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难过了,以至于头脑到现在还是懵懵的,好像还没搞清状况一样,后脑勺木木的发着麻。
他好像一个坏掉的玩偶,不怎么鲜活了。
这半月以来,被先生保养的太好,他都忘了他这个玩偶心口填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是些被人遗弃的破棉烂絮。
如今心口处开了线,那些乱糟糟的烂棉絮都溢出来,他才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江弃言……只是一件被先生捡回家的废弃物而已。
“我没有……难过”,他缓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我早就习惯了……”
“我也……没有怕,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怕黑的……”
“我不怕黑……”他抖着,“我都是自己睡的,我不怕……”
他抖得好厉害,“为什么,为什么呢?我以前不怕的……我以前也不喜欢哭的……”
“我……我好没用,我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他知道,其实先生的心很软。
其实只要他不去拿小垫子,只要他贴过去,拉一拉先生的衣角,先生就会抱他。
可是为什么即使知道先生会抱他,他还是拿了小垫子。
“我……我不需要人哄…我自己会好的,我过一会就好。”
可能是因为某些别扭的小心思吧?
去抱垫子的时候,他走得很慢,他想,会不会一弯腰再一起身,身后就会多个人。
那个人会笑着刮一刮他鼻尖,“这么大了还喜欢哭鼻子,小弃言羞不羞?”
他想,也许他会跟着笑出来。
忘掉所有不开心,扑进先生的怀抱。
又或许,他会掉进先生眼底的桃花潭水,他会因为先生的语气太温柔而将委屈全都倾泻出来,也许他会拉着先生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先生无可奈何揉他头,然后主动把他抱起来。
他明明都走那么慢了啊,先生为什么就是不过来呢?
先生真的不哄他了,先生……先生是不是不要他了……
轰咔——
雷声划破天际,吓得江弃言抖得更厉害了。
他哭出了声,还是嚎啕大哭那种哭法。
“呜…呜哇……先生……我…我好怕……”
“我好怕……呜呜我好怕……先生哄哄我吧……抱一下就行……”
风大了,吹开了房门。
嗯?吹开了房门?
江弃言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哆哆嗦嗦露了只眼睛出来,就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床边。
“呜呜!”他一把掀开被子,扑过去,整个人都盘在了黑影腰上。
那黑影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点燃了油灯。
光线亮起,微凉指腹揉了揉他的眼角。
“打个雷而已,有那么怕吗?”很随意的口气。
“嗯”,就是很怕啊。
“怕也不来寻为师,每每都让为师去寻你。”
“先生说不哄。”他把唇抿成一条缝。
“委屈了?”蒲听松抱着他坐在床边,“当初不是小弃言自己要选的吗?”
他往先生怀里拱了拱,“选错了……很后悔。”
“那以后能记住不轻信他人了吗?”
“嗯……他们都是坏人骗子……只有先生好。”
蒲听松看了他许久,轻声,“知道是坏人,就别为他伤心了,好吗?”
“我是不是很笨…还很任性…”
“你很乖”,蒲听松轻拍他的后背,“只是你还小,坏人都是善伪装的,弃言分不清呢,其实也没关系,可以来问问为师的。”
“嗯!”
先生看人真的很准。
以后先生说谁是坏人,那个人就一定是坏人,他就再也不要质疑了。
“要再哭一会吗”,蒲听松揉了揉他的小脸,“不建议继续哭,因为小弃言的眼睛,已经肿成桃子了。”
真的吗!江弃言伸手摸了摸。
他的样子应该很丑吧……
“那我…我,我不哭了”,虽然不哭了,但是哭久了后劲大,他一直在哽咽,喉咙里好难受,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先下来一会,为师得找个冰块给你敷一下,不然明日只怕更肿……”
“嗯……”他松开先生的腰,刚要往下爬,就发现先生的腿上一片深红!
那是……
那是血吗!
先生受伤了,而且已经简单处理过了。
如果不是他坐在先生腿上压了这么久,那地方根本不会再出血!
“先生……”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这是……这是怎么伤的?”
蒲听松没答,走出去,端来冰水,把一条雪白毛巾沉进去,拧了拧,贴在他眼皮上。
肿胀的眼皮接触到冰凉的毛巾,很舒服。
可是他满心焦急,根本没有心思冷敷。
“先生流血了”,他声音颤抖不已,“先生不重新处理一下吗?”
怎么能这样呢?眼睛肿了跟重伤流血,到底孰轻孰重啊。
先生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偏心呢,先生给他的偏宠怎么能比给先生自己的还多呢。
“好,这就去”,蒲听松轻笑,“你自己扶着毛巾,为师去去就来。”
江弃言目送先生离开,他看着先生有些不太稳的脚步,心乱如麻。
蒲听松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笑容有些虚弱,“好好敷,别让为师发现,一不看着你,你就躲懒。”
还敷什么敷呀!
“知道了……”江弃言用毛巾盖住半只眼睛,另外半只死死盯着蒲听松的大腿,“先生快点去……”
恰在此时,又一个雷炸响。
蒲听松顿了片刻,叹了口气,又走了回来。
江弃言急得用手推他,“快去呀……”
“这屋里有布条”,蒲听松从柜子里翻出布条,拿到江弃言眼前晃了晃。
“好好敷你的眼睛,为师还用不着小娃娃操心。”
第三个雷响起,声音很大,江弃言下意识往蒲听松身边靠了靠。
到这时候,他才发觉先生一直在默默观察他的反应。
难道……
难道先生是因为那个雷,担心他一个人在屋里怕,才返回的吗?
“先生为什么受伤……可以告诉我吗?”
