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首谢幕曲我先作曲吗?”萧悔海忽然问缪冬寄,“还是你先写词?”
“都可以。”缪冬寄回答。他大学做音乐剧的时候往往先写词,但完成音乐文学方向作业的时候也经常听demo写词,所以对两种创作形式都还挺熟悉适应。
萧悔海闻言想了想,最后说:“我有想法,我先作曲。”
“好。”缪冬寄非常喜欢这种制作的状态,整个人和微醺一样沉醉又过瘾,他转身看江季恒。后者脑子现在转得很快,正在自己的一大摞稿纸上画来画去。
他是《私人月亮》的视觉总监,说是视觉总监大概只是因为好听,因为目前《四人月亮》就他们几个人,他几乎负责了视觉部所有的工作。他对着剧本一字一句认真地看,将他内心的想法——灯光、服装、道具等,全都用图画的方式进行一个简单的梳理和表达。
江季恒大概是职业习惯,往往都会使用图画的形式来进行自己的工作。但其实他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那么擅长画画,只是对素描的掌握的确很不错,所以能够非常精准地描绘自己需要表达的东西。
缪冬寄看他寥寥几笔勾勒出黄卯抬高手臂舞蹈的情景,忽然问他:“你觉得这个戏足够么?”
足够什么呢?
足够好。足够有趣。足够吸引人。
缪冬寄是一个非常好地掌握了规则,但是却一直在努力打破规则的人。《私人月亮》身为一部情感复杂内容广厚的作品,放在真正的话剧市场是应当是很难卖座的。
但是他又追求“大卖”,几乎强求着灵魂的共鸣,激烈的探讨。他习惯独舞,却又讨厌自娱自乐。
他们旅行团的第一部戏《纤细的脊柱》,聚焦脆弱的、没有安全感的生命,用先锋的方式构建《樱桃园》那般的人物隔离感。但与此同时,他还使用了非常有趣的语言,戏剧前半场搞笑的间离效果,以及后半场着力大半的抒情。
大多观众都喜欢能让他们哭出来的戏,缪冬寄从都不抵触在这方面满足他们。
但《私人月亮》难以做到《纤细的脊柱》能够做到的,《私人月亮》的故事性不强,抒情性也不强,大段的笔墨是用以迷惑、质疑或者否定。
他们旅行团每一次话剧作品创作的周期,都比正常的话剧制作要短得多,但最后的效果却不能使人们感觉失望,所以就必须要他们核心制作团更敏锐更滚烫,能够积极创造出那些让观众为之触动的东西。
江季恒闻言并没有抬头,他擅长一心二用,其实早就注意到了缪冬寄的注视和疑虑。他依然在动笔,在黄卯的脚底画出一朵尚还完全绽放开的花。
缪冬寄看着,忽就眼前一亮。
“现在还不够。”江季恒回答他先才问出的问题,“但是我们会让它足够的,我们每一个人。”
第 94 章
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第二场大戏,暂定名《私人月亮》,经过缪冬寄江季恒萧悔海等主创人员的大框架设计之后,正式来到了工作坊和剧院,开始进行一个比较完整的设计和磨合。
缪冬寄联系的诸位大佬们也陆续来到韶城,来助《私人月亮》一臂之力。
此时他们正在排练室里面做排练之前的准备,每个人上台的时候都是要用自己旅行之中的“身份”来演戏的,不过很多人的造型都不怎么适合登台,所以便需要做一些精简,但是还是需要保留角色上的特征,这对美术指导江季恒来说便会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江季恒此时正在和江季恒一起研究他们俩的面具。郑遂则在黄卯的帮助之下,艰难地把自己穿成一只青蛙。林光霁早就换好衣服,把自己当做一只沉默而笨拙的犀牛在排练室里面走来走去。他太高了,穿着袍子一动就好像是一大团飘来飘去的乌云,和他以往在舞台或者是荧幕上的形象都天差地别。而缪冬寄则为了挑战自己穿上了四五厘米高的高跟鞋——据他说最后一场想要穿那双十厘米的,所以要循环渐进。
因为带妆不带妆形象差异太大,对行动也有影响,所以他们的大部分练习都要带上基本的造型。
这一群花花绿绿的人在房间里里面走来走去跳来跳去,江季恒身为视觉总监直面到自己路漫漫其修远兮,眼都快要瞎了。他头晕目眩地转了一会儿,最后靠向正在艰难练习穿高跟鞋走路的缪冬寄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倒进旁边做道具用的白色枕头堆里面。
“哎?别闹。”缪冬寄一脸紧张地把自己从枕头里面拔了出来,拍了拍江季恒说:“漏毛了就不好用了。”
“道具也是我的事,小导演你别瞎操心。”江季恒笑,“反正排练也是要费一堆的。”他撒娇,“没事儿,快陪我躺躺。”
缪冬寄看了他两眼,然后还是离开他的怀抱坐起了身。
江季恒:“?所以爱会消失对……”
之间缪冬寄三下两下把自己脚上的高跟鞋解开踹了下来,然后就直接朝着枕头堆倒下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枕头真的漏毛了,小小的几根羽毛随着他的动作忽然飘了起来,然后落在二十相视而笑的眉睫上,让两个人笑得更惨了。
江季恒伸手把落在缪冬寄脸上的羽毛摘掉,顺便把他乱了的金色假发理了几下,转而慢慢叹了一口轻松的气。
缪冬寄在这段时间里面可谓灵感爆发,赋予了《私人月亮》很多独特的表达方式。
