了江沅的视线,夺取他全部的注意力。而江辄止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江沅,眼神有多炙热,动作上就有多平静。他真正怯步了,害怕了,任由萧进抢占了先机,也不敢再有任何怨言。他甚至很明白自己应该消失在这里,只是实在想守着儿子,想亲眼看着他醒来。如今他安全了,他也回到了自己爸爸的怀抱,同时他这个名不副实的养父也应该知趣地消失。
46/55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