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之后两天都是大太阳,白日里完全用不着烤火,暖和得很。
下山路上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汇成细流顺着山势缓缓流向远方。
在家困了许久,早有些厌烦。
两人一琢磨,架上牛车往黑石村去。他们收货去过好几次,路都记在心里,用不着别人带路。
就是不晓得老石匠的家具体在哪儿,不过进村后随便拉个人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乡下用各种石器的多着,老石匠生意很好,他们去时,人正忙着。
听说要买石碾,也没摆谱,连忙腾出手,领着两人去看了现成的货品。
大大小小的有七八个,就摆在院子里。
两人转悠一圈,都看中一套碾盘三尺左右的。给大花套上试了试,又自个儿上手推一圈,还挺轻便省力,就问了价。
老石匠比了个手势:“八钱。”
倒也不算贵,但谢知云还是同他讲了一会儿价。最后加上一盘单手就能推动的小石磨,拢共算了一两银子。
石碾子看着不大,其实可沉,大花单独拉着有些费劲。好在老石匠家有牛车可以帮忙送,还差了他儿子和孙子上门安放。
三个汉子使了老大的力,好不容易将石碾送上山,稳稳安置在葡萄架下。
石磨还没木盆口大,倒是不怎么重,谢知云都搬得动。暂且就放在灶房里,磨豆子、辣酱都很方便。
结完账,将人送出门,谢知云就舀出一碗黄豆用水泡上。
看齐山在一旁转空磨,笑道:“明早煮豆饧喝,也换换口味。”
其实有了石磨倒是可以做豆腐,但他们没有卤水,也没那门手艺,还是不要瞎琢磨,浪费粮食的好。
豆饧就简单得多,黄豆泡发后,和水一起倒进磨眼,慢慢磨出白浆,煮开就能喝。讲究些滤掉渣子,加点儿糖,也好喝着。
往日谢府的厨娘就爱做这个,许久没吃,倒有些想了。
齐山看一眼木盆,提议道:“要不多泡些豆子,再发点儿豆芽菜,免得天天都是萝卜白菜。”
“也行,”谢知云应下,又回身舀了些黄豆进盆,“米也剩得不多,趁现在不忙,你弄些出去磨一磨。”
自家有石碾就是好,不用下山和人抢位置,一排半天都轮不到。
虽说比村里那架小得多,磨起来没那么快,但准备两个人吃的,还是够用。
第38章 (捉虫)
清晨, 外面雾蒙蒙的,草叶上凝着一层白霜,就连放在屋檐下的泔水桶表面也结了一层薄冰, 着实有些冷。
好在天边已能看见明黄的光亮, 应是个大晴天。
谢知云给灶洞添上柴, 舀一瓢水倒进锅里。趁这功夫, 快步去堂屋端来一盆糠, 掺着扒下的瓜皮和菜梆子一起,上锅大火煮着。在灶门口坐了会儿,又从角落的松枝底下摸出四五个番薯, 绕圈摆在边沿。
许是天气冷, 鸡鸭下过几回蛋,渐渐就又没动静。但喂养却不能因此马虎, 见它们没之前那么能吃, 还改成喂熟食。
也幸好齐山早有准备,之前摘了许多豆角叶子、瓜秧和嫩草回来, 费力剁碎晒干后, 用麻袋装起来。在缺少食物的冬日, 混着谷壳、麦麸或者萝卜秧,才不至于饿肚子。
柴放得足,只一把火,锅中就开始冒热气。叶子糠吸足水分, 变得松软许多。
谢知云伸手掐动番薯,发现都已经能剥下皮, 便挨个拿出放到灶门口温着。
舀出煮好的鸡食,端着木盆慢悠悠来到鸡笼边,挪开木板塞进去, 肥壮的鸡鸭立马挤上前。
因今儿约好了要去石桥村收山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鸡鸭不方便放进林子。虽有二黑在家守着,但万一被什么野物叼走,寻都没处寻,还是关起来的好。
正重新将木门抵上,就听见二黑嘤嘤叫。循着声音望去,果然是齐山放驴回来。
他走上前,接过男人手中那一束红艳艳的火棘果。最下面那一截的尖刺都被掰干净,正好可以捏在手心,也不怕扎。
指尖拨弄簇成团的小红果,笑眯眯开口:“我正说屋里那把苇草枯得可以烧火了呢。这个好看,红红火火的,瞧着就喜庆。”
“有好大一丛,喜欢改天去挖回来,栽在院子里。”
“行啊,开的花儿也好看呢,”谢知云点点头,径直往屋里走,“我煮了番薯,再扒两片菜叶子,把剩饭炒一炒就能吃。”
“好像还剩两个蛋,一起炒算了,回来再找人买。”
谢知云应了声,到卧房将桌上竹编花瓶里的苇草抽出,换成火棘果,就进灶房忙活。
一顿饭吃完,太阳渐渐升起,走在路上就不怎么冷。
之前给过口信,到石桥村村口时,已有几个人等着。
简单寒暄两句,夫夫俩就麻利地给人过秤、结钱。
不过大冬天里,能寻到的新鲜山货并不多,拢共加起来也才几十斤。
送走最后一位大娘,他们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再没人来过。
谢知云揉揉发麻的腿,站起身道:“先走吧,下回再来。”
他们今儿来得挺晚,若有东西要卖的,早该到了。
