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岸赶忙下了马扶他起来,关切地问道:“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那人应在路上跌了好几跤,发鬓散乱、面色煞白,狠狠吞了口水才道:“二殿下,不、不好了……四殿下的马惊了,摔摔摔下山崖去了!”
沈清岸悚然一惊,安慰两句,将那人扶上自己的马,让他赶紧下山叫人。
这时,听到动静的林鹿、沈行舟也一并来到路边,沈清岸见状将方才见闻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
“坠崖?不可能吧!”沈行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小帽山地势平缓,哪来的山崖?连条陡点的山路都少见,四皇兄怎会坠落甚么‘山崖’?”
“一去便知。”林鹿率先朝拴在一旁的马匹走去。
“诶,等等。”沈清岸边跟上林鹿脚步,边道:“劳驾林公公与六弟共乘一匹,公公也看到了,我的那匹方才借出去了。”
说着,沈清岸眼疾手快地“霸占”了沈行舟所乘的马。
“情况紧急,闲话少说。二皇子若想同去,咱家没有不遵的道理。”林鹿神情淡漠,任由沈行舟坐在自己身后,暗中甩了沈清岸一记阴森森的眼刀。
“鹿哥哥,坐稳了。”沈行舟低声附在林鹿耳边说道。
“……嗯。”林鹿顺从地抓紧马鞍边缘。
“林公公与六弟的感情真好。”沈清岸调笑一句,在林鹿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中,两匹马并驾踏上山路,随着先后两声短促嘹亮的唤“驾”声,两匹骏马撒开四蹄,一前一后朝前方疾驰而去。
山路坦缓,驾马的沈清岸、沈行舟颇善骑术,一转眼就来到下一处观台附近。
途中临近平台的地方围了几名惶急守望的姑娘,正梨花带雨地往坡下翘首观望。
“怎么回事?”林鹿下马走在最前。
几位贵女见来人是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太监,呜呜哭得更凶了。
“你,上前回话。”林鹿被突然连成一片的哭声吵得耳畔嗡鸣,蹙着眉指向后面一位面色苍白、脸上泪痕未干的女子。
“回…回公公的话,”被指到的女郎强撑着走到林鹿面前,抖得连福身姿势都走了样,“小女名唤孟嫣,是与四殿下、五殿下与长乐郡主一道的同伴。”
沈清岸站于一旁,挑眉多看了她一眼,接道:“吏部尚书孟云旗次女,孟嫣?”
孟嫣怯怯抬眸与沈清岸打量的目光对视,点头称是。
“继续。”林鹿示意她说下去。
“本来从上山以来一直都好好的,”孟嫣咬着下唇,很是艰难地回想道:“我等一行四人徐行谈笑,直到此处,四殿下的坐骑不知何故突然暴起,直把四殿下掀翻下去,然后…然后……”
孟嫣哆哆嗦嗦伸出手臂一指,“……然后四殿下就从那儿滚下山坡了!”
人群纷纷顺她手指向两侧分开让出道路,露出路边东倒西歪的一处护栏缺口。
说是护栏,也不过是短柱与短柱之间牵了两条绳子,并不能起到多少防护作用,最多作为沿路提醒的标识。
可这大路坦途他不走,沈煜轩何故往道路边缘骑行?
“咦,你说与他们一起,那郡主与五皇兄人呢?”沈行舟与林鹿并肩而立,兀然出声提出疑问。
孟嫣脸色又白了几分,弱弱道:“…事情发生的太快,我们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小女与郡主、五殿下各自下马时,四殿下已经滚下山坡不见人影了……”
听到这里,林鹿目光顺缺口往坡下看去——坡度并不陡峭,但却漫长,一路下去岩石杂乱、灌木丛生,再加上山中薄雾和晃眼的日光,因而一眼望去并不能看清坡底情况。
“五殿下想也没想跟着下去了,嘱咐郡主与小女候在此处等人来救,”孟嫣继续道,“可郡主左等右等不见来人,等得不耐,不顾小女阻拦也从这里下去了,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孟嫣话至此处又红了眼圈,眼泪汪汪地看向林鹿:“只剩下小女一人不敢随意走动,终于在方才来了人,这才等到公公前来问询,还请、还请公公想想办法,救救殿下们和郡主啊!”
