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迈出一步,从漆黑洞里爬出,像小孩,双手合十絮絮聒聒,求求你不要跟她和好,来跟我和好吧一二三四五……
洞穴深处,一只大手伸来,又把她猛地拽回,连扇几个耳光,指着她鼻尖,质问道——你配吗?你觉得自己配吗?
“我不配。”她回答。
沈新月一遍遍给她擦眼泪,“你要把我折磨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于是又开始道歉,恨不得跪下来给人磕头。
沈新月只能死死握住她手,眉心不解攒聚成痛。
等待她平复,沈新月把她扶去小沙发,她紧紧握住人手,哽咽着:“我去给你们烧炭,然后烤肉,伺候你们吃喝。我会好好表现,你别跟那人和好,求求你。”
她身体慢慢往下滑,跪坐在短绒地毯,头脸埋进沈新月大腿,“求求你了,我真的错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沈新月感到茫然。
欢欢喜喜进房间,灰头土脸出来,程意走廊上探头探脑,勾手指让她过去。
沈新月沉着张脸,情绪不高,程意一看便知大事不妙,“骂你了?”
骂她倒好了,沈新月情愿自己挨骂。
“没法说。”沈新月真没法说。
天色渐晚,暴竹从外面溜达回来,沈新月跟程意下楼,孟新竹自己寻摸到厨房,吩咐周醒把烧烤架搬到院子里。
丁苗抱着电脑在树下写文书,沈新月凑近看了眼,敲她脑袋,“你是来度假的还是来上班的。”
不说还好,一说丁苗满肚子气要找人放,“我跟你讲,这个当事人……”
沈新月摆摆手,不想听她说这些污七八糟的,一楼房间里把投影仪抱出来。
“你老板呢?”周醒安置好烧烤架,“下来一起吃东西呀。”
“要不我去叫。”程意探头。
沈新月没同意,“你去村口大树喊外婆吧,我去叫她。”
程意问村口大树在哪里,周醒举手,“我知道,我去我去。”
“让暴暴去,暴暴知道,我们刚从那回来。”孟新月也说。
沈新月担心程意迷路,只能同意。
“那我去叫她。”程意坚持。
丁苗噼里啪啦敲键盘,“啥情况啊,感觉背着我聊了挺多呢。”
程意踢她屁股,“你上班有瘾啊。”
“嗯呢!”丁苗挺背,“跟你们在一起我工作更有劲儿了。”
“真贱。”沈新月忍不住骂她。
“辣椒放哪儿了。”孟新竹出来问。
沈新月让她别操劳了,“怎么走哪儿都给人当老妈子,你当老妈子有瘾啊,做了十几年饭被人嫌弃黄脸婆还不知悔改。”
“我哪儿能跟您比。”
孟新竹笑盈盈满脸好脾气的样子,“孩子上学没找你了?你那房子不如送她,出门右拐就是省重点,将来保管考清华,认你当干妈。”
沈新月大呼晦气。
一帮人楼下叽叽喳喳,得亏小院没别的客人,不然连夜卷铺盖跑。
“欸。”程意胳膊肘捅了下身边人。
不用提醒,早就等在那了,沈新月倏地回头。
江有盈出现在楼梯口,已经不哭了,似乎还用冷水洗过脸,发际一圈湿湿的。
她看到院里已经架上烧烤桌,挽起衬衫袖子急忙忙走来,“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回想刚才房中那幕,沈新月抢在她前面大步迈进厨房,找辣椒。
刚瞧见柜上摆的玻璃罐子,另一手从耳后伸来,沈新月回头,江有盈衬衫袖子扫过她后颈,袖口一圈泛着潮,凉凉的。
孟新竹识趣退出。
“好像不是这个。”江有盈嘟囔,鼻音还厚厚的,“吃烧烤的不是这个。”
她抽回手臂,手肘不当心撞在冰箱,本能痛嘶皱了下眉,“我想起来了。”
沈新月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她手臂,“你别忙了行不行。”
不敢对视,江有盈睫毛虚弱垂盖眼睛。
沈新月叹气,将她扯来面前,缓慢揉肘,“别这样对自己。”
起风了,吹乱她头发,她像一片单薄的落叶,微风中颤抖着,把手抽回去。那么脆弱,又那么倔强。
再抬头,泪意干涸,“你的朋友们都在看着。”
沈新月不愿让她难堪,也不愿违背她本来意愿,随她忙去。
天一分一分暗下来,小厨房还没开灯,她离去时背影更显瘦削,摇摇欲坠。
她忙着做事的时候不爱讲话,身边人同她闲聊,她只是摇头笑笑,把自己位置放得很低,不肯融入,默默奉献。
