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人动作立刻停住。
那脚步声从爸妈的房间出来,压抑着咳嗽,在开外屋门。
梁恩擦擦嘴,坐起来,扬声说:“爸?”
梁爸出去了,没听见。
梁恩爬到炕边,打开灯,穿着拖鞋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问:“爸,怎么了?”
梁爸把车打着火,说:“母牛难产。”
墙上的钟表显示,现在已经十一点多。
梁恩攥着把手,说:“开车慢点。”
梁爸应了声,不久,车缓缓开出了院子。
窗外冷空气把梁恩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关上了窗。
“这么晚了,叔叔去哪?”徐君彦微喘着,问道。
梁恩:“去给牛接产。”
他跑回炕上,把自己的枕头放好,然后去关了灯。
两个人并排躺着,一起看着漆黑夜色。
这时候屋里已经没那么烤人了,温度很适宜。
梁恩不困,其实每一次爸爸半夜外出他都睡不安稳,他知道妈妈也是。
一片安静里,放在身侧的手被轻轻牵住,然后,握在了手心。
梁恩掌心有点出汗,偷偷转头看他。
“你那天在校门口救了一只小猫,”徐君彦低低说:“你捏了一下,小猫就可以动了。”
梁恩一愣,回想一下,才说:“啊……那只,它脊椎断了,不接上会瘫痪。”
他语气轻描淡写,看起来也并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像是随手一做,不值一提。
徐君彦续道:“看起来真的很帅。”
梁恩轻弯起唇,说:“我以后也要做兽医的。”
徐君彦轻声说:“好崇拜你。”
梁恩心脏有些麻痹,那种感觉像是心上落了一场雪,雪花是热的,涌起密密绵绵的酥,让人悸动又喘不过气。
他闭上眼睛,说:“睡觉。”
徐君彦翻了个身,面向他:“那明天……”
梁恩没答。
他低低说:“可我忘不了……”
夜渐渐沉寂下去,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窗外冬夜银白,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有的人已经进入了梦里。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徐君彦被窗外的说话声吵醒。
听起来有不少人,正在聊天。
梁恩还在睡,睡得安安稳稳。
徐君彦起身,走到门口,开了条缝隙,探头向外看。
外屋门开着,冷空气进来,穿着睡衣觉得凉。
梁妈看到了他,笑着说:“你们接着睡,不用起这么早。”
徐君彦好奇地四处看看,和梁妈说了几句话,关上门。
掀开窗帘的一角,他发现院子里落了一层雪白,昨晚下雪了。
“同桌……”身后,梁恩迷迷糊糊地说:“接着睡吧,才不到六点。”
徐君彦其实也没睡饱,他从广东一路飞机高铁大巴,很累。
梁恩说完那句话,趴在枕头上又闭上了眼睛。
徐君彦听话地又进了被子里。
不多时,外面传进来刺耳的嚎叫声。
徐君彦又坐了起来。
梁恩困倦地问:“怎么了?”
徐君彦:“在杀猪。”
梁恩“嗯”了声,趴在被子里,说:“你从屋里也能看,别出去了,太冷了。”
徐君彦轻轻弯起唇,说:“好。”
屋子里没开灯,灰蒙蒙的,窗帘拉开,蓝灰色晨光照进来,窗上蒙了一层水雾,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徐君彦伸手擦干净一块地方,撑着窗台向外看,四五十米外,热腾腾的水雾湿热了晨色,十多个穿着棉袄的男人围站着,正在忙,人群遮挡,他看不清楚猪。
梁恩家很大,他家的院子从门口到大门有百米,宽数更加长,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一个大地主。
那群男人热热闹闹说些什么,女人戴着红围巾在一边围观,开水一直往那边送,晨起院外光秃秃的白杨树上落着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雾气蒸腾间,一幅独特地域特色的烟火气落入了眼里。
徐君彦回头看梁恩,见他把下巴掉在枕头上,眼睛勉强睁起来,又慢慢垂下,困得厉害。
徐君彦放下窗帘,走了回来,说:“睡吧。”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醒的时候已经上午九点多,梁恩还在睡。
