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印城下了据说十年来最大的雪,缪冬寄每天都从教师公寓底下走过去图书馆——因为图书馆有空调而宿舍并没有。有次他还穿着汉服骑马经过,鲜衣怒马地惊艳了那朵水仙花。
大概正因如此,那朵花只在有他的冬天盛开过,后来就破败了。
缪冬寄忽然就叹了口气:“你大概连龙骨妹妹都养不活。这么想来Power还真是天下第一好养活。”
江季恒:“……我觉得你在侮辱我。”那盆张牙舞爪就能半年就能长到房顶的东西有什么需要养的吗?
缪冬寄叹了口气,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素戒,又转头看了看江季恒手上戴的那个,最后重新趴下了:“咱工作室不能只有龙骨妹妹这一种植物了,很不符合我们工作室的气质。明天是周天,叫着郑遂黄卯去买花吧。”
江季恒又要难过了:缪冬寄怎么一起来不是林光霁就是黄卯的。
不过还没等到他这一口气叹出来,
江季恒又听到缪冬寄说道:
“也再买一株水仙花。”
第 75 章
缪冬寄和黄卯在某些地方上还是怪像的。
比如他俩买东西的时候只看一个因素——那就是眼缘。
于是缪冬寄就穷到现在负债累累的样子了。黄卯还稍微好点,毕竟他的爱好也就是舞剧,租的房子都只有一丁点,简直和他喜欢的龙骨妹妹一样好养活。
他俩在花木市场挑东西挑得开心,江季恒和郑遂就走在后面负责交钱和打哈欠。
“这个喜欢!”缪冬寄忽然回过头来,往江季恒手里面放了一小盆长势颇为喜人的姬星美人。
江季恒端着那小盆多肉植物左右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以前写过一个女主角叫姬星。”
“对。”缪冬寄说道,“叫叶姬星,外号就叫姬星美人儿。”
“《永无岛》。”江季恒说出了这部话剧的名字,然后回忆了一下,“是几个小孩儿去看海的故事。”
“嗯。其实那部戏一开始是电影编剧课上写的剧本作业,后来又改成了话剧。”缪冬寄想了想,“因为那年我看到了海。”
就是去旸城看林光霁的那年。
“海好看吗?”黄卯忽然在旁边问道。
“你没看过海吗?”郑遂有些惊诧,随即立刻毛遂自荐,“我是沿海酽城人,夏天带你去酽城看海啊!”
黄卯闻言笑了笑,说了一句“好”,然后又问了一遍:“海好看吗?”
缪冬寄有些难以回应,针对这个问题而言,他当然应该回答好看。他那么被大海的神秘浩渺所吸引,但是大海的吸引对于他来说太致命了,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洞。他第一次去看海便每忍住想要在海的拥抱之下死亡,最后还是被林光霁救了回来。
而郑遂急于想要“自夸”,反倒是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话来了,正在一边火急火燎。
这时江季恒终于开了口:“我想你会很喜欢的。”
黄卯应该会很喜欢大海的。
缪冬寄喜欢大海,但是这种喜欢致命。而江季恒压根就不喜欢大海,他从小就怕水,也因此学不会游泳。面对大海的广阔无垠时他先是忍不住畏惧,然后又觉得分外难堪。
他敬而远之一切让自己发觉自己分外渺小的东西,并且将此视为某种对自己焦虑情绪的自救。
但是黄卯与他们皆不同,他不像缪冬寄那样觉得自己渺小,也从未像江季恒一般强迫自己强大。他不会被大海吞噬的,他大概会向大海展开如对方一样博大的怀抱。
“那不如就像《永无岛》一样吧。”看着黄卯向往的样子,缪冬寄忽然提议,“我们一起费尽心思去看海!”
郑遂莫名其妙:“为什么看个海还要费尽心思啊?”
“你不懂。”缪冬寄看着郑遂,认真地说出了那部话剧里面的台词,“只有那样,你看到的海才会是你心中想看到的海。”
缪冬寄的话剧《永无岛》,致敬苏格兰小说及剧作家詹姆斯·马修·巴利的《彼得·潘》,讲述的是主人公在18岁高考之后,和自己的另外三个朋友一起,一路给人画着画像或者演着街头剧,千里迢迢来看大海的故事。
那是一个很让人感动的剧,虽然江季恒也没有看过现场版,但是一直早有耳闻,而且看了官摄。
话剧最后的时候,四个少年找到了海,他们坐在舞台边上,沉默地眺望着远方。
他们的目光好像真的穿过了观众席,看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
现场所有的观众似乎都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看见了海的神秘和美丽。
四个少年忽然就于这个世界和和解了。孤独的人拥抱广阔的神秘,不幸的人发现更大的远方,迷茫的人接受人生的广阔和自己的可能性,随波逐流的人看到了海浪拍击时的力量。
四个在人群中从不低头的少年,费尽心思之后,都看到了自己心中最想看到的大海。
那是缪冬寄第一部引起了全校注意力的话剧,对于他来说这有很非凡的意义,也奠定了缪导话剧的基调——人性的多变和人生的广博。
黄卯闻言十分神往地想了想,然后笑了:“好,回头我们一起去看海!”