林鹿没立即搭腔,环顾一圈,果然在山路里侧看到了一匹明显异于常态的黑马。
还不等他近前查看,沈清岸发话道:“诸位莫急,本殿来时路上已见到下山求助的郎君,想必不久便会带人前来。”
沈清岸说话时不疾不徐,果然在一众女眷中起到了很大的安抚作用,连人群中压抑的哭声都弱了下去。
林鹿偏头看向他,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眼下当务之急是下坡救人,本殿自诩有几分身手,这就下去援助两位弟弟,各位均都受了不小的惊吓,还请在林公公庇护下休息片刻,静待援助即可。”
听到“林公公”三个字,一众女郎刚有些放晴的面色又染上另种的惧怕之意。
任沈行舟怎么说林鹿的好话,也没能削减半分。
林鹿没去管那些受惊如鹌鹑一般的眼神,一把按在沈清岸转身欲走的肩上。
“且慢。”林鹿凝视着沈清岸侧颜,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二殿下与六殿下贵为皇子,自然不宜行危险之举,更何况现在坡下情状不明,又已有两位皇子陷在下面,殿下实在不应明知如此仍以身犯险。”
“那依公公之见……?”沈清岸顺势回身,迎着他的目光恭顺问道。
“咱家下去,两位殿下在此等候便可。”
“鹿……”沈行舟急了,险些将平时昵称脱口而出,慌忙改口道:“林、林公公,我与你一道下去。”
说话时林鹿已拆了绳子系在自己腰间,将长长绳索另一头交到沈行舟手里,“不必,六殿下还须帮咱家看顾现场,仔细留意别被有心之人破坏了去。”
动作不停,他的眼神阴沉森冷,掠过沈清岸、孟嫣和身后的一群如花似玉的官家小姐——突发坠崖案件,林鹿似对在场的每一位都抱有平等的怀疑。
沈行舟会意,将绳子绕过路旁树干用力打了个死结,又抻了抻以确认牢固,才似懂非懂地应道:“喔……都听林、林公公的。”
“公公深明大义,有劳公公走一趟了。”沈清岸面上仍挂有浅淡笑意,冲站到坡边的林鹿拱了拱手。
林鹿不再理会他,一转身,缓步往坡下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
一众贵女四处寻了干净庇荫的地方或站或坐地休息,只有沈清岸与沈行舟两兄弟仍凑在围栏缺口处等待。
“六弟很在意他?”沈清岸抱臂与沈行舟并肩而立,打发时间似的开口道。
“嗯。”沈行舟仍紧张地盯着愈发减少的绳索,眼见地逐渐绷直——也不知林鹿到底了没有、是否安全。
沈清岸见他无心闲聊,知趣地不再搭话,一齐望向林鹿消失的方向,脸上露了个了然的笑。
第40章 所言非虚
还未下至坡底,林鹿离远望见地上横七竖八或坐或躺了几道人影,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四皇兄!四皇兄你别吓我啊四皇兄!”五皇子沈今墨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人,正涕泗横流忘我哭喊着,甚至没注意到林鹿的到来。
林鹿解开腰间绳索,轻轻一跃,落在厚厚一层草地上。
他没急着近前查看三人情况,而是一寸寸观察起来。
抬头望去,除了林鹿仔细避让过的足迹外,山坡上确有好几道不同人在不同情况下造成的踪痕。
——中间一道土翻石飞、枝桠弯折,不难看出是人滚下山坡时形成;旁边两排凌乱的脚印,猜测应是五殿下与长乐郡主先后下坡时踩出的。
孟嫣所言非虚。
林鹿收回目光,延着二人脚印走近。
甫一靠近,芳草清香都掩不住的血腥气骤然放大。
四皇子沈煜轩仰躺在沈今墨怀中,额上破了个大洞,血液半干,双目空洞望天,面上五官最后凝固成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自他伤口蔓延而出的鲜血沾湿了草地,同样也染了怀抱着他的沈今墨满身。
随着沈今墨抬手拭泪的动作,沈煜轩的血蹭到他面上,抹开花成殷红一片,显得五皇子形容狼狈不堪。
林鹿俯身并起二指探了探,已感受不到一丝鼻息。
沈煜轩死了。
沈今墨这才后知后觉抬起一双盛满泪水的眸子,无助哭道:“林…林公公?救命啊,您快救救四皇兄啊……!”
“没救了,”林鹿毫无感情地留下一句,转而朝陈凝珠所在方向走去,“他死了。”
“什么?!”沈今墨骇异地嚎了一声。
“四——”
“五殿下节哀顺变,”他刚哭号出一声,就被林鹿兀然打断:“已经差人去山下叫人了,想必一会儿就能将殿下与郡主救离此地,殿下还是省省力气留着爬山罢。”
沈今墨咬牙闭了嘴,搂着沈煜轩尸身默默流泪。
林鹿矮身下去,照着陈凝珠色若死灰的脸颊拍了几下,动作不轻却行之有效,长乐郡主果然皱眉转醒。
“啊!啊——!”陈凝珠一睁开眼就尖叫不止,满目惊恐地看看林鹿,转头又瞅见横尸在地的四皇子和一脸愁云的五皇子,更是声嘶力竭地放声哭叫:“四殿下他、四殿下他……!!!”