徐君彦休息过来,精神已经好多了,他是被热醒的,炕上简直像一个火炉,根本躺不住。
他轻轻拍拍梁恩的肩,说:“梁恩,醒醒。”
梁恩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徐君彦挑唇说:“九点多。”
梁恩磨蹭了一会儿,起身:“啊……我快被煎熟了。”
出去的时候,客厅里都是盆子,几乎难以下脚,后面两个厨房都在用着,柴一把一把添,他们被热醒也是正常。
猪已经杀完了,放了两大盆血。
洗漱完,吃了点东西,梁恩带着徐君彦出门。
院子里的雪上有血,几只小狗在舔,是隔壁邻居家的。
天亮了,周围环境看得更清楚,原来梁恩家后面有一座矮山。
他家的牛棚就搭在山脚下。
梁恩带着徐君彦进了牛棚,大白正低着头吃草,老黄牛站在槽子边上,正在睡觉。
“这是我最喜欢的牛,”梁恩指着老黄牛说:“他以前是这群牛里的老大,很厉害。”
徐君彦好奇地看着,梁恩叫大白过来,摸摸它的牛头,说:“它是大白。”
徐君彦认得它,他打过招呼。
“我每天都看你的动态。”徐君彦站在一边,说:“大白被孤立了,它每天都很无聊很孤独。”
“牛爷爷不爱吃饭,我偷了鸵鸟的白菜给它。”
“遇到一只涨成气球的小猪,差点被玉米撑死……说实话,真的很像动漫里才会发生的事。”
梁恩的动态被人口头一条一条说出来,有一种奇异的羞耻感。
放假时看到徐君彦每天精彩又精致的生活,梁恩其实以为他已经把自己忘了。
他觉得那样告白得一时兴起,忘掉才是正常的。
他摸着大白硕大的脑袋,正色说:“偷窥狂。”
徐君彦想要解释,梁恩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徐君彦微微瞪大眼睛,看着梁恩抓着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牛头上。
白白的牛头,大大的粉鼻子,清澈的眼睛,柔软温暖的毛。
他第一次摸到牛,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其实,他一开始是有点怕的。
但是大白很温顺,徐君彦又轻轻摸了牛头两下:“你能把它们每一个都记住,好厉害。”
梁恩:“姥爷家的鸵鸟我也能记住,你喜欢鸵鸟蛋吗?我去要两个给你吃。”
徐君彦微微欠身,凑到梁恩面前,勾唇说:“对我这么好啊?”
梁恩的视线落在他眼尾那粒小红痣上,觉得有点勾人。
他勾住徐君彦的脖子,笑着说:“乖儿子,爸爸带你去喂鸵鸟。”
事实上,每一个地方的孩子都有他自己的乐趣。
但是徐君彦觉得,梁恩的生活一定比大多数人有趣多了。
他从菜窖里抱出白菜,两个人一人一颗,往鸵鸟圈走,兴致勃勃,穿得也厚,像两只排队走的。
走到门口,一个老太太探出脑袋。
“外孙儿。”老太太笑眯眯说:“你又来祸害这几个孩儿了?”
徐君彦板板正正站在后面,目光落在梁恩的侧脸,忍着笑。
老太太把自己养的鸵鸟叫“孩儿”,在这边是稀罕的意思。
说完,她看向徐君彦,说:“呦,这孩儿长得好。”
徐君彦冲着老太太笑,礼貌斯文地叫道:“姥姥。”
梁恩抱着白菜,凑上去撒娇:“姥姥,给我两颗蛋呗。”
老太太笑眯眯的,很宠很大方:“自己拿去,爱拿几个拿几个。”
老太太进屋后,梁恩走到鸵鸟圈门口,鸵鸟长得高,所以周围的围栏也高,场地平整宽阔,里边新下的雪被鸵鸟踩得乱七八糟。
看到梁恩进来,都跑了过来。
梁恩是怕徐君彦被鸵鸟打,所以没敢带他进去,就站在外面,抱着白菜,又长又细的毛脖子一下就叨了过来。
徐君彦吓得闭了下眼睛,慢慢地睁开,梁恩正站在一边笑他,背后,院墙、树丫、没有人走过的雪地上,灿烂阳光洒下来,耀出亮晶晶的冰晶,像落在地上的星星。
徐君彦呆呆看他,弯起眼睛笑,怀里的白菜被几只鸵鸟一下一下叨着,力气很大,偶尔会咬到他的衣服。
他却忽略了,他望着梁恩,目光专注又纯粹。
像这个世界上最有趣最吸引人的事情就在眼前一样,眼睛一眨不眨。
一棵白菜吃完,梁恩趁机一把抓住一只鸵鸟的脖子。
鸵鸟往后挣扎,翅膀都炸起来了,梁恩眼疾手快伸手进去。
“梁恩!”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
徐君彦还没明白梁恩这一系列动作是干嘛,侧身看过去,就见一个精神耋烁的老人掐着腰怒道:“你再拔我鸵鸟的毛儿,我就把你头上的毛儿全拔了,看你冷不冷!”
