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赶来时,正好看见的是这幅场景,只听他惨叫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抱住边子濯,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沾满了泪痕,哭着哀求道:“二少爷……你不能这么对皇上……”
“我凭什么不能这么对他?难道他对我做的事还少了么?难道我就应该受着吗!”姜离转头看向元昭:“元昭,你说啊?他们边家对我做的事,难道我不该恨吗!”
“可皇上他不知情,皇上不知情啊……!”元昭哭道,见姜离仍旧无动于衷,他愣了愣,跪着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姜离,便开始磕头:“二少爷,属下求您了,这事儿还有解决办法,您别走,求您了……”
倒在地上的边子濯蓦地又咳出一口血来,他费力地想撑起身子,但心口被刺的太深了,血液一股一股流着,他只能费力的抬起眼,看着身前不停磕头的元昭,看着马车上近在咫尺的爱人。
不是一切都好好的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滴咸涩的泪从他眼眶中滑落,边子濯艰难开口:“阿离……”
姜离看了看两人,终是闭了闭眼,转身走入马车。
“伯南。走吧。”
“二少爷?二少爷!!”
策马扬鞭,马儿嘶吼一声,扬起四只蹄子,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元昭跪在地上,看着远远离去的马车,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小狗,崩溃地大声哭了起来:“二少爷,为什么我们回不到从前那样子,您不是说要给我一个答案吗?您不是让我等吗?您怎么就走了呢。”
这是这么多年,姜离第一次见到元昭哭,在姜离的印象里,元昭从小就不太会表达感情,到后面长大了,更是天天顶着个冷脸,何时这么歇斯底里地哭过。
姜离掀着帘子,直到远远看到元昭哭着将倒在地上的边子濯抱了起来,这才放下车帘,静静地坐在软垫上。
车内异常安静,只能听到马车的行进声咕噜咕噜响,姜离呆愣地坐着,不知不觉,两行清泪便又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但他只觉得疲惫,没有放下一切的轻松感。
赏伯南将马绳递给小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坐到姜离的对面。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赏伯南突然开了口,道:“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姜离愣了愣,抬头看向赏伯南。
赏伯南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你先是爱上了边子濯,后是为了给边拓复仇……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为了自己活过。”
姜离听着,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赏伯南道:“不如为自己活一次罢。红尘万千,多得是美景。”
姜离愣了愣,他转头看向窗外,然后又像个懵懂的孩童一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好久好久,他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是啊,伯南,你说的对。”
大虞新帝登基,登基当日便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连史官也不敢将这事儿写入史册。
兜兜转转,在大虞朝廷以为又将迎来腥风血雨的半个月后,新帝醒了。
新帝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走到皇陵,下令工部打开皇陵入口。
百官知道这事,当晚齐刷刷跪在皇陵前恳求,新帝仍旧不屑一顾,直到所有人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皇陵的门打开,眼睁睁地看着新帝带着元昭走了进去。
元昭跟着边子濯一直往里走,直到走到鸿景帝的墓室。
他还未说什么,只见边子濯用尽内力,一掌拍开了鸿景帝的棺椁。
棺椁之内,陈放着华丽的帝服和陪葬品,但却独独缺了一具人骨,一具本应该躺在这里长眠的人骨。
边子濯在棺前伫立良久,随即,从胸腔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来——
他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癫狂,直到最后终于撑不住,双手扶着那棺椁,再度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瞬间昏迷,直直往地上栽去。
元昭慌不择路地抱住他,只见边子濯整个人面色苍白,昏迷中,眼中泪却汩汩而出,一滴滴砸在汉白玉的墓室地板上。年轻的皇帝口中呜咽着,唤着爱人的名——
“阿离……”
“阿离你在哪……”
北都,北凉城。
曹汀山回到了将军府,看着府内那处紧锁着的宅院伫立良久,勾了勾唇,随即推门而入。
院内,红梅盛开,银装素裹。一雪衣男子披着白狐裘站在雪地里,他身材修长,光是看着背影便觉着这人雍容华贵的很,以至于都能被人忽视掉,拴在他脚腕上那条一直延伸到屋内的长长铁链。
只见男子正仰头从梅树上剪下一支梅花来,听到推门声,他也不甚在意,只又伸手去剪另外一枝。
但再次去剪梅的手却被来者结结实实地握住了,曹汀山生的人高马大,一只手便能将他整个手掌都包裹在内。
曹汀山缓缓贴了上来,魁梧的身材将男子整个人挡住,他垂下头,下巴轻轻搭在男子的肩膀上,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出来剪梅?叫下人剪不就好了。”
男子不说话,伸手又要去剪,但手掌被曹汀山握住,动弹不得。
“阿徵。”曹汀山将他抱的紧了些,一只胳膊从他的腰前揽过,将人压入怀里:“几月不见,想不想本将?”
