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宋琼、阿玖、花璎三人在帐中细谈。阿玖道:“张堂要撤兵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闻花谷,一个是隐棘道。天一亮花将军带五百人将草人布置在闻花谷,张堂见状定会向隐棘道后撤。届时阿琼率三千人追击,定能将张堂截杀在隐棘道。”宋琼应下,花璎思索道:“若主上还未到,张堂已过了隐棘道,该怎么办?”阿玖让花璎不必担心,笃定道:“他过不去的。”
这边琼玖等已准备就绪,反观相都外宋军营地,张堂因始终不见张监归来,不知是否要向姜国进攻。他压根不信民间传言,是以未曾设想过要真的和姜国交战,不过是做做样子,自己每日花天酒地,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张监临行前劝其“莫要轻敌,专攻鞭法”,彼时张堂打着酒嗝不以为意:“难道死人还能活过来吗?况且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死了也是一个弱不禁风的鬼魂,能有什么能耐?弟弟,你未免太胆小如鼠了!”张监被奚落一通后意识到哥哥大限将至,无奈而去。
很快到了两军交战的日子,双方各自集结军队。
张堂派来的探子暗中窥见敌军训练有素,将士皆隐在坚硬的盔甲下,硝烟中难辨男女。只知声势浩大,千军万马如乌云蔽日,心中发怵不敢久留,急忙回到自家阵地。张堂立于阵前,见探子回来:“将军,对面士兵从河东一直列阵到了河西,数量之多,非一时可辨清。”
“你估摸着大概有多少人?”
“最少有十万,且装备齐全,都是姜国制造。”
“什么?”他本以为己之三万兵马已经不是个小数目,未曾想对方竟然派出十万兵马,难道是铁了心要和宋国打一仗?小小姜国,一战就能拿出十万兵马,想必是与别国勾结,意图谋反,此事得先请示陛下才行。张堂思来想去,决定退兵。
“退兵!”
姜国皇宫迎来喜报。
“国主,宋军果然退兵了!”
姜国君起身,惊喜道:“真的?”报使再三点头:“千真万确,宋军已经离开。”姜国君喃着“太好了”,放下心来。一旁国师心中暗叹:“没想到此女竟有如此能耐。”待报使离去,他朝姜国君道:“国主,我观此女有辅星佐月之才,若能揽她入姜国,不出意外,可保姜国百年。”姜国君挠头:“您说的是薛夷,还是花璎?”
国师耐心解释:“薛夷统筹谋划,冷静深邃,有几分宰相风范;那个花璎更不必说,剑眉星目,乃大将之姿。任得其一,都是姜国之幸。”姜国君为难:“可她们是两个姑娘家……”国师摇头:“我曾到过燕国的同栀郡,那里与我们不同,皆是以女为尊,其中许多女儿家不输于任何男子。我们姜国正是人才稀缺的时候,若有能人才士,何必管其是男是女?”姜国君神色复杂:“国师,你是不是累糊涂了?这女子怎么能参政呢?她们又不科举又不参军,哪里学过这些?来人来人,快扶国师回府休息。”国师叹气:“孺子不可教也!”
虽未与国师达成共识,但姜国君依旧履行承诺,与宋琼之军结下盟约。
此时远在宋国皇宫,一人慌忙闯入御书房:“陛下,云州总兵吴绍未等官使到达,擅自带领云州军马往青州方向而去。”宋邺伏在桌案前,因连日失眠,眼底乌青一片,闻言顿时又没了睡意,拳头捏得咯吱响,猛地砸在桌上:“又一个造反的。”
张堂望着路上深深的车辙印,突然叫停:“等等!此路路势平坦,离青州城又近,必有埋伏……你去前面看看。”探子领命而去,片刻后回来禀道:“将军英明,闻花谷内确有埋伏,那花田颜色暗淡,其中不知躲了多少人。”张堂冷笑道:“雕虫小技,必是料定我们会走大路,我们偏反其道而行之,走隐棘道。”
张堂自恃为明智之举,殊不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他率部下撤到青州城外隐棘道时,立马遭到云州兵埋伏。四面八方皆是箭雨,宋军顿时乱作一团。张堂慌乱大喊:“退!快退!”
而后面宋琼领三千兵马作先锋,径直杀入敌军内部。
乱斗中,张堂坠下马,急忙躲进荆棘丛中。看着面前厮杀一片,他唯恐自己不能保命,准备扔下将士先逃。然而荆棘丛中行走不便,张堂毫不意外被绊倒,顾不上刺伤,他连滚带爬钻出隐棘道。还未来得及歇口气,脚下地面忽然开始震动,耳畔鼓声如雷。
“张堂!你素日纵容部下为祸百姓,如今还当逃兵,我今日就要为民除害!”张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扭头就跑,然而背后马蹄声逼近,只听一声破风之音,张堂被拽倒在地。张堂抬头见一张俊俏面容,双目微怒,神采飞扬——竟是已经死了的幼卿公主!刹那他以为真有鬼魂索命,不由呆愣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头落地:“啊!”
