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弃言闻言瞳孔缩了缩,他不敢轻易答应下来,而是认真思考。
如果那些人是因他的圣明入朝,那么那些人就是他自己的班底!
先生就不怕……就不怕他会脱离掌控吗?
“文人相轻很寻常,但如果陛下优秀到足以力压群雄,那么他们一定会死心塌地跟着陛下”,蒲听松不紧不慢说着,“臣希望陛下从县试开始匿名参考,一路在各主考官手底下得到满元,但到殿试之时,陛下只能给自己评一个第四名。”
一路都是满元,状元自然实至名归,没有人会不服气。
但他作为皇帝,又有实力,却偏偏让出前三,那么只怕是所有读书人都会大肆称颂他的谦逊和仁德。
学识服众的同时,又向天下学子表明自己的虚心纳谏。
与此同时还可以激励尚未考中的读书人发愤图强,最后的结果便是……
天下归心!
“先生……”江弃言感到心底无比震颤,“真要如此吗……?”
他心动了,他想这么做。
蒲听松点点头,“县试依绥阳惯例,考诗词以及摘取众圣经典由学子填空。”
“府试、院试仍然保留作诗,但填空改为经义。”
“乡试、会试不再有作诗,只考经义和策论。”
“至于殿试”,蒲听松低笑一声,“由臣与文相共同出题,主考断案与治理。”
诗词这一块江弃言倒是不愁,填空只要熟背众圣经典就行,这个先生和苏仕元也教过他。
经义还好,只需要简单理解,然后流畅注释就行。
策论……他可从未接触过啊,写策论文章要先破题、解题,光题目就要花费不少心思,不能偏离论题重心的前提下,还要创新,还要能够实施……
但,这个机会他并不想错过,他目光紧紧盯着蒲听松,“经义我可以自己练,策论……需要先生教……”
这东西必须要有经验的人带着练,还要自己有一定的悟性,才能在短时间内有很大突破。
而且不能光只跟着一个人学,这东西需要融会贯通百家之长后再学会举一反三。
那么他就有机会与文相、大学士等人单独交流,先生真的能放心吗?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让福顺跟着他的原因吧。
“臣职责所在”,蒲听松看他走神,轻敲他脑门,“陛下时间不多了,如今是十一月,三年一轮,正好县试在明年二月,陛下只有三个月时间准备,所以……”
“臣会严格要求陛下,如有冒犯,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江弃言从蒲听松身上下来,站稳,“今日便开始吗?”
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他不在乎,通过这次机会,他可以快速成长,甚至……拥有足以抗衡先生的能力。
他摸不准先生的心思,或许是起了玩心,或许只是想养肥了再宰,或许还是老一套想抓住他的心。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对他有利无害。
“不急,陛下先自己温习经典,臣还有事要处理,明日早朝后开始。”
蒲听松拍拍腿,也站起来,直到他走远,江弃言才收回盯着他的不舍目光。
“长生……”蒲听松一走,长生就进来了,跪地行礼,江弃言挥挥手让他起来,“你说,如果朕拆了帝师府,他……是不是就只能住在宫里了?”
长生大惊失色,扑通一声又连忙跪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您…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如今是玩笑……”长生闻言刚松了一口气,听到江弃言后半句话心又提了起来,“以后可能是真的……”
三思!三思啊陛下!长生在心底呐喊,万万拆不得啊!
帝师一怒,流血千里啊!
“你起来吧”,江弃言感到有些无趣,正欲抬脚,却看见一个中年模样、行为举止很是沉稳的太监走进来,伏地行礼,“奴才福顺。”
江弃言看了他好一会,像在打量什么物品,或是审视什么案件。
隔了很久,他才道,“知道了,起来吧。”
福顺似乎并不像长生那么胆小,起来后就从袖管中拿出一个小本子,低头看了一眼,“辰时了,帝师大人吩咐您吃三个包子喝一碗牛奶,包子要两素一荤。”
江弃言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久,他轻轻攥拳,“怎么?这也要管吗?”