边徵见挣脱不掉了,便也不动作,整个人像死了一样僵着,如同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石头热乎乎的,内里却坚硬的要命,曹汀山被浇了一头冷水,心下不免有气,但一直以来两人便是这种相处模式,此时雪地红梅,最是好景,他便隐忍了,只将那人死死抱着:“姜回雁死了,本将扶了你弟弟登基,这事儿够不够让你高兴?”
边徵愣了愣,依旧不做声,但身子似乎稍微软下来了点。
曹汀山欣喜若狂,双手掀开斗篷抱住边徵软乎乎的肚子,一边揉一边嗅他脖颈上的香味。
边徵感受到他的动作,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
曹汀山眸色一暗,伸手将他的腰箍的紧了,手上力道也愈发重了起来。
“呜……”
曹汀山弯下腰去,魁梧的身材像是影子一般将怀里人牢牢包裹住:“阿徵,我帮你做了你一直想做的事不是吗?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对我?”
“为什么你不对我笑一笑?”
“我救了你的命不是么……”
“那冒牌货姜离都被边子濯弄成那样了,还不是会对他笑!”
“滚开!”
“啪!”的一声,边徵挣扎着,一巴掌扇在了曹汀山的脸上。
大将军的脸被扇地侧了过去,他手一松,怀里人慌乱地捡起衣服,往室内跑,跑动间,脚踝上的铁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碰”的一声,屋子的门关上了。
曹汀山站在雪地里,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被打的脸。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拾捌走了过来,他身子已然大好,现在重新回了职务。
他看了看曹汀山黑着的脸,抿了抿唇道:“将军,公子这几日应是心情不大好。”
曹汀山听罢冷笑一声:“他何时见了本将,心情好过?”
拾捌垂了头,不搭话。
“收拾东西。”曹汀山道。
拾捌愣了愣:“将军?”
曹汀山咧咧嘴,双目紧紧盯着那紧闭上的房门,沉声道:“从今往后,本将就住在这儿。”
第85章 金屋藏娇
人生天地间,白驹过隙,倘若放下尘缘,眨眼间,便是三年。
天雍国物产丰饶,雍京城尤甚,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和吃食,铺在凌双河道两侧,日日夜夜吆喝不断,俨然一副歌舞升平,安居乐业之态。
都说保暖思淫欲,雍京城内有一处卧花楼,坐落在整个雍京城最好的风水宝地上,每日一到夜里,这里便是人头攒动,来客络绎不绝。
城内各位公子小姐,甭管玩倌儿的,还是买香儿的,都能在这卧花楼寻到心爱的人一晌贪欢,在这纸醉金迷的地儿,谁为了谁一掷千金的事儿多的是,在座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但尽管如此,近日里来,这卧花楼的生意突然好的有些匪夷所思。
一远游的侠者重回雍京城,刚走过卧花楼门口,便被这人挤人的盛景惊讶的“咦”了一声,驻足叹道:“也不知是什么美人,竟教这里候了这许多人?”
一路过的男子听罢愣了愣,冲侠者挑眉笑了笑,道:“哟少侠,您这是刚回来,还不知道吧?”
“这卧花楼的新花魁,可长得漂亮的哩!”
侠者愣了愣:“新花魁?”
“是,是,都说这新花魁,长得比那前任花魁沅清还好看呢,想必若是拍卖,应该比沅清的二万金还要多吧?”
“多又能怎么样?你拿的出二万金?”一侧的狐朋狗友撞了他一下。
“你俩做什么梦呢,这新花魁挽黎,可是尧王爷特地打了招呼,不给拍卖的。”
“啊?还有这事儿?”
“你瞅瞅你,还跟大伙儿说什么挽黎心挽黎肝儿的,都不知道人家是不卖身的?”