姜国军马紧随其后,三军联合,一举击溃张堂军部,占领了青州。花璎已围住了败兵,只是张堂部下的几位上将仍然不肯屈服,直到宋琼驾马归来,将一个榆木疙瘩扔到地上。那疙瘩在地上滚了滚,露出一张惊恐的人脸。几位上将顿时惶然失色,斗志全无。
众军齐声欢呼。
第70章 受命于天·上
自从隐棘道一战后,宋琼化名玉京君,在青州大兴义军。谢双领着六道门诸人加入。虽说队伍又壮大了几分,但要与宋邺抗衡仍然微乎其微,装备有姜国供应倒是不缺,只是需要更多的人加入。众人为征召士兵之事发愁之际,巫珏拍手起哄:“抓壮丁去!”吴绍摇头:“壮丁可不好抓啊。除了我带来的这些兵,城内剩下的多是妇孺……不如将牢中俘虏直接收入麾下?”阿玖道:“青州人对战争的态度大多已疲乏,三番五次的反抗失败也磨灭了他们的气性,没有气性的军队是注定打不了胜仗的。”
众人各抒己见,仍旧没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宋琼为此终日把自己关在房中,阿玖恐其思虑过度,寻了个理由拉她出来散心。
“玖玖,现在可不是四处闲逛的时候。”宋琼难得在面对阿玖时也板着一张脸,多日的封闭令她无心游玩。阿玖戳了戳宋琼嘴角,帮她划出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笑,说:“你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仔细人闷坏了,出来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或许对你想出好计策有帮助呢。”宋琼不想辜负她的心意,揉了揉脸扯出一个笑,虽努力地看山望水,却依旧透出兴致缺缺的模样。
二人行至山腰,忽然听见附近传来歌声,铿锵有力,节奏明快,只是被山涧的潺潺声盖过,听不清具体唱词。二人循声而至,只见浣溪边几位女子对歌道:“女儿束装又何妨?装束出来似神王。宁可刀头剑下死,夜夜不便守空房。”
她们唱完笑了好一阵,其中一人道:“听说张堂死了,定是青州死去的冤魂回来报仇了!他那样的人,死有余辜!”另一人附和:“现在世道这么乱,男子都去出征,我们女儿家却要关在院子里,一边担心孤儿寡母被人欺负,一边织布洗衣做饭……给谁吃去?我们不如也起义罢?”几人中最年轻的拧干衣服,说:“从没听过女子参军的。”她刚说完,立马有人反驳:“怎么没有?我家旁边挨着私塾,我听过孩子们念‘木兰诗’,就是讲女儿家代替男子出征打仗的,可见女子参军自古就有。听说入驻青州的玉京军为首的就是女子呢!”
“对,对,我听说她们正招募士兵呢,不如咱们报名去?”
宋琼与阿玖从林道走出来:“各位姐姐在此做什么呢?”众人豪气道:“我们也要起义,去打仗!”宋琼与阿玖对视一笑。为首的妇人拎着衣锤,挥了挥紫红色的手道:“妹子莫要取笑,我们虽然不像那些作战作老了的见多识广,但论气力,论细心,未必输给他们!何况当今朝廷四处征战,左右都要打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博一个安稳!就是不知道玉京军肯不肯要我们这些山野村妇。”
阿玖淡笑道:“不瞒各位,我们便是玉京军中的人,诸位愿意加入,我们求之不得。”几位妇人闻言欣喜不已,回去后四处宣传,引得无数人激昂前来:“我们也要加入!”
由于参军之人里许多是身强体壮却不懂武艺的妇女,花璎便亲自教她们习武,实在不通武艺的便让医官教她们包扎用药,“女子军”一时名声大噪。经过选拔,玉京军又增数千人,均放在花璎部下。
玉京军日渐壮大,宋琼便与吴绍在青州城内合修了一所新军营。新军营尚未分男女,是以兵卒间常常互相撞见。云州兵见到穿着不合身的盔甲的女士兵努力挥舞长矛的样子,偷偷掩着嘴笑:“你们到底是女儿家,舞枪弄棒的事情不适合你们,不如还是去当厨娘或者医卒罢?”此话当然引起了不满:“笑什么!你们这些人可别瞧不起女儿家!咱们将军不是女子?主上不是女子?军师不是女子?”
花璎听见此处争执,大步流星走来:“谁说女儿家不能舞枪弄棒的?可敢与我比试!”双方士兵见状,纷纷挑衅。其中有未见识过花璎本事的被激将法一激,上前:“我来!”
二人执兵上马,电光火石间,四周围观者还未反应过来,花璎已一枪挑飞了那人的武器,又一个横扫将他击下马。
“服吗?”