“大人是为您好”,福顺弯腰低头,看似恭敬,说的话却相当……
“陛下莫要为难奴才,陛下前一日的表现奴才隔日会如实报告给大人,您还是快快启程吧。”
“奴才建议您在御书房用早膳,以节约时间,因为大人要求您今日在巳时之前至少温习完《中庸》第一册,巳时一刻他会来检查,直到午时三刻一同用膳。”
“今日的午膳是……”福顺报了一长串菜名。
越听江弃言拳头越紧,他磨了磨牙齿,心想,如果现在先生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一口咬上去。
咬住了就不松口了!
虽然不太情愿,但是江弃言还是往御书房走去。
等早膳的时候,他也没闲着,找到了《中庸》,慢慢翻看、默记。
但江弃言还是小瞧了蒲听松对他的掌控欲。
用过早膳,约莫隔了半个时辰,福顺忽然进来,“陛下,该喝水了。”
江弃言目光沉沉,“不渴……”
“陛下还是喝了吧,,至少要喝一半,这是大人特意嘱咐的,大人关心您,担心您忙起来就忘了喝水……”
关心吗……虽然知道先生肯定用心不纯,但他还是被福顺这句话取悦,端起茶杯喝了一半。
但他还是希望这杯水是先生亲自送过来的,那样他哪怕不渴,也会喝得一干二净。
想要火烧帝师府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江弃言慢慢的想,如果……
如果做干净一点,假装是它自己起火……
但是想到旁边还有别的府邸,江弃言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万一一把火全烧了就不好了……
第52章 陛下怎么又偷袭臣
滴漏缓慢往下淌水,刚刚走过巳时一刻,蒲听松的身影便准时出现在御书房门口。
手里好像还拎了个什么东西。
江弃言抬头看了一眼,脊背忽然僵起,恍然有种被天敌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背绷那么直……”蒲听松笑笑,低头瞥了一眼,“怕我,还是……”
他的视线跟着蒲听松的目光落在那物身上,“怕它?”
“没怕……”细小的汗毛倒立起来,江弃言往后坐了一点,目光警惕地盯着蒲听松的手。
蒲听松把那东西放在御案上,低笑一声,“没什么好怕的,陛下这么乖,臣又用不到它。”
用不到还放他面前是什么意思?警告?
他猜不准,也摸不透。
脖子上那个无形的项圈好像又收紧了一些,不然他怎么连吞咽口水都如此艰难呢?
有种被扼住喉咙的错觉。
脑袋被摸了一下,安抚的语气中夹着丝丝蛊惑,“陛下有好好听话,是不是呢?”
拒绝不了,先生的眼神太危险。
“嗯……”他给了个折中的回答,“都看完了。”
江弃言清晰地感知到,那根连接项圈的线已经被绷得很紧。
他们在向不同的方向博弈,但凡走错一步或者稍稍松懈,他就会被完全拽到先生那边,被束缚在先生身侧,永远。
要如何才能破局?越往后拉扯,只会越绷越紧,最后把他自己给勒死。
在短暂思索之后,江弃言往前倾斜了一些。
他用最无害的目光,依恋地看着先生,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跟从前那样乖巧、软糯。
果然,那根看不见的绳松了,蒲听松没有再向他施压,只是拿起书册,随意考查几处容易忽略的地方。
他一一答过,并无错漏,蒲听松合上书,摊开掌心。
那里躺着一颗糖,用糯米纸包着,是从前他最喜欢的那种。
他怔怔地看着那颗糖出神,感到自己的心就快要被捕获,它剧烈挣扎着,所以跳动很快,笼门即将关上,但……
他想要。
蒲听松见他不动,有些好笑,“怎么?陛下还需要臣喂不成?”
“不能自理的小孩”,像是对昨晚被迫帮他洗澡的报复,先生语气染上了点揶揄,“张嘴,为师喂你。”
谁……谁不能自理!
就算真的不能自理,那也是先生害的!
