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人员随后检查了设备,却发现舞台灯不是自然损坏的,而是有人蓄意破坏了连动杆,导致灯球脱落的。于是,他们调取了监控录像,却发现,破坏了连动杆的人别无其他,正是空和韵本人。
为了演绎哈尔蒙死去的那一幕,他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甚至也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便把巨石一类的舞台道具悬挂在了舞台架的顶端。他或许无意破坏连动杆,但在操作的过程中,不小心弄松了它,导致了这场事故。而导演找到殳寻思,就是想问他究竟知不知情。
殳寻思自然是不知情的,否则,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地跑来后台找空和韵了。他随即跟导演要了医院的地址,打了的士。偏偏路上堵了车,赶到医院的时候,空和韵已经在急救室里了。
急救室外的走廊,悄无声息,蔓延着诡异的寂静。唯有门上的标识,闪着红光,刺眼地写着“手术中”三字。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殳寻思都感觉自己的心如若悬空。他本不应为另一个人的生死忧心,却还是有些忐忑。
或许,对空和韵的感觉早就不是错觉,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一部分。它成了心里的一个瘤,只会不断肿胀、生长,直到把他生命中所有的激情吞咬而尽。
殳寻思约莫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医生才从手术室里出来。他赶忙询问起空和韵的伤情,医生却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张病床随后被护士推了出来,上头,还盖上了厚厚的白布。任谁也知道,空和韵是没抢救过来,死了。
于是,殳寻思傻眼了。他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还在跟他嬉皮笑脸的人,就这么没了。护士却不给他缓过来的时间,推着尸体去了太平间。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殳寻思都处于失了魂的状态。哪怕空和韵的家属在一旁哭天喊地,他也没有半点反应。他甚至没有掀开白布,去看空和韵的死相。
意外的是,他并不悲伤,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就好像,他的心被永远的掏空了一个部分,再也填不上了一般。可殳寻思没有在意。那被挖走了的,是不应长出来的瘤,少了才对劲。只是,他仍然有些不是滋味。
凌晨四点,殳寻思终于回了家。空和韵的遗体暂时放在了太平间,天一亮,就会送往火葬场。再过一周左右,他便可以参加空和韵的葬礼了。
但殳寻思不打算去,他有些心烦意乱,不知是习惯了空和韵的吵闹,还是嫌家里安静过头了。于是,他又坐在了电脑前头,准备写点什么。
殳寻思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空白的文档了。每当这时,他总得绞尽脑汁的想点什么,写点什么。只可惜,每次都陷入了困顿。虽然写《哈尔蒙》的时候,他写得相当顺利,但他的新书,仍然是拖拖拉拉,挤上半天才有几个段落。
他也没心思写他的新书。他的头脑乱糟糟的,除了空和韵,什么都想不起来。与空和韵相处过的所有日子,都犹如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浮现,过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心情也随之起起伏伏,仿佛成了回忆的故事线。
空和韵大抵上是为了把哈尔蒙演到极致,才制造了这场意外的。毕竟荒谬的死去,比死去更有味道。讽刺的是,他自己也在这场意外中丧了命。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害死了空和韵。
或许是认知到了这一点的缘故,殳寻思彻底写不下去了。本就没有灵感的故事,在焦躁感下变成乱麻。于是,他再一次离开家门,走上街头。
深夜的街道人迹罕至,殳寻思独自在小路上漫步。偶尔,还会有车辆飞驰而过,却转瞬即逝,反而显得慢悠悠走着的他掉了队,过了时。
他止不住地想,倘若当初顺了空和韵的意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可时间是留不住的,一旦过去,就再也不会回头。只有懊悔,永远留在他的心里,藏在缺口的阴暗处。
那懊悔啊,在黑暗里滋生,在沉默中疯长。像是萦绕而上的蔓,拽着他,要把他拖回过去。于是,他便成了只能活在过去的人,无法在现实呼吸。
冥冥中,他好似看到了空和韵。他站在路灯下,安静地望着他,仿佛还在舞台之上,回应着观众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可当殳寻思向他走去的时候,他便犹如遇见了什么不可视的怪物一般,逃走了。殳寻思因而不得不跑起来,好跟上他的速度。
空和韵却头也不回,只留下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只有在他气喘吁吁,彻底跑不动了的时候,才会停下,像是在等他。
殳寻思跟着空和韵跑了一路,渐渐跑到了市中心。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看不清他的模样,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他的身影额外分明。他追着那白色的影子,生怕再一次错过,让他消融在冰冷的夜里。