江弃言又问了一遍。
也许是看他眼中的坚持太浓烈吧,蒲听松叹息,“听了可不许哭。”
“嗯。”听了再说。
“其实……你的方哥哥是丞相府家的公子,真名方鸿禧,他受人蒙蔽,以为方家覆灭是为师一手促成,他用秘法改变身高样貌,潜入府中本就是刺杀为师的……”
“他真实年龄……比为师还要大一些。”
什么!
江弃言瞳孔慢慢放大。
难怪,难怪方无名懂得那么多,甚至还会武功。
原来方无名根本不是六岁!
原来方无名从一开始就在骗他,名字、身份、年龄,没有一个不是假的!
“对不起……”他不该随便捡人回来的。
愧疚的泪水流淌下来,“我…我错了……”
是他害先生受伤的……他居然捡了个刺客进先生的府邸,他这是……引狼入室啊……
“怎么又哭了呢,才敷没多大会”,蒲听松已经包扎好,洗了洗手,无奈地给人擦眼泪,“再这么哭下去,眼睛就要睁不开了……”
睁不开就睁不开…他就是控制不住想哭……
“别哭啦乖乖,别哭了好不好,小弃言最乖了,不哭了我们吃点东西然后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越哄越想哭了。
江弃言摇摇头,哭,“呜呜,我知道错了先生,呜呜呜,我,我不知道他,呜,他这么坏,我如果知道他会伤害先生,我,我宁愿他冻死在门外算了……呜,呜呜,呜哇……”
“乖乖,这不怪你,不怪你”,蒲听松伸手要抱他,却被他躲开。
“先生有伤……”江弃言带着软软的哭腔,“不要抱。”
“那你不哭了好不好?你看,这是什么?”
蒲听松打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四块精致的枣泥糕,还冒着热气。
“赌气也不能不吃饭啊,为师喊你你也不来,中午就吃的少,为师估量着你定会饿的。”
“不哭了不哭了,来吃你喜欢的枣泥糕,吃饱了我们洗一洗身子,上床睡觉。”
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记得他没吃饭,还想着他可能会饿……
先生就一点都不怪他吗?
江弃言接了糕点,抽泣着吃了两块。
剩下没吃完的,蒲听松把它们包好搁在了案上。
简单清洗过后,他把小孩搂进怀里,熄灯。
“乖乖睡,别害怕。”
声音很轻,也很温柔,“打个雷而已,为师在呢。”
“会保护你的。”
江弃言“嗯”了一声。
早在先生出现的那一刹那,恐惧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一夜都没有乱动,即使睡着之后。
因为他心里挂念着,怕碰到先生的伤口。
天亮之前,秦时知赶到先前的小屋,却发现地上只剩下几根绳索,人不翼而飞。
他摇了摇折扇,啧啧称奇,“这逃跑的本事,不服都不行。”
“不过……”秦时知朝某个方向赶去,“真以为本阁主追不到你么?”
方无名一路往南狂奔,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那就是他曾经给双儿姑娘找的寄养人家。
双儿的养父打开门,见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孩童,有些不解道,“你是哪家的娃娃,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方无名喘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会,惊慌道,“有……有坏人在追我……”
养父当机立断把他拉进门,插上门栓。
“怎么回事?”养父脸色严肃。
“我,我爹好赌,输得倾家荡产,便把我卖给了赌坊,赌坊要送我去做鸭子,我就逃了出来……”
双儿的养母走过来,捶了养父一拳,“老头子你怎么回事,这娃娃受了这么大惊吓,你还板着个脸盘问他!”
养母把他抱起来,“累坏了吧?先在我们家睡一会,我们还有些钱,等你睡醒,老头子去给你赎身。”
“那就让他睡双儿的房间吧”,养父不善言辞,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死老头子,就你会摆脸色!”养母骂了一句,转过头来就变成了慈祥,“前几天双儿被亲爹娘接走了,老头子爱女心切,不高兴,给谁都没好脸,你别往心里去。”
当年那个小姑娘已经找到自己的父母了吗?
真好。可惜刚好错过那么几天,没能再见一面。
小丫头啊,方无名想,本少为了你,可是惹了不小的麻烦。
秦时知那个混蛋肯定是因为逼问不出来什么就狗急跳墙了,把他绑到荒宅里想要对他实施一些惨绝人寰之事!
他是傻了才会等着秦时知腾出手来!
他一醒,就一骨碌滚到了墙边,借着粗粝的墙面,磨了大半夜才磨断绳索。
眼看着天要亮,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拔腿就跑,生怕晚一点就落入魔爪!
但他不知道秦时知半路就追上了他,一路跟踪他到了这间小屋,直到看着他进门,就离去了。
看来真的是他。秦时知回帝师府的路上,还在不断思索着。
这件事情有些过于复杂了,一时半会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给小家主解释,而且就算解释了,只怕小家主也压根不会听他的。
小家主那个人,倔的跟头驴似的,寻常人想要改变小家主的想法根本不可能。
秦时知很清楚蒲听松有多么强势和说一不二。
别看他平常好像经常开玩笑打趣蒲听松,实际上他对于自己这个小家主可是怵得紧。
真要他生出什么叛逆心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万一蒲听松告到老阁主那里,他不死也要褪层皮。
秦时知唉声叹气着把圣旨放回了蒲听松书房案头,随后坐在蒲听松的位置上,抽了张纸,展平后用镇纸压好,提笔沾墨。
他沉思了一会儿,斟酌着言辞,磨磨蹭蹭写下几个字。
吾爱岁寒。我亲爱的小家主……
不行,划掉,看上去好像他喜欢小家主一样!
吾主岁寒。嗯这就对了嘛。
余窃以为,此计不妥,有待商榷,故将圣旨又带回府中。
绝非本人躲懒,不愿周而折之。
方鸿禧现已被控制,家主放心,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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