江弃言低头,用柔软的舌舔先生的手心,顺着糖块的边缘把它卷进口中。
就是这么一瞬间,蒲听松的心忽然猛跳了一下,但只是一下,所以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蒲听松用另一只手捏住江弃言的脸,声音低沉,“陛下就这么喜欢偷袭臣么?臣手上都是陛下的口水……”
江弃言的眼神有些委屈,“明明是先生自己的意思。”
放在手心不就是要他舔?要是不想让他舔,就应该用手指捏着喂。
只不过那样他一样会咬先生的手指罢了。
蒲听松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辩论,只是用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平淡,“坐着吧,臣去叫福顺传膳。”
蒲听松一转身,江弃言的神色就变了。
他拿起桌上那把先生带来的戒尺,塞进了抽屉里。
先生的意思似乎已经很明确了。
只有顺从,才有糖吃。
江弃言含着曾经最喜欢的糖,却皱着眉头,总觉得它味道变得有些苦涩。
好难过。
撕开宠爱的外皮,内里全是利用。
曾经先生往他衣兜里塞满糖的时候有多温馨,如今的回忆就有多痛苦。
为什么,偏偏是先生,用心不良。
是谁都可以,但怎么能是先生呢?
蒲听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宠物用可怜又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他脚步一顿,轻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先生过来点”,江弃言眼眶已经开始泛红,“谈谈。”
蒲听松不知道他要谈什么,但见他要哭了,还是走了过去,温声,“谈吧,慢慢说。”
等先生真的过来了,他却又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谈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先生说。
“先生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除夕吗?”
那年除夕,先生只用八片金叶子就骗得他再也没有交过朋友。
“先生可以再回答一遍当年的问题吗”,江弃言一字一顿,“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
这个问题着实是有些犀利,蒲听松忽然笑了,“陛下觉得,怎么叫真心?”
“大理寺前月的案子,说的是御史中丞家一外系表孙,好心劝说邻里纠纷,却因为言辞不当,导致那两家矛盾激化,原本没多大事,结果一家越想越气,半夜起来砍死另一家全家,为了销毁证据火烧那家茅屋,导致十屋连火,百人丧命。
“陛下说,中丞家那外孙想要调解的心是不是真的呢?”蒲听松语气遗憾,“好心却办了坏事,一片真心竟致如此祸患,劝解那人受不住良心责备,跳河自尽,被杀了全家的那户有个外嫁的女儿,女儿上京城状告御史中丞,大理寺最后判中丞赔了那全家死绝的可怜姑娘三百两银子,大理寺少卿方鸿禧自己出资又补了一百两。
“三百两不过是中丞三年的俸禄,却买了那姑娘一家人的命,那银子还没到姑娘手中,就被她丈夫拿去送给县丞买自己的前程。
“陛下说,方鸿禧可怜那姑娘给她钱的心不真么,明明不关中丞大人的事,中丞大人因为愧疚服从了判决,还多给了那姑娘五十两的心不真么?
“结果呢?那姑娘对丈夫拿走银子的行为不满,她丈夫又刚好想娶县丞家的千金,于是一封休书将她赶回娘家,可她哪里还有娘家?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死亡。”
江弃言听呆了,他没接触过断案,只觉得中丞和方鸿禧的处理都不太好,应该判中丞无罪,然后私下塞给那姑娘银子,这样就可以瞒过她丈夫。
但,这是他已知结果之后才能得出的解决方案,方鸿禧如今肯定也能想到这一点,可在事发的当时,谁能知道姑娘的丈夫是什么样子,又如何想得到这些?
“人心复杂,人事更复杂”,蒲听松继续道,“本月还有一案,说的是左相陈安知道前月的案子后,特地下访被烧的街道,发现了一个幸存者,那孩子长得好看,运气不错没受什么外伤,眼睛却被烟熏瞎了,她在街上流浪,被青楼的人抓去接客,陈安赎回女孩的时候,女孩已经失了身子。”
“女孩惊恐地问他是谁,问他知不知道她爹娘去哪了,问他是不是也要用棍子捣她的身体,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陛下知道陈安是怎么回答的吗?”
江弃言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左相应该不会舍得说实话,于是便撒了个谎。
“陈安告诉她,自己是她叔爷,她爹娘被选去做了灶王爷的跟班所以那天才会那么热还有可怕的火光。因为灶王爷不想让凡人看清他的面容,所以会有那么多烟雾。而她是因为离灶王爷太近了,灶王爷喜欢她,忍不住摸了她的脑袋,才不小心让火撩到了她的眼睛让她失明。”
“陈安为了维护小女孩的名声,告诉她,她其实是被接到了医馆,那些棍子是药柱帮她治眼睛的,只是这方法不太好。陈安说:你叔爷也是大夫,比那医馆里的草根大夫好,我们换个方法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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