齐山也等得有些不耐烦,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同他一起整理板车上的货物。
暂着山货和谢知云,驴车走得慢,齐山也不催大花,任它自己前进。
天上零星飘着几朵薄云,太阳直直照下来,却并不热,只觉得惬意。
谢知云靠在麻袋上,不由眯起眼。
突然听见齐山唤了声:“三水兄弟。”
他掀开眼皮转头看过去,就见迎面跑来一匹枣红小马,背上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方璟府中的下人,姓吴名淼,大伙儿都习惯喊他三水。因常帮忙卸货,一来二去的,和齐山混得挺熟。
马跑得很急,吴淼用力朝后拽动缰绳,才堪堪将其勒停。
“大山哥,”吴淼翻身下马,讨喜的娃娃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可叫我好找,你们应该没收多少货吧?”
谢知云心中咯噔一声,赶忙坐直身子,从板车跳下来,绕到前方站在齐山身旁。
齐山正老老实实回话:“就车上这些,只有五六十斤,还打算再去别处瞧瞧。三水兄弟急着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儿?”
吴淼苦着脸长长叹了口气,嗓音干哑:“嗐,少爷刚接到家里的信,说是北疆雪灾冻害严重,房屋压垮不少,连牛羊都被冻死,又有邻国趁机作乱,不大太平。商队短期内是去不了了,只能南下碰碰运气。但以往没走过这条道,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不敢带太多东西,所以暂且不收货了,一切等回来再做打算。”
好似有洪水猛兽在他后面追,一段话说得又快又急。
但齐山和谢知云都听明白了,不由也跟着愁眉不展。
两人并未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之前就听方宅下人说过,崔牧川有个舅舅在京城当官。商队选择往北做生意,也是因为崔牧川对那边比较熟悉,有不少朋友,好打点些。
消息越是可靠,就越是恐慌。
比起货卖不出去,俩人更担心的显然是另一件事儿——
“可知战况如何?北疆离得那么远,该不会打到长州府来吧?”
接到消息就被遣出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沿途一直在问路,方才又说了许多话,嗓子干得厉害。吴淼刚张口起个头,就不住咳嗽。
齐山连忙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他。
吴淼也不嫌弃,一把夺过,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抬手胡乱抹抹嘴角,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
“信里说已派了几位大将军前去坐阵,夺回几座城池。但这事儿谁说得准,保不齐哪天局势又变了。再说就算不打到咱们这儿,那些个商户也兴许借机捞钱,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多备些粮食在家。”
齐山接住扔过来的葫芦,认真同他道谢。
吴淼一摆手道:“我哪儿晓得这么多,都是方少爷嘱咐的。我还要去别处报信,就不与你们闲聊了,二位保重。”
言罢也不等两人回应,便干脆利落地骑上马,调转方向急驰远去。
谢知云同齐山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
齐山深吸口气,握紧谢知云的手,“别想太多,看样子,京城那边儿的崔家人只是递了信过来,那情况应该还不算糟。”
“嗯,”急也急不来,谢知云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着?去镇上买粮食?”
“要不先回村一趟,知会何叔他们一声。”
谢知云自然不会有意见。
何家,柳絮等人正在晒萝卜干。
听见喊声,张玉梅迎上前,瞅一眼板车上的山货,满脸疑惑,问:“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听刘大嘴巴说有个生面孔来找,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谢知云急急忙忙把吴淼传来的消息复述一遍。
“当真?”张玉梅抓住谢知云胳膊,瞬间瞪大双眼,音调都跟着拔高。
还在忙活的柳絮和何天珠也齐齐丢下手里的萝卜,围上前来。
谢知云:“方老板他们在京城有人,应不会有假。”
何天珠惊得倒吸凉气,“不会打到咱们这儿吧?”
