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让我瞧瞧,那根鱼刺刚才扎哪儿了?”裴珩的鼻尖靠近谢瑾的颈,有意无意地蹭来蹭去,真像是在找那根扎在他喉咙里的鱼刺。
谢瑾被弄得有些痒,红晕从耳后蔓延了开:“……没有刺。”
裴珩勾唇坏笑:“没刺啊。康家那小子不是跟你要好得很么,人家一番好心好意对你,你怎么连他也骗?皇兄,你学坏了啊。”
谢瑾气息被他撩拨得有些乱,“近墨者黑。”
裴珩被他无心说出的这四个字反撩得心神摇晃,呼吸也渐渐不太稳,鼻尖沿着他的颈部线条自下往上,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喉结、下颚,最后是唇——
这时,谢瑾双瞳蓦的一紧:“当心!”
——从裴珩身后飞来一支凌厉的短箭,速度之快,直取他命门而来!
千钧一发,谢瑾一把搂住了裴珩的后颈,往下闪避。
可距离太近了,那锋利的箭簇还是擦破了裴珩的肩,几滴热血飞洒在空中,溅到了谢瑾的鹂鸟钉上。
刺杀!
方才还在亲热接吻的那对男女,此时已将杀意暴露无遗,拔出刀剑便向他们砍来。
裴珩没顾及伤势,从谢瑾的腰间摸出那把匕首,上前凌空一脚,又屈臂抵挡住了一剑——
听到厮杀打斗声,楼中顿时一片惊叫,彻底乱了套。
崔十娘也始料不及,赶巧今日殿前司没有人跟来,她只得强行稳住阵脚,想办法先去请最近府衙官兵来救援。
须臾间,不知又从哪跳出了六七名蒙面杀手,周围的脂粉香气掺杂了几缕血腥,都变得危险至极。
眼下他们逃不出去了,只能厮杀。
裴珩持刀退了几步,一下没刹稳——
谢瑾一个侧身,忙用自己的胸膛稍抵住了裴珩的上身。
他这才发觉,不过几招功夫,裴珩的额角就已离奇冒出了大片大片的汗珠,连神情都有几分恍惚。
他心料不对,定睛一看,果然,从裴珩那道伤口渗出来的血都是浓黑的。
……箭上有毒!
处在劣势,这样再缠斗下去不是办法。
谢瑾见状,忽咬牙高声往外一喊:“殿前司,速速护驾——!”
刺客分神大惊,谢瑾就趁此一把抓住了裴珩,转头拼命往楼上跑——
“追!杀了狗皇帝!”
他们二人一路狂奔,也不知道到了几楼,见到有隐蔽的空房间,便立马躲了进去。
裴珩眼皮发沉,眼前一片模糊,还在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谢瑾将他拖到床榻上,一把扯开了他的领口,取回他手中的匕首,直接对着他的肩“刺啦”一刀,将那毒箭造成的伤口划得更深更长。
这一刀痛得很,直接激起了裴珩生死边缘的愤怒,许是毒素作用下,他的意识也开始混乱不堪。
他仰着后颈,一把抓住了谢瑾的衣领,眼底猩红:“挽春楼是你的地盘……是你要杀我!”
“我要杀你,那我又跟着跑什么?”
谢瑾面色沉着,又不留情地将他给推了回去,继续清创,用了教训的口吻道:“那箭上有毒,得尽快清理出毒素,想活命就忍着点。”
裴珩感觉到他是设法在自己的肩头放血,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从前是条贱命,不知多少次都要被人欺踩得快死了,可每次他都心有不甘,凭着意念硬熬了下来,全是自救。
唯独这一次有人要救他,裴珩竟生出了一丝松懈动摇的念头。
可救他的这个人偏偏是谢瑾,裴珩不甘愿在他面前显露出分毫的脆弱,于是咬着牙关硬撑,抽出丝丝冷气:“若是朕死了……”
刺客用的是剧毒,谢瑾已清出了大半的毒血,可裴珩唇色乌黑,肩上的肉还是在迅速溃烂,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冒出虚汗。
谢瑾看得出他很疼,便搭了一嘴,想转移他的注意:“死了又如何?”
裴珩连放一句完整狠话的力气都没了,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便用野兽般撕咬的力道,仰颈去咬住了谢瑾的唇,攫走了他所有的呼吸。
谢瑾的心猛然一震,正欲推开他,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是那几名刺客!
