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月今天够郁闷了,老太太还叨叨个没完,她不服气,“我咋不干好事,我上午采荷花卖荷花,下午练车,全是好事。”
“回来就烧我洗脸盆?”外婆气呼呼往摇椅一坐,瞥见桌上药瓶,拿起来看,“谁中暑了?”
“我也是个人,站你面前老大一只你都不关心。”
沈新月脚尖把盆拨去一边,打算吃完饭出去遛弯的时候扔。
桌子还有听开过的可乐,老太太“嘿嘿”一笑,刚要伸手,沈新月眼疾手快一把抢过,“训我半天,也让我逮住你了,风水轮流转。”
“切——”秀兰不屑挥臂,“放半天早没气了,我还不乐意喝呢。”
没气的可乐,江有盈爱喝,沈新月把可乐拿回冰箱冻着,后来连带着晚饭一起送到隔壁。
房间门大敞,过堂风吹得纱帘乱舞,那人侧躺在床,长发如墨铺散了满榻,腰臀起落成浪。
白瓷碗在厚实的胡桃木柜面上磕出一声闷响,沈新月在床沿坐下,说“吃饭了”。
长直的睫毛盖住哭红的眼睛,情绪剧烈起伏后,身心陷入茫茫一片死寂。床上那人没什么动静。
“外婆知道你中暑了,很担心,让我好好照顾你。”沈新月回头轻轻推了下她肩。
类似的话,江有盈以前说过很多。
——“你外婆托我照顾你。”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别让老人家为你担心。”
如今也算有来有往了。
唯一的不同,江有盈是头倔驴,谁的话也不听。
两家这些年攒下来的情分,还有她之前几次救命之恩,沈新月不能扔她不管,又耐着性子喊了几声。
她不理,沈新月伸手去扳她肩,感受到阻力,“没睡着啊。”
吸吸鼻子,江有盈团成只熟虾米。
强喂肯定是不行的,她力气大,真要较劲沈新月担心自己不是对手,再挨她两巴掌。
“你先起来把饭吃了,吃完我跟你说。”
“说什么。”江有盈果然立即有了反应。
沈新月把碗端到沙发对面的小茶几,“你先下来,到这边。”
这人平时看着拽得二五八万,牛哄哄全世界在她眼里都是垃圾,其实可脆弱了,心里一堆弯弯绕。
像刚挨过揍的小孩,面上不情不愿,又实在抵不住奖励的诱惑,一路走一路抽抽着把自己安顿在小桌边,瞪眼把人盯着。
沈新月饭碗推她面前,“先吃,吃完我告诉你。”
不说什么事儿,态度表现得挺柔和,江有盈皱着眉自己在那琢磨,半分钟后,想清楚了端碗开始吃。
“还有药。”沈新月重新给她开了瓶,可乐放旁边漱口用。
“你会跟我和好吗?”她嘴里嚼着饭,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含糊问。
“先按照我说的做。”沈新月仰靠在沙发背,双手环胸。
爽,比在点烟的时候被强吻还爽。怪不得江有盈总喜欢板个脸训她。
碗底最后一勺米饭舀进嘴里,江有盈把碗朝着沈新月斜了下,示意吃好了,不需得人吩咐,扒开药瓶最里头那个小活塞,仰脖直接往嘴里倒。
药水辛辣呛鼻,她眉头皱得更深,强忍着恶心咽下,连灌了大半听可乐才勉强压下嗓眼里那股火。
这药是真难喝。
沈新月默了几分钟,等她缓了缓,才慢悠悠开口道:“你是想跟我复合吗?”