可他终究是一道幻影,是殳寻思不清醒时的错觉。而现实向来承受不住幻想的重量,因此,没过多久,他便随风消散了。
殳寻思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跑到了剧院门口。门口处,摆着一片花圈,无声地宣告了空和韵的死讯。他这才有了实感——空和韵确实是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第21章
殳寻思终究还是没有发表自己的新书。他俞写俞觉不对,干脆就不写了。于是,那便成了一个未完的故事。大概,也不会再续了。《哈尔蒙》倒是在接着上演,只是演员再也不是空和韵了。
自从空和韵出了事故,殳寻思便再没关注过《哈尔蒙》。他有意无意的回避着与空和韵有关的一切,仿佛如此,就不必面对他的死。
即便如此,有些风还是吹到了他的耳旁。空和韵所饰演的哈尔蒙,再没人超越。拜此所赐,他最后一次登场的录像在网上热卖,上架即空。
殳寻思也收到了一份,只是从未播放过——他早就在现场看过空和韵的风采了——录像因而也被搁置了半年,渐渐地,他也忘了它的存在,直到准备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才再次翻找出来。
或许是半年的时光冲刷掉了一切,殳寻思觉得自己不必再逃避空和韵的死了。又或许,只是半年过去,他又有些想念空和韵了。他找了个闲暇的下午,重温起《哈尔蒙》来。这《哈尔蒙》却没有半点意思,只是徒增伤感。
昔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至今为止,殳寻思都记得空和韵的模样。他生得好看,五官标致的如同雕刻家的手作。不笑的时候,有些生冷,就好像刚刚干透的石膏。可一旦笑起来,他的眉眼便舒展开来,活了似的,有了万物的灵气。
在遇见他之前,殳寻思从未见过像他一样迷人的人。一颦一蹙,皆有味道。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他才写出了《哈尔蒙》。只可惜,美永远是不常的,经不起命运的造化。他终究是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名为“哈尔蒙”的幻影。
渐渐地,殳寻思便对自己重温《哈尔蒙》一事后悔起来了。人就不该追忆,否则,过去的所有点滴就会把你吞没、占领。于是,殳寻思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痛起来了。这迟来的疼痛,发作于被挖去的瘤的附近,厉害得他几近喘不过气来。
原本,他以为空和韵的死,只是让他有所愧疚,直到心脏痛起来的时候,他才发觉,他大抵上是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他了,否则,他不会如此心痛。
可他仍然搞不明白,自己喜欢的究竟是空和韵,还是哈尔蒙。他也搞不明白,他喜欢上他,究竟是因为自己的心,还是因为入戏太深,出不来了。他的感情因而变得不可名状、无法界定,仿佛雾里的花,辨得出其型,却看不分明。
殳寻思也没有深究。他的心,已经疼得他无法思考了。就连眼前所看见的一切,也犹如他的感情般,变得混沌,叫他疯狂。
疯狂之余,殳寻思又想起了和空和韵第一次相遇的日子。他站在台上,故作轻松地向疏散的观众道谢,眼里却满是不甘。如今想来,他的死早在那时候便有了预兆。
在文学、戏剧上,他们的见解几乎一致,以至于殳寻思一度把空和韵当成了知交。可在根本上,他们又有着天然的矛盾。
小说是现实的映射,殳寻思因而执拗于现实。戏剧却讲究冲突,空和韵因而追求荒诞。尽管现实与荒诞从来是一同出现、相辅相成,可谁也做不到极致,只能巧妙地维持着纳什平衡。偏偏两人都向往极致,这天然的矛盾,便再也解决不了,最终导致了空和韵的死,殳寻思的郁结。
生者的郁结却比逝者的死更难排解。死者归土,大可对这世间的一切撒手不顾。活着的人却没得选择,不得不承受因他的死而带来的痛苦。偏偏没有什么解忧之道,所有的痛苦,只有历经时间的洗礼,才会渐渐淡去。
所幸殳寻思是个作家,姑且还能写些文字抒发些郁闷。于是,他再一次坐在了电脑前,写起了故事。只不过,这次的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他与空和韵。
倘若《哈尔蒙》是以两人作为原型,构建出来的另外两人的故事,那么这次,他便是彻彻底底地把两人的故事搬弄进去了,只是彼此都换了名字。
他写,他们在雨天相遇。他写,他们是如何的理解彼此,宛若知交。他又写,他们之间那不懵懂却不分明的情愫。他还写,他们是如何互相成全,又互相毁灭。
殳寻思越写,手感便越好,甚至超过了《哈尔蒙》。所有的感情都宣泄而出,仿佛有一根插管,引导着它们变成文字,变成故事。隐约之中,他有了一种预感——这次的作品,极有可能是他的巅峰之作。
于是,殳寻思零零碎碎地写了大半年,途中又修改了几次,终于,十月份左右,他写完了这本书,并命名为《于疯狂中》。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编辑刚收到他交来的稿,便赞不绝口,评价这是他写作生涯中最好的作品。
可殳寻思的作家生涯没有因为这本书而大放异彩——《与疯狂中》确实大卖了,而且读者好评连连,殳寻思却再也写不出足以与之媲美的故事了。他似乎在这次的作品中写尽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连写作的欲望本身,都消磨殆尽了。
而殳寻思之所以成为作家,本就是写作的欲望使然的。写作的欲望没了,他便再也写不出故事来了。于是,没过多久,他便封了笔。