生死关头,容不得半点矫情。
他当即明白过来,反客为主,翻身趴到裴珩的身上与他亲吻,而后迅速拔下发簪,像个女子一样将浓密的头发尽数披散下来,从后面挡住了彼此的脸。
裴珩动作停顿了下,似是失了意识,而后更加疯狂地陷了进去。他甚至张开五指伸进了谢瑾的发根中,要不顾一切地去加深这个吻。
下一刻门被踢开,几人就见到这幅香艳的场面,犹豫片刻,便果断去了下一间屋子搜寻。
可这吻还远远没停。
他们凶残又热烈的气息交错不清,一度让人忘记了生死,忘了是真实还是虚妄。
连谢瑾往日的清醒克制,都快被彼此的呼吸声淹没了。
不多久,混乱的尖叫声渐渐小了,耳边就陆续传来“抓刺客”,还有人破窗而逃的声音。
“皇上——”
“皇上找到了吗!?”
谢瑾如大梦初醒,卒然抽离,得以大口喘息。
裴珩却仍浑浑噩噩,意识模糊,可他放在谢瑾后脑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还在发力。
“继续找!”
“大家分头搜寻!”“大殿下应与皇上在一块,任何线索都不要落下!”
声音越来越近了。
谢瑾只得再往他的唇上碰了一下,不太熟练地哄道:“阿珩,快起来,回家了。”
第22章 夜审
御医在陵阳殿忙得左支右绌。
过了四更天,天色微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冷彻骨。
裴珩还不见醒。
司徒钊和康怀寿连夜入了宫,此时与一众官员都侯在寝殿外等消息。
司徒钊来回焦灼踱步,瞥见康怀寿正站着闭目养神,不由过去嘲了句:“康太师,皇上都已这样了,您的心肠还真是硬啊——”
他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有御医在,司徒丞相急也无用。”康怀寿无动于衷,又稳声慢悠悠道:“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早,别到头来,是贼喊捉贼。”
司徒钊抱拳皮笑肉不笑:“在下愚钝,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太师指教一二。”
康怀寿也冷笑了下:“谁雇的刺客行凶,意欲杀谁?老夫不知,司徒丞相也不得而知吧。”
两党之首笑意逢迎下,尽是剑拔弩张。
司徒钊望着这雨,也故作一副气定神闲,将手背到了身后:“太师说的极是,那群刺客皆已自尽,殿前司没从尸体上挖到任何线索。可皇上是受何人蛊惑才去的青楼,想来应不难查证吧?”
康怀寿这才掀开眼皮,没好气地斜瞪了司徒钊一眼。
就在这时,姚贵从殿内忙不迭地跑了出来,激动告知:“康太师、司徒丞相,御医说万幸这毒渗得不深,皇上现下已无大碍——”
司徒钊松了口气,便走欲进去瞧:“皇上醒了?”
姚贵暗使了个眼神,两名太监忙弯腰上前将他拦住。
“丞相莫急,皇上醒是醒了,不过他一醒来就发了通火,说要立刻提审谢瑾!”
“审谢瑾?”
司徒钊和康怀寿皆愣了一下。
这个“审”字倒也并未让他们起疑。
除了刺客和挽春楼的那帮人,谢瑾是离案发现场最近,亦是最可疑之人,理应要审,还要重重地审。
而且皇上遇刺,他本人要亲自提审过问疑犯,纠察案情,虽心急了些,倒也合情合理。
康怀寿面色稍沉,只说:“皇上身子未愈,吃得消审人吗?”
姚贵为难:“奴才和御医们都劝了,不过皇上刚遭了这样危险的事,一时半会儿的,他心里头怒气难平啊。”
康怀寿面生隐忧之色,担心裴珩又要借机对谢瑾发难。
这正中司徒钊的下怀,他又假惺惺地宽慰起康怀寿来:“早点审清楚也好,皇上安心,咱们做臣子的也好安心。康太师,反正都已等了那么久,不如我陪着您老再等等?”
康怀寿闷哼,拂然甩袖。
不多时,谢瑾撑着把伞,就被人领进了陵阳殿。
他与康怀寿对了一眼,打了声照面:“老师。”
康怀寿忧容不展,沉了口气,还是对他悉心叮嘱:“虽说是如实陈情,可皇上还受着伤,言辞不宜过甚。”
谢瑾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恭谨敛目道:“嗯,学生知道分寸。”
……
御医和宫人都退了出去,一排殿前司护卫持剑侯在外殿,肃穆森严。
殿内,裴珩坐躺在龙榻上,见到谢瑾来,虚浮苍白的面颊微微生出了一丝血色,偏头先尴尬得咳了两声。
谢瑾与他对视,一时竟也有些无所适从。
说到底,挽春楼的事发生还过没几个时辰,他们各自都还没将那阵紧张刺激的后劲全然压下去,胸口堵着一股说不清的燥热之气。
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了半晌,连眼神都在彼此身上绕弯,像是刻意回避,又像是在有意试探。
“伤口如何了?”谢瑾清嗓先问。
裴珩不太自然地将视线收回,故作无恙道:“毒都逼出来了,就是肩上烂了块肉,得要几个月长。”
他见谢瑾站得离自己有些远,就问了句:“你要看么?”