“一定要看我们酽城的海!”郑遂又跳出来说道,“我们酽城的海最美了!”
“好。”黄卯看着他点头,“看酽城的海。”
郑遂本来只是急于跟黄卯说些什么,现在被如此注视着,竟忍不住忽然脸红了。
缪冬寄看着他们两个笑了笑,然后寻找握上了江季恒的手。
……
江季恒江副教授的前期拍摄期结束,按照规定重新开始教课。
但是毕竟是大学老师,上课的时间并不多,剩下的时间除了去办公室盯剪辑工作,就是拎着缪冬寄出门锻炼和出门遛狗。
而且毕竟是在《残霜天》的后期剪辑期,他们还是有时间就要往工作室跑,几个人专心致志地吵架,几个人往往骂着骂着就一块站到了办公桌上互骂,欲和龙骨妹妹试比高。
总是势必要骂到其他三方全部妥协,妥协之后就是郑遂骂骂咧咧开始剪辑。
就这样搞着搞着,黄卯的舞剧总算是要在印城大剧院上演了。
郑遂提前熬了好几个晚上的夜,总算是加上周末攒出了四天的时间,想要看黄卯在这四天演的全部五场剧。打扮得贼拉精致好看骚气,做一个让人嫉妒的坐在第一排捧着给小王子的那束花的人。
郑遂这个人真的是很招人恨。
每天当着一片豪车的面带着小王子坐地铁也就算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坐在位子上准备的一束花只能送进后台。而郑遂偏偏就大大咧咧坐在1排1座的赠票位上,张牙舞爪毫无掩饰地像是求偶的孔雀。
也就是在首演当天,缪冬寄早上被江季恒拎起来晨练的时候,跑到后街,正好看见往地铁站走的郑遂和黄卯。
黄卯真的太漂亮干净了,和这光怪陆离的后街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掰着手指数自己的场次,最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轻声道:“只有五场啊……”
“没事的。”郑遂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这种事情要怎么安慰,只能揉揉他的脑袋,重复道,“黄卯,没事的。”
黄卯闻言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黄卯经常笑,仿佛对这个世界一直宽容而温厚。但这其实源自于他对生活的某种钝感,因为太容易受到伤害,所以亲自包裹磨平自己的棱角。
不去伤害他人,大概也能不被伤害。
但是缪冬寄在拍《残霜天》的时候就说过,有的时候比人更狠毒的是命运,有的时候比命运更狠毒的还是人。.
既然不愿意多做纠缠,黄卯剖开了一颗心想要献给舞蹈,但舞蹈将心还给了它。
黄卯捧着一颗并没有被践踏的完整的心脏,却不知道如何再将它放置回自己的胸腔里了。
江季恒和缪冬寄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买了末场前排的票去看。
后排还有说不来看但偷偷买了票的柳阕,乃至从别城赶来的林光霁和萧悔海。
这是一场没有辜负任何人的表演,毫无疑问将成为今年的爆剧。
尽管这部戏的首席演员只能演这最后一场了。
黄卯临别舞台时在台上出演了最适合他的角色——一个变装皇后。
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黄卯能够给予这个角色全部的生命。
正如John McCrea相对于《人人都在谈论杰米》的杰米。
台下有很多小姑娘看到黄卯跳舞便开始哭,全场都在压抑着某些滚烫隐秘的情感。
而在这场戏结束的时候,在全场无法压抑的哭声之中,黄卯则哭成了整个剧场最美的一道风景。
那个时候的黄卯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悲伤,之所以哭,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累的。他近乎失去意识,在聚光灯和众人目光的炙烤之下如稚子一半跪倒在地上,亲吻了他的舞台。
台下不知道有多少动着各种各样心思的人。但是黄卯并不是那些人眼中待价而沽的奢侈品,他的真情千金不换。
黄卯当晚并没有去参加庆功宴,他已经离开了舞剧圈,他决意让一场绝佳的演出作为告别仪式,离开时赤条条仿佛真的能不留一丝牵挂。
他在酒吧人生第二次喝多了酒,惶惑如稚子孩童,终于察觉到某种名叫悲伤的情绪将他的心占领,使他哭到不能自己:“我真的不能再跳舞了吗?”