张玉梅一拍他的头,难得呵斥小儿子:“就你话多,还不快去把你爹他们叫回来。”
何天珠回过神,顾不得委屈撒娇,拔腿就往外跑。
何守义到底见过大场面,听到消息还算镇定。
他说:“北疆到我们这儿还远,再大的战事也有京城顶着。不过就怕内部有人趁乱生事儿,那个方老板说得没错,提早多备些粮食在家才安心。”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商量一番过后,何天明赶紧套好牛车,跟齐山他们一道出发往镇上去。何守义等人则分散开,去通知其他人。
还未到镇门口,三人就碰见神色匆匆的何天青。一问,他也是从书院夫子那儿得到消息,赶回家报信的。
这下再没一丝怀疑,谢知云也打消找方璟当面确认的主意。
人家这会儿必定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搭理他们,找上门平白惹人烦。
何天青还有事儿同他爹说,没和他们一起,嘱咐二弟几句,接着往前赶路。
分开之后,三人再没停歇,快速抵达桃源镇。
镇子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宁,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说笑笑,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看来消息还未传来。
三人先去几家粮行打听了一下,价钱也没涨。
陈米三文钱一斤,白面五文钱一斤,苞米面四文钱一斤,同往常一样。
谢知云估摸一下手中的存银,和齐山商量着,买下三百斤陈米,五十斤白面,和二十斤苞米面。还有豆子、荞麦、番薯也各添了些。
这些东西加上家里的余粮,应该足够他们两个吃一年的。
幸好今日收的山货不多,带下山的银钱没怎么花,走时又找何守义借了点儿,倒是顺利把账结清。
林林总总加起来好几百斤的东西,大花独自驮回家有些困难。他们只好在城门口雇了个人帮忙,声称深山里好些朋友兄弟拜托顺便捎回去的,也没引起怀疑。
何天明和他们买的东西大差不差。何家虽然人口多,但余粮也多,还种有十几亩地,其实比他们还宽裕些。而且水牛力气大,完全驮得动,也用不着再请人。
一路顺畅地回到河源村,何家人主动帮着把东西一一送上山。
粮食于老百姓来说,都是贵重东西,也不敢往山洞放。便堆在堂屋或灶房,用石块和木板垫起来,免得挨着地面受潮气。这些屋子能够上锁,轻易不会丢。
在家魂不守舍地待了两天,俩人带着未能交付的山货再次去了趟镇上。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和车马少了些许,但出入粮行的客人明显增多,都是一车一车往外拉。
已有个别商户嗅到味儿,挂出涨价的牌子。不过暂且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只增加两文三文的。对富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像他们这样的平民就有些肉疼了。
耳听几个大叔同粮行老板讨价还价,俩人不禁庆幸买得早。
他们先到方宅门口晃悠一下,果不其然,方璟和崔牧川都不在,其他人得了命令暂不接收山货。俩人并未纠缠,驾着车离开,去往集市。
可惜大伙儿忙着屯粮,愿意花钱买山货的人却是少了。他们摆了几个时辰的摊,又走街串巷,挨过许多骂,也只卖出一半不到。
剩下的东西算起来值好几钱银子,这下全砸在手里。
齐山见谢知云闷闷不乐,宽慰道:“不打紧,干货经放,以后说不定可以再卖。旁的留下自己吃,也省得花钱买。”
顿了顿,他又沉声说:“只要平安就好。”
谢知云自是明白这个理儿,不想叫人担心,抬眼定定看着他,露出笑来。
“嗯,你说的是,平安就好。”
第39章
镇上开始出现前来避难的流民, 佩刀的官差也多起来,整日在四处巡逻。但凡出现丁点摩擦、争吵,他们便会及时赶到制止。
再往后, 无论是谁进城, 都需要出示户籍和路引。
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一时间人心惶惶的。
值得高兴的是, 再没下过那样的大雪。惯常只是飘些细盐一样的雪籽, 下上一夜半天的就停了。虽还是冷,却不至于受灾。
收不了山货,去镇上也没那么勤, 一时又闲下来。
齐山终于将新木床做好, 他没买木材,用最普通的松木。不过知道谢知云爱讲究, 打的是四柱架子床, 在围子和顶上都雕了些花纹,又刷了层桐油。在外晾上好几天, 才搬进屋。
至于那张大竹床, 则放进隔壁卧房, 往后总能用得上。
一开始做的两张单人竹床,挑出一张重新送回山洞,夏天躺在上面打个盹儿也挺好。另一张被齐山拆开,改做两把椅子。
架子床比竹床稳固得多, 尤其是做那档子事儿时,不怎么嘎吱嘎吱响, 再不必担心床给弄散架了。而且床顶还可以蒙帷幔,热天里能挡挡蚊虫。
总之,俩人都挺满意的。
一高兴, 就又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谢知云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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