“不看了,御医都已看过了。”谢瑾淡淡道。
“嗯。”
裴珩心底掠过一丝失落,也觉得这阵情绪来得怪异,便低头压制着没有显露出来。
——谁知谢瑾下一刻就主动走到了龙榻旁。
但他一开口,说的仍是正事:“此次你在挽春楼遇刺,朝廷中人难免会对此地起疑。”
裴珩听了,勾唇一笑:“你得庆幸,朕在回宫的路上还吊着一口气。”
谢瑾微微挑眉。
“不用你提醒,朕已让齐光通知耿磐,让他在天亮之前亲自带人到那楼中,将所有东西都先移交到刑部密室。这会儿应该都搬空了。”
生死关头前还能思虑到这事,谢瑾倒是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他浅笑颔首:“如此正好,可以趁早将证据移交给刑部,请他们开始着手办理了。”
裴珩听他肯定,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又说:“就是可惜那帮刺客没留下个活口,殿前司撬不出什么线索,朝中又多了一桩悬案。”
谢瑾眼底微暗:“此人知道你我的行踪,必然是从内宫透出的消息。”
窗外传来鸟鹊啼早声,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
谢瑾往外瞥了眼,道:“皇上可还有什么要‘审’的么?丞相和太师还在外头候着——”
裴珩自己都快忘了,他是以审问犯人的名义把谢瑾临时召来的。
他又咳了下,便摆起架子,公然使唤起“疑犯”来:“朕渴了,要喝水。”
谢瑾见他伤着不能动,也没有推诿,好心过去端来一杯温茶。
裴珩接过茶盏,握在手心没喝,而是一直盯着谢瑾,眼底说不清是疼惜还是戏谑,忽问:“皇兄,你怎么也受伤了?”
谢瑾自己竟不知道自己受了伤,问:“哪儿?”
裴珩抬手,便用拇指去摁住了谢瑾的唇角,轻轻摩挲起那一块暗红的血痂,然后探颈凑到他耳畔玩笑说:“证据确凿,你这嫌犯还想抵赖么?”
谢瑾面色始终清冷,耳又热了起来,不得已一把扣住了裴珩手腕,让他别再乱摸:“还请这位大人明鉴,小人的伤,与本案案情并无关联。”
裴珩听他顺着自己的话真充当起了“嫌犯”,竟一阵心痒难耐,气息陡然变得急促:“妖言蛊惑……本官又岂会听你的狡辩?”
他忍不住去偷偷吻了下他耳上的鹂鸟钉,见谢瑾没发觉自己的恶行,又得寸进尺,细嚼慢咽地伸出舌,去舔了舔鹂鸟宝石上沾着的血迹。
那几滴血本来就是遇刺时,自己留在谢瑾身上的,理应都要一一讨回来。裴珩心中还想了这么个借口。
谢瑾看不见裴珩此刻到底在做什么,只感受到他缭乱的气息如热浪,一阵阵地拂来。
他心绪不安,正要好奇地转过头去——
两人目光相撞,唇不知怎么就碰在了一处。
他们愣了一下,立马先分开。
谢瑾有些无地自容,垂眸屏着气,攥着裴珩手腕的手无力一松,红潮却止不住的漫了上来。
裴珩望着他霎时失神,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那些莫名的情愫和欲望都要一并喷涌而出,不顾一切地重新咬了上去。
茶水倾翻,连手中的杯盏也拿不住了,沿着被子一路滚了下去——
第23章 碎瓷
交颈之语无人可察,但那清脆刺耳的杯盏碎裂之声,从外面听得是一清二楚。
天子之怒,足令闻者胆寒。
康怀寿听到这声瓷碎之声,眉头也是一紧:“里头还没审完么?”
一众宫人们低着头没敢吱声,谁也不知寝殿内是什么个情形,更不敢进去冲撞打扰。
破天荒的,司徒钊倒是笑脸安抚起康怀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康太师,您急也无用,审嫌犯嘛,就得慢慢的磨——”
他又朝宫人吆喝:“还不赶紧搬张椅子来,没瞧咱们太师的腿都站麻了!”
不一会儿,宫人真搬来了两条椅子,还端了两碗茶。
司徒钊惬意翘腿坐下,又笑着朝康怀寿做了个请的手势:“康太师,您怎么不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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