郑遂不停给他擦着眼泪,自己却也落下几滴泪来。
缪冬寄在看黄卯返场的时候已经哭完了,他的眼泪向来不值钱,哭完了之后绵长的悲痛才让人难受。
他也是在拍摄结束之后第一次喝酒,微醺之后靠在江季恒身上,看着对面的郑遂和黄卯,转头又看见正在闷不声喝酒的林光霁和萧悔海,忽然想起来自己昔日刚入学的时候看的一个剧本。
黄蜀芹《人·鬼·情》。
钟馗是片中的女主时常在戏中饰演的角色,他在故事的最后踏云而来,说要送女主出嫁。
女主说我已出嫁。
钟馗:没有钟情的不算数。
女主说啊:“我有真情,我已嫁给了舞台。”
钟馗问她后悔吗?
女主泪流满面:“我心甘情愿。”
钟馗小心为她擦去泪水,但是自己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在没有真情的人世间,大团圆结局其实是自己孤独的灵魂和自己相伴。
黄卯便出生在这没有真情的人世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嫁给了舞台。
但是舞台大概觉得他应该有别的样子的生活,于是又自作主张离开了他。
黄卯那一腔真情啊,终究是凉薄在了无人的聚光灯下。这是人都无比珍视他,却从未珍视他那不属于任何人的真情。
现在只有郑遂。
郑遂为他擦着眼泪,也为他流着泪,似乎在像钟馗一样对着他说道:“我要再送你出嫁,出嫁定要情有独钟,定要一往情深。”
缪冬寄忽然庆幸黄卯在最后一场戏之前遇到郑遂了。
第 76 章
黄卯演完人生的最后一场舞剧之后便算是失业了,待业在《残霜天》工作室日常颓废。
好在他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不少钱,待在印艺后街都显得气质高贵,更像是某个失足的贵妇被郑遂骗来这个破地方。
只是人往往需要时间适应自己的新处境,他总是早上起床下来想要出早功,然后就看见缪冬寄江季恒郑遂柳阕四人在一楼工作室吵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退该进。
这时郑遂往往会第一个发现黄卯,然后便指着他大喊:“我什么审美?看看我什么审美?!你睁大眼睛看!看!”
缪冬寄被他这操作震得瞳孔地震:“有美人儿了不起啊?!”
“Sorry~”郑遂婊里婊气,“有美人儿就是了不起!”
“我也有美人!”缪冬寄不甘心输,开始左右环顾,看了一眼柳阕便觉得这人没啥卵用。最后拽住江季恒说,“我们家江老师也是美人儿!特别美,今晚我就让他扮女装!”
柳阕:“……?”
江季恒:“!!!”
他们两人本来觉得两种方案都还不错,便在旁边没有参与争斗,这下两个人双双惨遭牵连。柳阕本来还想揍缪冬寄,听完了又忙着嘲笑江老师。
而江老师听完这话脸瞬间就黑了:“别闹。”他到是不介意扮女装,学艺术的出身什么不敢干呢?但是他实在不想穿给郑遂柳阕看。
他脸上笑眯眯拉过了缪冬寄:“OK,先休战了。”笑着对在场的所有人说,“走,去吃早饭。”
于是五个人暂时忘记了这件事情,一起出门吃早饭。
黄卯咬着豆浆吸管叹气:“做什么呢?”
缪冬寄emmmm:“看书?”
郑遂:“看剧看电影?”
江季恒:“要不学个什么爱好?”他说道,“后街学美术乐器唱歌都方便。”
黄卯托腮认真想了一想,但是他对这些东西几乎都一无所知,所以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要不然都试试?”
“没必要这么累吧。”郑遂有点不赞同,还有点委屈,“就休息几个月嘛,等《残霜天》拍完我们要一起去看海的。”
“说是休息但是也不能太无聊啊。”缪冬寄对这点真的深有同感,他认真道,“听我的,都试试,我大一大二忙得跟狗一样。”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了好久,最后也没能吵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暂且回到工作室干活。
黄卯拿了郑遂的手机坐在旁边看动漫,只是腰伤还没好一会儿就累了,便又躺到沙发上继续玩连连看。
看起来这时间也并不是那么难打发的样子。
缪冬寄江季恒在工作室呆了整整一天,都半夜了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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