“服了……”
阿玖听闻营中骚动,十分担忧。宋琼非但不担心,反而觉得这是验收训练成果的好时机,趁热打铁举办了一场切磋大会。比试下来,两边输赢近乎持平,互相不服,宋琼因道:“武艺高低与否,并非是简单的‘男女老少’之差可以一概而论的。能上战场者不一定是武功极高之人,武功极高之人也未必懂得行军打仗,无论是医卒还是炊兵,将领还是士兵,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上诛伪帝,以平天下;下伐逆贼,以救万民!”两营间从此再无纷争。
却说张堂残部逃到南水县后,打着奉命出征的幌子抢掠百姓,私占良田。加上今年收成不好,家家户户并无多少存粮,而南水县入冬后天气极度恶劣,百姓饥寒交迫,不得已背井离乡投靠青州城而来。
“报主上,大量南水县难民请求入城。”
“战火连天,他们能逃到这里已经吃了很多苦头。”宋琼闻言不假思索:“放他们进来。”巫珏听张堂残部入驻南水县,恐其利用难民入城偷取情报,直道“不好”,又道:“里面说不定混了细作。”众人附和。宋琼望向阿玖,后者沉重地点点头。但宋琼还是坚持己见,将难民放进城。
吴绍道:“进来又该如何?”
宋琼道:“开仓放粮。”众人皆不语,只有花璎上前提醒:“主上,我们的粮食并不充沛,若救济了难民,再遇到敌军突袭,恐怕不妙。”宋琼道:“先给他们,粮食我再想办法。”花璎便不再多问,照做。
接应难民后,宋琼不可避免为粮食之事犯愁。阿玖见状唤来粮官:“上一次征收粮食是什么时候?”宋琼忙叫住,道:“临时征收,恐怕百姓们有怨。我记得闻花谷有一片花田,不如除干净用来种粮食,只要能熬过今年,之后便好过得多。”阿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听从宋琼之言。
入冬后,营中勒紧了裤腰带。
宋琼为了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也不肯多吃。阿玖看着宋琼越发清癯的脸,心疼不已:“你呀,从前脸上还有点肉,现在捏着只剩骨头了。”宋琼却拿出镜子打趣:“你怎么说我,你瞧瞧自己——本来人就纤瘦,自从离了同栀郡,越发瘦得不像话了。”阿玖笑:“你嫌弃我啊?”宋琼忙摇手:“不不,我知道你都是为我操劳……玖玖,谢谢你一直陪我,只是不知这样的苦日子还会延续多久……”阿玖道:“不能共苦,何来同甘?况且,我也不觉得苦,只要和你一起,什么困难都能熬过来。现在没有任何外力能分开我们。”
二人正自温存,忽有士兵来报:“主上,外面来了许多百姓。”宋琼立马正襟危坐,面色微红:“发生何事了?”士兵道:“众人都带了米粮果蔬,似乎和救济难民有关。”
出了军营,只见许多百姓围在门前,宋琼一来,他们立即举起所带的物品,齐喊:“玉京君!我们每人少吃一口也不碍事,你们连日作战也辛苦,接济难民的事就交给我们罢!”
“是啊,自你们入城以来,待百姓们都极好,将士们不吃饱怎么上战场,望玉京君以大局为重!”
“我知道一种做法,可以把十斗米熬出两石来,保证够他们吃了!”
宋琼一时热泪盈眶:“各位……”
为了提高军中以及民间的学识,阿玖提议让宋琼在青州试行书院,与大家共读。数日下来,案几上的书越积越高,摞成了一座书山。初时宋琼十分懊恼:“我自幼不喜读书,五经中也只有《诗经》读了一些,现在肚子里空有一副想匡扶正义的心肠,却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墨水。”阿玖见她桌上又多了一本《齐民要术》,想来每次宋琼都悄悄研究到半夜。
这日阿玖忽然带了一人进来:“我给你找了一位教书师傅,你有什么不解之处,问她就是。”宋琼顿时哀嚎。阿玖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是让你更加专注。”宋琼依旧叫苦连天。门外的“老师”才不管屋内如何,径自走进来。
“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懂事了,原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爱看书。”
宋琼一抬头,惊喜喊:“二姐!”
进来之人正是宋瑶。因天气寒冷,她穿了一件斗篷,进到屋内却感觉十分暖和,甚至有些发热,不得不把斗篷脱下来。宋瑶一边解开带子,一边笑道:“郡主听说你连破几座城池,特意遣我来道喜,顺便带了些粮食药材器械,以助你一臂之力。”
宋琼很感动:“同栀郡尚且发展不便,还想着帮我,真是……”
“放心,这点不算什么。你们有所不知,整个燕国的布匹都从同栀郡运出,被围困后,郡内只能自给自足,无法供给燕国其他地方,百姓纷纷上街闹,迫于压力,南王不得不撤兵,现在同栀郡已经没事了。”宋瑶瞟了阿玖一眼,随即指着桌案上的书山道:“何况……我是来教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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