想,当然想。可有句老话怎么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江有盈垂着眼一声不吭。
沈新月探身屈指敲击桌面,“说话。”
脖子里好像支了根钢筋,江有盈那颗脑袋就是低不下来,僵僵杵在那。
沈新月双手撑膝,起身便要走。
“我想,我想。”她急了,地毯小蒲团上跪坐着,膝行半步。
沈新月站那没动,“那你当初为什么非得跟我分手,几次分不掉,说的话越来越难听,终于分掉了又觍个脸巴巴往上凑。”
这些话想对她说很久了。
“我没给你机会吗?我给太多机会了,我说要沟通,要坦白,我的话你有一句听进去了吗?表现得自己多可怜巴巴,心里多委屈,人家问,却只会摇头,说别打听。既然你不想说那就藏好了,藏严实点,谁也不知道,故意露个线头出来等人拽,真伸手又捂得严严实实的。”
“欲拒还迎一次两次就够了,反反复复真的很折磨人,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一直猜,猜错我也很无助。你但凡回头看一眼呢,看看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既然选择进入一段关系就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你捡个小孩都知道给她泡奶粉换尿布,我也是个人,我也需要体贴呵护。”
“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对我不好,在物质和金钱方面,你确实没对不起我什么,但我们是情侣,除了钱,我们之间还有感情的,在床上你会问我感觉好不好,怎么下了床就不认识我一样。”
闭眼,吸气,沈新月扶额缓了几秒。
“以上全部抛开,分手是你提的,我尽力挽留了,你执意要分开,那我尊重你的意愿。可你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调节好情绪问题,决定重新开启一段生活的时候又跑出来,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大半夜睡不觉,饭不吃,把自己热到中暑,到底想干嘛?要我可怜你吗?我告诉你江有盈,我不会,我只觉得可笑。”
“早干嘛去了,分手了你知道后悔了,那我杀了人再道个歉说对不起,受害者家人和法律就会放过我吗?况且你连句对不起都没有,你还在继续你的别扭,你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对别人造成多大伤害。”
江有盈脸色刷一下惨白。
“你但凡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换位思考下就知道自己有多恶劣了。从一开始我们见面,常常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挂在嘴边,我姑且当作调情吧,那上床之后呢?知道我恶心什么,还一遍又一遍说跟我没感觉,其实喜欢男人。你是不是有病,你自己品品,这是个正常人说得出来的话吗?”
“怎么样呢,我替你证实了,跟女人还是会爽,会高潮,又跟我谈什么阶级,什么环境。这些我全都不计较,心想或许是我们的开始不够正式,想给你个惊喜,也是想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意思,可你呢?”
这些问题翻来翻去,沈新月说得都有点不耐烦了。
她身体摔回沙发,使劲抓了一把头发,手臂扔开,绒面布料上轻弹几下。
“想复合,什么态度,道歉一句没有,吃饭还得我来哄,感情是相互的,只靠一个人维系走不长远,你没谈过恋爱我可以教你,做你的引导性恋人,可你至少应该配合我一下吧。”
说得差不多了,沈新月收起碗筷。
“就守着你的秘密一辈子这么过活吧,继续沉浸在你的小世界里,你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因此而伤害到你,真的。因为能伤害你的,从来只有自己。”
沈新月端碗走到门口,回头,最后一句。
“不过也谢谢你的敲打,这段关系里我从中学到不少。真诚仍然是感情中最重要的东西,我真诚我无惧我坦荡,谁隐瞒谁活该受煎熬。别指望任何人能拯救你,大家都很忙,连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爱情可以是锦上添花也可以是雪中送炭,前提你先够取暖!那点可怜稀薄的爱,你自己留着吧。”
就这样。
沈新月转身大步离去。
太阳落山了,房间暗下来,风没停过,吹在身上有点冷,手臂皮肤起了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江有盈始终呆坐着,直到双腿发麻,完全失去知觉。
她整个人像是暴雨中翻滚的荷塘,沈新月口中字字句句是从天而降的雨箭,急促而猛烈,把水下沉淀已久的芜秽重新翻搅在岸。
难以忽略,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难免想起妈妈,怀念妈妈温暖而粗糙的手掌,想扎进妈妈怀里好好哭一场。
几分钟后,她艰难翻身爬坐起,换了身衣裳,洗了*把脸,然后去后面露台把帐篷收起,拎着登山包出门。
沈新月一直靠在围栏边等,方便观察她情况,这时给江启明发了条消息,让她给刘武打电话,说江有盈背着包出门不知道打算去哪儿。
[不会又吵架了吧。]
江启明问。
沈新月没说什么,只问为什么现在才回复消息。
[我视频剪好了,你看没。]
[我很自律。]
[作业不写完不会碰手机。]
这两条消息之后,江启明应该是给刘武打电话了,几分钟后才回复说没事。
[妈妈不会想不开的。]
[她还有我。]
沈新月回房间,坐在地毯上,盯着江启明最后两句话看了很久。
一个没有妈妈的女人在成为妈妈之后,是不会想不开的。
那江有盈的妈妈呢?为什么想不开。
骂人的是她,噼里啪啦骂了一大堆,哭的也是她,稀里哗啦哭得满脸泪。
沈新月抖着手拨电话,泪模糊视线眼前一阵阵花什么也看不清。
她手臂垂打在大腿,江有盈关机了。
[视频我看了。]
江启明发消息过来,给她提了些建议,说哪里太长需要删,哪里又可以适当增加时长,还有节奏,BGM和字幕啥的。
沈新月脑子掰成两半用,暗暗记下她的叮嘱,袖子抹泪,已经没办法打字,发了段语音过去。
“我话可能说重了,我明知道她很难。”
[没事,她当时骂得也挺狠。]
[你不能光想着你骂的时候。]
[她说你是垃圾,廉价又可笑,你忘啦?]