《于疯狂中》,也成了他最后的书。
许多年后,即便《于疯狂中》仍然是家喻户晓的佳作,殳寻思在文坛还是销声匿迹了。封了笔后,他找了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就这么庸庸碌碌的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偶尔,他翻开自己写的最后一本书时,还会回想起空和韵。尽管时间的冲刷,让他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但在他心里,他的眉眼、他的笑,还是有着清晰的轮廓。
空和韵不是他喜欢的第一个人,却是他喜欢的最后一个人。殳寻思因而至今为止,都是单身。这倒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忠贞,只是自空和韵去世后,他再也没遇到比他更值得爱的人。讽刺的是,刚认识他的时候,殳寻思还相当地不喜欢他呢。
《于疯狂中》之于他的含义,也随着岁月渐渐地变了味。一开始,他仅仅只是想排解满腔忧郁,才写了这本书。如今,这本书却成了他的囚笼,永远地将他锁在了过去。
有些时候,殳寻思会动起烧书的念头,却总是于心不忍。或许是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作品,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割舍下自己的过去。于是,他成了甘愿待在囚笼里的人,清醒又滑稽,疯狂又可笑。最终,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了长达百年的孤独。
第22章
我终于完成了《于疯狂中》的写作。
《于疯狂中》可谓是我写得最为艰辛的一篇文了,从构思到编排,都花了很大的心血。写作的过程中,也是修修改改。而每一次,几乎都是大修、重写。
我对这篇文的理想模样,大抵是这样的:双线交错并行,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共通,第四面墙好似存在,又好似不存在……可最终,我也没能还原出脑海里的模样,仅仅只是让文章贴近了理想罢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能力有限的创作者,否则,《于疯狂中》本应以更好的姿态面见读到了这里的各位。也正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我不得不让大家听听关于这篇文的框架的赘述。
本文大抵可以分为两条线,一条在明,另一条在暗。明线,是殳寻思和空和韵所在的现实世界。暗线,则是赵阳秋和哈尔蒙所在的剧本世界。两条线却不是并行推进的,而是交错展开的,这就让原本不贯通的两个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了起来。现实与幻想,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构建彼此的一部分。
而殳寻思对空和韵的感情,也在这种混沌中,变得不再分明。一来,他不清楚自己喜欢上的究竟是空和韵,还是哈尔蒙。二来,他搞不明白自己喜欢上他究竟是因为本心,还是因为入戏太深,没法从赵阳秋一角中出来。
不过,这一切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在文章的最后,殳寻思已经是赵阳秋,空和韵也已经是哈尔蒙了。至于这究竟是剧本的操弄还是命运本该如此,都无所谓了……
可当两条线都逐一发展到后期时,两条线都在收拢,最后成为了同一条线。现实世界的人最后的结局与剧本世界大致吻合,比如,赵阳秋喜欢上了哈尔蒙,殳寻思也喜欢上了空和韵。哈尔蒙荒谬的死去,空和韵也荒谬的死去了。赵阳秋最后孤独的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殳寻思亦是如此。
你很难说究竟是哪一条线是主线,毕竟,两条线是互相影响,相辅相成的,缺失了任何一边都无法让这篇文成型。
整篇文,我都在尽可能地使一切混沌。这种混沌并不仅仅只是发生在剧情的编排、感情的推进,甚至,殳寻思与空和韵二人也是混沌的。在前几章,我着重描写了两个人的相似,可在后几章,我又点出了存在于这两人之间的天然矛盾。
无论是相似还是矛盾,都有它的起因。想要探讨这种起因,就必须着眼于两个人的身份。在文中,殳寻思是个作家,空和韵是个戏剧演员,两个人的职业都属于文艺领域。同时,他们也一样的热爱着小说/戏剧,因而想做到极致。
可小说与戏剧的追求是不同的,小说是现实的映射,戏剧却要把冲突展现到观众眼前,因此,殳寻思追求现实,空和韵却追求荒诞。
荒诞与现实似乎一直都是同时出现的,但两者大多时候也都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你无法说现实究竟是荒诞,还是荒诞就是现实。大多时候,他们只是彼此的形容词。这就导致同样追求极致的他们,谁也到不了极致。
殳寻思、空和韵两人对于这种“混沌”,彼此之间的反应也是不同的。空和韵相当享受并且惯于沉浸在这种状态中,这导致了他的死。殳寻思是想搞清楚的,却也搞不清楚,最终疯狂。
这篇文,最终是以殳寻思写下了《于疯狂中》后封笔,并孤独的度过了自己的一生作为结尾的。《于疯狂中》写了什么,正文中我一个字也没提,但实际上,他究竟写了什么也很清楚了。我这篇文,早就给了答案,否则,这篇文也不会叫《于疯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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