沈新月在黑暗中久久凝视,这跟她初见时的江有盈简直判若两人,她忽然理解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退缩。
爱让人卑微。
第60章
小院星星灯亮起,火炭暗暗红光映照在她鼻尖晒蜕新长出的皮肤,像撒了层金粉。
她眉眼低垂着,面色无悲无喜,如庙堂神明座下提灯少女,那么近又那么远。
凡人庸俗的祈愿从来跟她毫无关系,她虽有仙身却无神性。伸手触碰,那质感粗糙冰冷,身边人来来往往,千年万载,活人气更没沾到半点。
她不在天上,也不在人间。
沈新月想伸手拂去她身上挂的那些毛毛灰吊子,可她要是自己不愿动弹,时间一长还是会重新长出来。
她在动,翻炭,烤肉,给鸡翅刷油,长长的一对竹筷捏在手里,灵巧好看。
她又一动不动,似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偶尔好奇睁大眼睛,歪头细细辨听一阵,随即困惑,失望垂睫。不懂。
从此闭目塞听。
周醒把外婆找回来了,进院搬板凳,咋咋呼呼,厨房门口经过,“嗯”一声凑到近前,“你发什么呆呢。”
回神,长长吸了口气,沈新月装作被烟熏迷眼睛的样子,手搓脸,“我拿碗筷。”
周醒没走,倒钻进厨房里来,“那个酸梅汤还有吗?好好喝。”
沈新月趁机背身去拿酸梅酱的罐子,“你把外面那个大茶壶端过来,我给你冲。”
依言照办,周醒出去拿了茶壶,回来却不走,下巴颏垫在她肩膀,“听竹子姐说你们吵架了。”
也不奇怪,这一个两个都是大舌头,再说朋友之间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没吵架。”沈新月挖了两坨酸梅酱在小杯里用热水化,筷子搅。
周醒把茶壶随便冲洗了下,外头水擦干净递过去,“胡扯,吵没吵架我没长眼看不出来?别当我傻。”
“没人当你傻,是你本来就傻。”沈新月没藏着掖着,“不是吵架,是分手,彻底分了。”
周醒翻了两盒冰块出来敲在罐子里,“分手也能和好啊,吵吵闹闹很正常。”
“你不懂。”沈新月唯有叹息,那些话她没法对人说,小孩姐一天作业也多。
周醒确实不懂,“但你别灰心,我会帮忙的。”
“欸——”沈新月回身一把拉住她,“你可别乱来,她不是周凌,不是你的玩具。”
周醒一把甩开,“去你的,什么破玩具我才不要玩呢。”
外婆给她们安置在正中最好的位置,笑眯眯看着院里这一大帮漂亮姑娘,“今天可真够热闹了,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沈新月端着冲好的酸梅汤出来,“上次我妈来你也这么说。”
“过年确实没这么热闹。”程意平时拍摄多,过年难得回家。
“我今年都不算回去了,一回去就催着我结婚,吃饱撑的,我看他们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
丁苗终于忙完,合上电脑,“别说这些晦气话了,好不容易能休息。”
暴竹组合倒还好,家里死的死,跑的跑,奶奶那边早就踹了柜门。
“不过我们家过年可热闹。”周醒说。
“你家亲戚很多吗?”江有盈小声问。
今天小院来的这帮人里,周醒看起来是最好相处的,她话多,爱笑,可爱活泼,江有盈蛮喜欢她,只找她说话。
周醒“哈哈”笑,“亲戚嘛,数量上不算多,但一个顶十个。”
江有盈给五花肉翻面,“什么意思啊。”
“这好了吗?”程意在旁边问。
江有盈看她一眼,没接话,沈新月过来把程意拉开,占了江有盈身边位置,“她们家每年过年都要打架,老刺激,周醒你快点说给江满满听!”
孟新竹往烤盘上丢了几片土豆,“你们烦不烦啊。”
丁苗说没事没事,“热闹热闹嘛,缓解气氛。”
孟新竹说怎么不拿你家里那些破事来活跃气氛,丁苗说家里没有,工作上的倒是不少,胳膊肘撞她,“我跟你讲我前段时间那个当事人,我跟你讲这人奇葩到什么程度……”
又来了又来了,孟新竹夹了根烤好的羊排递给她,“先把这个啃完再说。”
周醒那边热闹,说得挥胳膊打腿的。
“我大伯,还有大伯母,哎呦喂,那嘴巴厉害,因为我跟竹子的事情,逢年过节回去可没少挖苦我们,但我也不是吃素的,以一敌百,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江有盈听得迷糊,“有什么矛盾?”