江启明如此安慰道。
沈新月探身把床头柜上抽纸抓来,擤鼻涕。
[你情绪好稳定。]
[想谈。]
[说明我们之间纯友谊,没有爱情。]
[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江启明丢来一串红心。
[小孩姐,我悟了。]
沈新月抱着电脑,把前几天下雨她站在窗口拍的芭蕉树上传,搭配伤感音乐,标题为——“为什么爱一定要互相伤害。”
十五分钟后,按照江启明建议修改好的第二条视频发出去——“破产回村赚够一百个之与老板之失恋三十三天。”
江启明丢来三个问号。
[什么东西?]
沈新月让她别管。
成为自媒体达人的第二天,沈新月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早上醒来对着窗外的芭蕉树发呆,直到江启明发来消息。
[你要火了。]
沈新月才想起自己干了什么,打开手机,后台一串红。
出人意料,那条乡村日常视频只有十八个点赞,芭蕉树伤感视频一夜之间竟积攒两千多!
沈新月戳开评论:
[我想她了。]
[我想他了。]
[我想它了。]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放手。]
[你不知道,故作轻松的我啊,背地里偷偷哭过多少次。]
……
[同是天涯沦落人。]
沈新月回复江启明。
江启明说这确实是她没有想到的。
[也行,这种视频你以后都在晚上发。]
[人晚上比较容易emo,流量大。]
[或者试着融合。]
好现实一女的。
起床,沈新月洗漱后喂鸡,扎起头发戴上草帽,对着镜头打招呼。
江有盈没回来,她给小院里的花浇水,晾在绳子上的衣服收起,清扫落叶,电脑登录管理系统,查看订单,确定旅客入住时间,安排整日工作。
这次,沈新月试着把伤感部分和日常相结合,视频开头和结束都是芭蕉树,区别在时间和天气的变化。
清晨的芭蕉树叶片上还挂着露珠,日暮时分光线移动,那抹绿意变得深沉厚重,字幕是“她还没回来”。
江有盈是真没回来,外婆起初以为她镇上事情多,忙,连续三天没看到人影,有点着急。
“你给她打电话。”
沈新月不敢说是自己把人骂跑了,抓抓后脑勺,嗫嚅着,“忙啊,最近确实忙。”
“我让你打电话,我问问她。”外婆说你要不愿意把手机拿来,“我自己打。”
万一还是关机怎么办?沈新月满心忐忑尝试拨打电话。
“嘟”声响起的瞬间,她大松一口气,后背甚至起了层薄汗。
“您请接听。”沈新月赶紧把手机递过去。
听说手里这破玩意几片铁皮加玻璃就要小一万块钱,外婆宝贝得很,怕摔了两手紧抓着。
“歪?满满呐!是不是满满呐?”
江有盈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沈新月一个字不知道,只听见外婆不时“啊哦嗯”,小学生念拼音似的。
挂了电话,沈新月接过手机,“她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
外婆重重“哼”一声,“她肯定是不想见到你,一天天吃人家喝人家,没有感恩之心,不干好事。”
沈新月真服了,“还有没有王法,她骂我的时候您也在场吧,骂得多难听,我说她几句能咋。”
“欸?”外婆手指着,“承认了是吧,你承认你欺负她了。”
老太太原地转圈,满院子找笤帚,“我就知道是你,不打自招,好,看我今天不抽你个屁股开花。”
沈新月意外发现,她妈喜欢转圈原来是遗传外婆!
老太太偏心得很,没等她找到笤帚,沈新月蹦跶跑走。
她的视频号每天都更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拍拍剪剪,新号平台有扶持还有很多激励计划,流量不错,几天下来后台竟然也有一百多块钱了。
沈新月不指望这个暴富,就是玩,说是转移注意力也好,兴趣也好,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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