梁恩嘀咕道:“这老头儿,他也没头发,也不见他冷。”
徐君彦尽全力忍笑,梁恩跟老人对着干,说:“小气!”
姥爷瞪他,梁恩也没搭理,带着徐君彦往房子走。
姥爷家房子前边还有一个玻璃罩着的棚子,像个玻璃做的房间,采光很好,冬天外面这么冷,进了棚子就像穿越到了春天,暖气扑面而来,地上种着青菜,墙上挂着蒜和辣椒。
经过姥爷身边,姥爷弹了梁恩知道脑瓜崩,梁恩捂着头往屋里跑,徐君彦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叫了声:“姥爷。”
老头儿是个老小孩儿,看着凶,其实很爱开玩笑,问他:“梁恩的同学啊?”
徐君彦乖巧地点头。
姥爷很热情:“屋里有吃的,喜欢啥拿啥。”
恰好梁恩在里面叫他,徐君彦走了进去。
屋子里也宽敞,收拾得很干净,里屋有三四个人,正在聊天。
梁恩带徐君彦走进了后面的小棚子,里边一阵凉气扑面而来。
梁恩打开灯,徐君彦看见高高大大的货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食物。
饼干、面包、沙琪玛、蛋黄派还有奶粉之类的。
都是些老人能吃的速食,像个小型超市。
除此之外,他看到了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鸵鸟蛋,白白的、大大的,堆在屋子里。
梁恩:“这批还没卖,你挑两个,咱们回去蒸着吃。”
徐君彦没动,他不会真的挑,因为这是老人家留着卖钱的。
梁恩见他不动,自己挑了一颗,塞进徐君彦的怀里。
那颗鸵鸟蛋很有份量,徐君彦觉得可能要有三斤重。
梁恩自己也拿了一颗,又从架子上拿了一袋蛋黄派塞进徐君彦怀里,自己拿了一包饼干,说:“走。”
徐君彦抱着鸵鸟蛋跟在梁恩身后,觉得他们两个很像刚扫荡过的土匪。
顺着小路回到家,猪已经杀完了,梁妈正在炒菜,邻居里里外外帮着忙。
梁爸又出诊去了。
家里很多人,地板踩得都是泥印儿,几乎没地方站,但梁恩的房间没人进,依然很干净。
终于进了暖的地方,几乎冻僵的两个人可以缓一口气,梁恩把鸵鸟蛋放在沙发上,然后打开窗。
屋里太热了,发闷,冷空气进来温度正好。
徐君彦站在窗边,手摸着暖气,往外看。
昨晚那只小牛又走了过来,隔着窗和他对视。
大牛都在牛圈里,小牛在没长大之前有进入院子的特权。
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徐君彦,白白的眼睫垂下来,实在很可爱。
梁恩走过去,屈指敲了敲窗,小牛也不怕人,走了过来。
徐君彦转头看他,就见梁恩拆开一袋饼干,拿出一块儿,放在窗口。
小牛昂起头用嘴巴往前试探,梁恩捏着饼干递给它。
肉肉的牛舌头吐出来,然后,舔上了隔在中间的纱窗。
徐君彦:“……”
梁恩看着那小牛,然后面不改色把饼干塞进了自己嘴里。
徐君彦:“你……”
你这样不好吧……
梁恩又拿出一块儿,递向徐君彦。
徐君彦微微低头,咬住了饼干,转眸时,看到小牛正眼巴巴看他,徐君彦慢吞吞把那块儿饼干塞进了嘴里。
滴滴答答的口水从小牛嘴里淌了出来。
第529章 南北考拉
今天阳光很好,天也澄明干净,阳光洒进来,晒得人犯懒。
梁恩放下饼干袋,向徐君彦伸出手。
白皙的手掌摊开在阳光下,两片柔软细腻的毛随着窗户透进来的微风轻轻飘动,鸵鸟被他拔下了两片毛,而且是很漂亮的两片。
徐君彦伸手捏住一片,勾唇问:“礼物吗?”
梁恩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两片羽毛有多轻,轻快地说:“对啊。”
窗外没人经过了,除了一两只闲逛的小牛,午时院落宁静又有生命力。
梁妈敲敲门,探头进来:“梁恩,过来端菜,你俩就在屋里吃吧。”
一桌杀猪菜有十几道,肉很实在,而且梁妈特意把最好的部分都留给他们了。
外间里推杯换盏的声音热闹,浓浓的烟火气不需要特意感知就可以触碰。
吃过饭,已经一两点钟,外面的人还没散,正在打牌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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