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官兵领了命,立刻取走那两只手去办了。
裴珩又往司徒烁满是横肉的脸上瞟了一眼,眼中顿时生出狠戾之色,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嘴呢,有没有碰过他?!”
司徒烁浑身抖得厉害,被吓得尿了几通,全身都已疼得说不出话。
可不管他说不说,说什么,裴珩只要一想到司徒烁或许还亲了谢瑾,甚至做了更过分的事,胸中怒火中烧,无法被轻易浇灭。
他面色一冷,便从旁边取过一条鞭子,一把勒住了司徒烁的脖颈,将他一路拖到了司徒钊的牢房前,而后一脚用力踹了进去。
若不是司徒烁脖颈肥胖,他在路上就已窒息而亡,此时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嘴角鲜血汩汩直流出,“咿咿呀呀”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司徒钊险些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望着眼前的裴珩,难以置信道:“皇上对烁儿做了什么?!”
裴珩一脸冷漠道:“相父怎么不先问问,你的好儿子自己做了什么?”
司徒钊望着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司徒烁,痛心骂道:“……何至于斯啊?皇上好狠的心肠手段!”
裴珩挑起漂亮的眉毛,用帕子轻轻擦拭起鞭子上的血迹:“朕的心肠手段再狠毒,不也是相父一手调教出来的么。从前朕不管做什么,杀什么人,相父可都是为朕拍手叫好的,怎么今日倒吐露出真心了?”
司徒钊总算认清眼前这个陌生的裴珩,也冷冷发笑:“还真是狡兔死走狗烹,若不是这些年本相遇南党扶持,岂会有你今朝稳坐帝位!只怕,你早就被谢瑾取而代之了!”
裴珩听言,也哈哈笑了起来:“相父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话小时候骗骗朕倒也罢了。朕是大雍唯一的太子,谢瑾不过是父皇拿来磨朕的一块磨刀石罢了。你说说,朕坐上这帝位,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倒是相父您啊,这些年以辅佐支持朕的名头,到处招揽人心,贪赃枉法、为非作歹,也没少占便宜吧?”
“你……!”司徒钊面色铁青,噎住了。
裴珩轻叹了一口气:“不过呢,相父待朕的好,朕心里还是知道的,心里也没那么记恨您。只是为了一统朝堂大权,瓦解党争,难免要牺牲一些人罢了。谁让相父自恃权位,而不知进退呢?”
他又过去当着司徒钊的面,像对待畜生一样泄愤地踢了司徒烁一脚:“本来顾及谭夫人的面子,朕也不想把事做绝。可惜啊,你这亲大儿不识抬举,硬生生把你们父子最后一条生路也给断了——”
司徒钊这才意识到,这看似鲁莽无知少年皇帝,想铲除自己的心思缘来已久,并非只是受了谢瑾蛊惑……
亦或者说,谢瑾才是他的刀。
司徒钊顿时细思极恐,汗流浃背,可他不甘如此,咬牙气急设套道:“南北党争缘来已久,又岂是因我一人起势!就算没有我,皇上如何保证没有下一个南党之主?相位空悬,必定掀起朝中斗争,介时——”
裴珩轻松地打断了他的话:“相父实乃多虑了,此事朕已认真考量过。”
司徒钊一愣。
便听得裴珩从容说道:“介时只需让一个女子做丞相,所有的麻烦,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什么,你、你要让谭瑛做相……?!”司徒钊如雷轰顶,面生麻木。
“相父,一路珍重了。”
裴珩勾唇一拜,转身便要离去。
司徒钊彻底崩溃,忽发狂一般,在裴珩身后歇斯底里地大喊,响彻整个刑部大牢:
“此乃忤逆天道纲常!她一介弱质女流,无德无才,她凭什么胜任一国相位,凭什么取代本相!”
“就算是女相,为什么偏偏是谭家女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司徒钊的笼中雀啊——!”
第40章 疏冷
天快亮了, 裴珩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没把大牢里那些脏东西带回宫。
半个时辰后便是早朝,趁这点时隙, 他没去小憩会儿, 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谢瑾榻前。
“皇上, 殿下夜里醒过两次,方才又睡回去了。”
裴珩颔首。
殿内其余人都自觉退了出去。
夜色匿去,月将西沉,周围一片寂静。
裴珩此刻注视着榻上昏迷的人, 又不觉想起他在客栈神志不清时, 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看着谢瑾受辱受折磨, 本该畅意才是。
可不知为何,单是此刻这么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裴珩也顿觉得一阵呼吸不畅, 浑身不适。
他不甘愿被谢瑾牵制。
可微凉的目色落下,又不可察觉地在疏月与烛影之间变得柔和了几许。
“皇兄?”他哑声轻唤他。
谢瑾昏睡着没听见,自然也不会回应。
裴珩心底莫名涌动起了什么,喉结缓慢滑动, 试着极其短促唤了声:“哥?”