男子脸上一红:“怎、怎么了!我家挽黎不卖身,你们也只能看他不是?少在这儿损我!”
“还你家挽黎,挽黎啥时候成你家的了?”
“因为他日日醉酒都能梦到挽黎?哈哈哈!”
“啊?还日日念着挽黎啊,好逊呐你!”
“你们……!”男子气的直接指着其中一个人的鼻子说:“上次你还抱着酒坛子念着挽黎的名字呢!”
“什……我、我才没有!”
“我作证,他有,哈哈哈……”
几个公子哥儿愈发打趣起来,勾肩搭背地往卧花楼走远了。
侠者一人站在原地,驻足看了看卧花楼上不惜斥巨资挂着的鎏金赤色绢花绦子,不禁抿唇一笑。
“竟能有如此佳人,惹得众人为之倾倒。”侠者啧啧称奇:“想必定是个精通六艺的美人罢!真想有机会见见呐……”
“铮——!!!”
一声几乎可以算是摧枯拉朽的琴声。
屋内登时一阵哀嚎。
“哎哟,我的个亲娘嘞……”
阮祁捂着耳朵走到屋内抚琴的男子身旁,气的直跺脚:“小挽啊小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琴不是这般弹的。”
挽黎身着一身碧色短绒春袍,头戴点翠金丝步摇,抬头的一刹那,勾人的眼角微微一压,惹得他眼尾处那朱红色的眼线愈发惹人。
“……我就是照你说的弹的。”挽黎的声音轻轻的,没什么波动,但听着却像是委屈极了似的,反倒教人不敢将话说的重了。
“唉……”阮祁摇着头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挽黎的身侧,挤了挤他,将琴摆在自己跟前,双手再度搭在弦上,道:“我再教你一次,仔细着看,你这指尖要这般拨弦,你瞧……”
清脆悠长的琴声扬溢而出,听得确是心旷神怡。
阮祁认真地弹奏了一段,又将琴推给挽黎,道:“来,小挽,再来试试?”
挽离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摆好标准的弹奏姿势——
“铮——!铮、铮铮!”
“不对不对!”
“哎呀……”阮祁没辙了,双手抱头。
“我说祁祁,你也别寻思着教小挽啦,咱们小挽压根儿就不用靠这个。”一旁软软靠在贵妃椅上的男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你瞧这楼下乌泱泱的人,都伸着脖子等着他呢。”
“那怎么行!”阮祁道:“亦哥,鸨妈妈都拿这事儿说小挽多少次了,上次小挽不小心将一个客人划伤,鸨妈妈说了小挽五六天呢!”
亦玖“呸”地又吐了个瓜子壳子,满不在意道:“鸨妈妈不过就是拿着当个借口,来压压小挽而已,你看自从小挽来了,给她赚了多少钱,她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敢跟小挽说重话?”
阮祁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小挽老被鸨妈妈挑刺儿,我真的看不下去。”
亦玖看了看他,转头看向挽黎道:“小挽,那些个你接待的客人,要听你弹琴么?”
挽黎一愣,亮亮的眸子瞅了一眼亦玖,点了点头,声音清澈:“要听。”
亦玖撑着脑袋,又问道:“仔细着想想,他们每次进了屋子,是认真着在听琴,还是认真着在看你?”
挽黎想了想,又说道:“看我。”
亦玖耸了耸肩,冲阮祁道:“你看,我都说了吧?”
“亦哥!”阮祁气的跺脚:“我不是说了,这是不让鸨妈妈再抓小挽把柄,况且也是小挽是自己想学的。”
亦玖又呸的一声吐出瓜子壳,看向挽黎道:“小挽自己想学?”
挽离点点头:“嗯。”
亦玖笑了笑,指着阮祁挑眉道:“确定不是因为看着这家伙巴不得想教你?”
挽离顿了顿,看了一眼阮祁:“呃……也不全是?”
“哈哈哈!”亦玖捧腹大笑。
“小挽!讨厌,你怎么跟着亦哥一起欺负我!”
挽黎轻笑一声,伸手又在琴上拨弄了一声,刺耳的声音听着甚是吓人,害的阮祁连忙摆手:“算了算了,你别弹了,可别把楼下的人吓跑,他们今晚还等着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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