“死了。”林鹿不甚怜香惜玉地冷硬掷出两字。
陈凝珠嚎啕大哭起来,她对四皇子其实没多少爱慕之意,更多是在哭自己,失去沈煜轩这个苦心经营多年的、最合适的、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婚嫁人选。
很久以前,她就与沈煜轩私定终身,除了最后一步,寻常夫妻间的事他们都做过。
可每每提及婚事,沈煜轩却总以没准备好、不是时候为由再三推脱,陈凝珠家境特殊,四皇子之外京中再没有身份对等且看得上她的适龄青年,因而对沈煜轩格外上心。
什么允他婚后纳妾、不在生活上过多规束等等,沈煜轩的要求陈凝珠一一答应,甚至还立有字据为证。
饶是如此,沈煜轩仍拖着时间不肯完婚,这一拖,最终竟将自己拖得直到命丧黄泉,也未尝到初及人夫的滋味。
林鹿默默踱着步子观察四周。
待两人哭够了、回神了,林鹿才出声问道:“五殿下,郡主,二位到达这里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还请暂止悲意,为咱家备述一二。”
“什么叫‘暂止悲意’?你说的是人话吗!”陈凝珠借着哭势调转矛头,对着林鹿破口大骂:“没根儿的东西!断子绝孙的焦尾巴!怎能懂本郡主失去爱人的伤痛?!”
“区区一介阉宦,既不是大理寺卿,又不得圣上旨意,凭什么命令本郡主!”
陈凝珠本就不喜太监之流,每每对上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面皮更是深恶痛绝,沈煜轩死了,她与皇室结亲振兴母族的愿望落了空,一时激愤,自暴自弃地撕破脸皮,迁怒于眼见惨剧发生仍无悲无喜的林鹿。
林鹿淡漠地瞥了眼形若疯婆的长乐郡主。
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林鹿城府极深,一眼看不出深浅,教人望而生畏。
“郡主慎言……!”五皇子沈今墨被林鹿没有表情的面目骇得不轻,再顾不上为死去的兄弟挤眼泪,赶忙出言打圆场:“林公公,郡主她只是伤心过度、口不择言,还请公公……”
林鹿抬手打断了他,重复道:“五殿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沈今墨少时性子骄纵,却也是极会察言观色的,眼珠一转,老实答道:“当时四皇兄坠崖不久,我嘱咐完郡主与孟姑娘就也跟着下来了,然后、然后……”
沈今墨顿了顿,一脸难耐地继续说道:“然后眼睁睁看着四皇兄一头撞在岩石上,当时便没了动静,待我磕磕绊绊近前时,四皇兄就已经没了生息了。”
“不怕公公笑话,这里乱石颇多,连我也绊了一跤…到现在也还是晕得厉害……”沈今墨揉着额角,一边啜泣一边补充道。
林鹿点点头,转向陈凝珠,沉声猜测道:“四殿下与五殿下皆陷在此处,郡主等得不耐,下坡后见他们一死一伤,惊吓过度,因而昏了过去——长乐郡主,是也不是?”
陈凝珠满脸泪痕,恨恨瞪一眼林鹿:“是!又怎样?林公公心思未免也太深了点,该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有心人着意策划的杀局吧?”
沈今墨面露赧然,林鹿没有回答。
三人各怀心思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从坡上下来更多的人,模样打扮多为家丁仆从,夹杂几名林鹿麾下的锦衣卫。
又是一阵哄闹,人们将各家主子搀回坡顶山路,其中也包括已经断了气的四皇子。
“少主,您没事儿吧?”秦惇也来了,他本想背林鹿上去,在后者一瞬阴冷的眼神中只能作罢,待二人回到山坡上面才敢小心翼翼询问。
“无碍,差人告知督主了么?”
“少主放心,已有弟兄回宫禀报。”秦惇一路随行,引林鹿往备马方向而去。
林鹿四下环顾,秦惇带来的锦衣卫已经接管了局面,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一干人等有序册录口供并下山离开案发现场,东厂训练有素、随机应变的能力可见一斑。
“六殿下怎么劝都不肯走,非要见您一面,您看……”秦惇小声又道。
只顾着思索事件,倒是险些忘了他了。林鹿在看到锦衣卫后略略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想道。
“以后沈行舟的事不必过问,”林鹿垂眸望向牵马等在一旁的六皇子,清冷声线中隐约透出威厉:“无论什么要求,一律允准便是。”
28/80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