他不禁抬起了手, 又想要去触碰谢瑾柔软清瘦的面颊:“哥……”
说起来,他隔着衣服将谢瑾浑身上下都摸玩遍了,可还从未这样抚摸过他。
粗粝的指腹一触碰到那如玉如绸缎般的皮肤, 随即被一阵从未有过的温热给吸引住了,竟是这般值得人迷恋……
“皇上, 皇上,刑部急报——!”殿前司护卫突然在帘外禀报。
裴珩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对谢瑾做什么,一阵心惊肉跳, 便仓皇心虚地收回了手。
自己怎么……
他扭过头,凛然蹙眉:“何事值得这般大声?”
护卫这才想起殿内还有个受伤的病人,忙压低了声:“皇上恕罪。刑部急报,半个时辰前,司徒钊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裴珩听到这死讯一副冷血寡情,只是眉梢轻抬了下,说:“知道了。”
不过天转眼就亮了,司徒钊这一死,他还有许多事要善后处理。
裴珩不得不起身,道不清的心思还停留在谢瑾的身上,未能全部抽离。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冷声道:“等他稍好些,就将他送回弄月阁吧,往后就不必再接来陵阳殿了。”
-
连着在院中休养了五日,谢瑾貌似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五日任外头是如何腥风血雨,他在弄月阁内专心清毒养病,倒是清静。
裴珩这几日也不来招惹,不知是忙得忘了,还是有意疏冷。
入了夏,弄月阁的蝉鸣聒噪,到了灵昭一年中最头疼的时候,往往人快到了院前她才懒懒地去开门。
谢瑾却怡然自得,在院中翻阅整理书册,一坐便是一上午。
“阿瑾——”
谢瑾此时见护卫领着康怀寿到了自己院中,一阵喜出望外,忙搁笔起身去迎:“老师怎么来了?”
康怀寿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不满苛责道:“阿瑾,你怎么又瘦了。”
谢瑾笑道:“榻上躺了几日总该瘦的,多吃点就能胖回来了。”
康怀寿心疼轻叹,拍了拍他的肩:“知你前些日子在宫外受了重伤,我放心不下,早向皇上提请见你一面,今日他才应准。对了,醒时也想入宫看你,不过皇上没准,我想着他要备试秋闱,也就让他在家中待着了。你的身子可还好?看精神倒是尚可。”
谢瑾:“药还在吃,但已基本好了,老师不必为我挂心。”
康怀寿颔首,走到院中石桌旁,认真翻看了下他正在写的文章,有些愕然:“如今,你还在撰理这些策论文章吗?”
“闲暇时动动笔而已,”谢瑾欣然:“想着既已着手编了四五年,总不好半途而废,这一册已经快编完了。”
康怀寿欣慰,但还是劝道:“阿瑾,治经注疏是一生功业。你身子还未痊愈,不必急这么一时,得养好了再说。”
谢瑾微微一滞,又笑道:“不妨事,提提笔的力气还是有的。”
康怀寿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捋胡闲谈道:“你病的这几日,朝中可是热闹得很,发生了不少大事。”
谢瑾:“想来也应是如此,可惜我在弄月阁中,知道得不太详尽。”
午后闲来无事,灵昭煮了茶,为二人沏上。
康怀寿便耐心一一讲与他听:“谢云旧案昨日已彻底了结,皇上亲拟判文昭告天下,以正谢云身后清白之名,将他标榜为千古忠义之将,当年涉案的人员也都依罪一一判罚。你是没瞧见,这两日长昭殿早朝上的人都稀稀拉拉的。”
“这是好消息,耿磐果真是个能人,推进此案的速度比我设想中还要快些,”谢瑾又惭愧一笑:“不过,老师麾下是不是也损了一些人——”
康怀寿摆摆手,从容笑道:“此言差矣,为师并非司徒之辈,本就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浪,被推到这党争之中的。阿瑾,你心存天下大义,要拨乱反正,让这天下回归正常秩序,莫说是折几个蝇营狗苟之徒,便是他日要舍了为师性命,又有何妨?”
谢瑾心中一动:“老师言重了……”
康怀寿接着说:“何况司徒钊已在狱中畏罪自尽,皇上又有意对南党大刀阔斧解,我若一把年纪,再霸着这北党之主的位置,岂不是太不识趣?”