“她挖了堂姐的墙角,还有家里财产分配问题,她爸跟大伯之间的矛盾。”沈新月凑她耳朵边嘀咕,“她刚回国那阵就住堂姐家,当人面挖!相当恶劣了。”
江有盈惊奇地睁大眼睛。
“反正是世仇。”周醒总结。
“你堂姐不生气?”江有盈问。
周醒摊手,“能挖走的就不是她的。”
“你讲够了没。”孟新竹冷着张脸。
周醒给嘴巴拉上拉链,“不说了。”
“给我滚过来!”孟新竹瞪她。
周醒灰溜溜走了。
沈新月把江有盈手里的长竹筷接过来,“没事,我跟你说,我都知道。”
那边周醒被人拎着耳朵训,丁苗专心致志啃羊排,程意在研究投影仪,外婆回家抱了一坛杨梅酒出来,请大家喝。
“对了。”沈新月手机拿出来,架一边拍,“很好的素材呢。”
树影摇晃,拓印在粉墙,柔亮星灯坠挂在树梢,似乎下一秒就会乘风而起,飞去天上。
江有盈夹了块烤好的牛肉,蘸满辣椒送进嘴巴,浓香在口舌间传递、爆发,她细细咀嚼,心生满足。
“其实一切根本没你想的那么糟。”沈新月回到她身边继续烤肉,“对吧。”
江有盈视线定格在她腕间摇晃的银镯。
“也许。”是的。
酒足饭饱,程意找了部周星驰的喜剧片当背景音,大家闲聊天,周醒揉揉肚皮,提议来玩游戏。
她两个拳头伸出来,“一人说一件自己做过你觉得最厉害的事,别人要刚好也做过,就伸出一根手指,手指最多的是赢家,输家收拾小院,洗碗,咋样?”
丁苗没听懂规则,“什么什么,再讲一遍。”
周醒举着拳头,“比如说,你吃过屎,你伸出一根手指,别人也吃过,就跟,没吃过的不跟,就是比人的阅历,懂不?”
“我去你的。”丁苗听懂了,“你才吃屎。”
周醒耸肩,“谁知道你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
众人笑开。
游戏开始,外婆也参与进来,以周醒为起始,她满脸自得,大拇指翘得高高,“我挖了我堂姐的墙角,咋样?在座各位。”
程意白眼,“就知道你会这样。”
周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比的是人生经历,好坏都算,而且我是凭本事挖的墙角!有啥不好意思说的。”
行行行,懒得跟她计较,沈新月摆手,“算你过,下一位。”
周醒看向孟新竹。
这家伙长得温温柔柔,笑起来像朵小茉莉甜软无害,其实满肚子坏水。
“那我被前任的堂妹挖了墙角,算吗?”
丁苗双手砸膝,“真无语,我真无语!”
“欸?”周醒指着她,“刚才嘟嘟说了算的,我是我,竹子是竹子,这分别是我们各自的经历嘛!”
程意探身,“那周凌来,是不是也可以说被自己堂妹挖墙角,女朋友跟着堂妹跑了。”
“当然。”周醒说当然当然,“也是一种很宝贵的人生经历啊。”
“宝贵,相当宝贵了。”丁苗阴阳怪气。
江有盈看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吵架,好玩死了,刚才一直忙着烤肉,没怎么吃,这会儿才有了些胃口。
周醒说少废话,“跟上。”
丁苗说那我要放大招了,周醒让她赶紧放,丁苗清了清嗓子,“我吃过屎。”
沈新月嘴里小半口杨梅酒险些喷出去。
程意站起来指着她,“你敢撒谎,我现在就给你一泡新鲜的。”
丁苗说她没撒谎,真没撒谎。
外婆拉住她,“我说孩子,可不能为了赢就不择手段啊。”
孟新竹筷子敲了敲铁板,“吃饭呢还,我真服了,什么人呐。”
江有盈喝了口酸梅汤,帮着把嘴里的肉咽下去。
丁苗坐在露营椅,大腿触地,两只手摸着自己的脚踝,“上小学时候,大家不都喜欢开那种屎尿屁的玩笑吗?你们敢说自己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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