谢瑾不由好奇问:“皇上,他做了什么?”
康怀寿鼻尖轻嗤:“相位空悬,皇上前日提拔了司徒钊的夫人谭瑛为代丞相,试职一年,受天下臣民考察。”
“谭瑛?”
谢瑾也不由一震,忽想起先前裴珩的一些话,其实并不是无迹可寻。
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丞相是朝中能与太师抗衡正一品的官职。
无论这相位落入所谓的南党人,还是北党人手中,都容易令朝中党争形势加剧,要么走向极端,要么功亏一篑回到原点。
司徒钊刚死,这节骨眼上就提拔女相,反倒是一步趁热打铁的棋。
毕竟朝中官员不会捧一女子做一党的主心骨。
谭瑛确也有才干胆识,司徒钊担任丞相时的作为,大半本就是她的功劳。朝中局势情形与各衙门间的门道,她都摸得一清二楚,不算是初入仕途的新官员了。
也算一种完璧归赵。
谢瑾一下就明白了裴珩的用意,不由得轻声一笑:“他是个石破天惊的皇帝,该当做出一番开天辟地的事业。我若是他,还真没有这等魄力和果决。”
康怀寿见他竟对裴珩流露出几分赏识,拧起白眉:“让女子登临相位,是石破天惊之举。若不是那日朝臣在殿上对女相的态度过激,恐怕皇上都不会让她试职,直接就封她为正一品丞相了。可要知道,自古让女子居掌高位,从来不得善终——”
谢瑾对此倒是有别的看法,还欲替裴珩说上几句。
康怀寿就拂袖岔开了话,先问了别的:“阿瑾,替大雍朝廷收拢人心,这一步棋你算是走完了。那下一步棋,你又意欲何为?”
晴空当头,风却吹得石桌上的纸页一阵翻动。
谢瑾挽袖用手臂镇住书籍,含笑道:“瞒不过老师,下一步,我想借着谢云翻案之势一鼓作气,再为大雍四十万将士谋个奔头。”
“改军制?”
“是。”
康怀寿沉肩默了片刻,半晌,评道:“还是太急了,阿瑾,你从前不是个急性子。比起这些,你得先考量自己当下的处境——”
大雍自建朝来便重文轻武,打通武官的晋升途径,势必要牺牲文官的利益。
变动朝中文武格局,并不比瓦解党争来得容易。
谢瑾面色清淡,可是下了决心:“三百里之外的悬河,于将军与北朔的交锋未定,前线将士还在以命相搏,不得不急。”
……
裴珩今日又处理了前朝的一堆破事,难得消停会儿,又不知能做什么了。
一下戒了与谢瑾的纠缠,日子实在索然无味。
御花园的桃花也早就都凋谢成泥了,只剩枝头浓密无趣的绿叶。裴珩翘腿坐在桃树下,百无聊赖地对着湖面打水漂。
不一会儿,姚贵猫着腰过来问:“皇上,那个……弄月阁灵昭传来口信,说瑾殿下问皇上您何时得空,想求见您一面。”
裴珩莫名一激动,放下了腿,又呼出一口气,换了个姿势将另一只腿翘了回去,冷冷道:“不见。”
“是。”姚贵应下,正要去回话。
裴珩嘱咐道:“你就说朕不得空。”
姚贵顿步点头,又应了一声:“是,奴才明白。”
裴珩一顿,又叫住他问:“他身子好了?”
姚贵这一步三回头,不知自己到底是该走,还是该停了。
这两日裴珩的心思愈发难以捉摸,自己好歹伺候了他十年,也不曾像这般。
他尴尬一笑,提醒道:“皇上,御医不是一早才来御前回禀过,说殿下只要不……基本没大碍了。”
裴珩不大情愿地“哦”了一声,想到了什么,无端急躁说:“谢瑾不是有令牌可以直接见朕么?还多此一举,派人来问什么?”
姚贵哪知道什么原因,他连自己主子的心思都猜不透,还去猜谢瑾的,只好硬着头皮胡诌道:“这……许是瑾殿下唯恐皇上前朝事忙,所以才让人先来问问罢。”
“托词。”裴珩冷嘲道,又将一颗石子用力砸进了湖中,毫无章法,全凭蛮力,激起一阵小小的惊浪,水鸟扑棱而逃。
他又没了玩的兴致,起身一回头,便见谢瑾朝自己走了过来。
一怔,掌心余下的石子“噼里啪啦”全掉在了地上——
第41章 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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