这场戏相对于小缪导之前的戏剧作品,最大的区别,就是会有很多让人在剧院中便会瞪大眼睛的“大场面”。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做,缪冬寄却没怎么紧张忧虑,反而非常积极亢奋,大概是因为大部分的戏剧导演都非常享受这种完全操控舞台的快感。这种快感缪冬寄当年在校园做戏的时候没怎么享受到,毕竟当年大家都是为了一个道具要全剧组上下一块做一个晚上的,从写剧本的时候就要考虑制作期间的预算的效果。
现在不用了,缪冬寄想搞啥就能搞啥,身后无数人等着要实现他无论多么不靠谱的构想。
每一次缪冬寄和他们这些主创聊起对现场舞台的设想,认真而期待,开心了甚至会笑。江季恒每次都坐在对面看他,以视觉总监的身份,却用自己的拿手伎俩一心二用来心猿意马,他这时往往想要一只陪着缪冬寄做舞台,一直就这样坐在他对面,并且努力在工作之中实现小缪导的全部构想。
但是这样太久他便会被恐惧席卷,舞台也理应留给更珍视舞台本身的人。
感情有时非常有趣,他们必须各行己路,才能并肩而行,而不会在短暂的交叉之后走到陌路。
……
到了傍晚,排练助理拿了饭进排练室来投喂。众人累了一天,实在都饿惨了,直接坐在地上就抱着饭盒狼吞虎咽。
“排练爽不爽?”吃了一会儿,缪冬寄问坐在旁边的郑遂。
“爽个屁。”郑遂虽然穿了绿色套子但是脸没有涂,一张平时漂亮精致的小脸上全是汗,看起来比上全妆还搞笑。他大声说:“我要回去剪片子,我真的累傻了!”
缪冬寄:“那下个剧你还演吗?”
郑遂的确被这场戏累die了,但又觉得这种事随口就说不干了好像不太好,就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小声嘀咕道:“再说吧。”
缪冬寄闻言便没有再问,转头看向一手吃饭一首随便撑在地上画着图的江季恒。他正在用画图还原缪冬寄脑子里的构想,之后再用道具进行一个现场的还原。
缪冬寄盯着认真工作的江季恒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当年还想过要考研。”
江季恒闻言一愣,然后停下笔来,看向缪冬寄,摆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其实他知道缪冬寄当年想过考研的事情,当时整个办公室都在帮他出主意,有人觉得国内环境搞原创凉得一批不如去做学术研究,也有人觉得缪冬寄就应该想丢到剧院或者剧组里面先爬上几年。
如果缪冬寄当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学校之后去拍片子,肯定会明确地告诉老师们自己的想法,不会待在办公室里面听这群老师辩论赛一样说上好几天。
“戏文嘛,经常要看剧本看书,写评论性的文章。”缪冬寄说,“当时学文学,学戏剧,从古希腊一直写到现代,许多老师都说我几乎每一篇分析都观点新颖且分析深入,很有做学术研究的潜质。”
江季恒听着应了一声。缪冬寄的聪明灵光他再了解不过了。当年学生们的作业都是一起堆在教师休息室里面的,江季恒在休息室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把那些没人管的作业都整理好,那些极厚的作业册子最上面的往往就是缪冬寄——因为老师喜欢,总是喜欢拿出来再看两眼。
他难免好奇,会趁着没有在偷偷看上几眼,他对缪冬寄写伤痕文学的一篇论文有着很大印象,因为他当时总觉得缪冬寄是个小艺术家,但那篇论文对这些艺术有些欠缺的作品理解非常透彻,具有很强的学术性和自我的观点,其中一个观点几乎和如今学界的普遍观点是相悖的,但是完全能够自圆其说,并且富有深度蕴意,让老师忍不住给他打出了极高的分数。
要不是题材有些敏感,缪冬寄选择了并不公开发表,这篇文章是不应该就这样在教师休息室里面落灰的。
缪冬寄显然并不知道江季恒心里面在想什么,只是在他的注视之下继续说道:“而且我当时对于这两个方向的选择也非常迟疑。当我看书做研究的时候,一直都客观、敏锐、敢于质疑、对自己的观点非常自信。而一旦写剧本或者作剧,我便必然敏感、混沌、免不了抽烟喝酒、绝望而又神经质。两厢类比,谁愿意选择后者呢?”
“你选了。”江季恒轻声说。
“对,我选了。”缪冬寄点了点头,“当年那么多人都觉得我该去做学术研究,但我还是去拍片子了。就像再之前许多人觉得我该跟丁立檐走,但我还是留在印艺了。”
江季恒已然知道了缪冬寄是什么意思,他歪着头看他,认真地问:“不会后悔吗?”
“当然不会。”缪冬寄笑了下,“有选择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并且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者稍差的选择这样的分类。你选择的那个,便必然已经是最好的,我一直这样认为。”他又重新转头看向江季恒,认真地说道,“所以,江老师,不必害怕。”
江季恒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浪漫的人,他人生中最浪漫的事情是遇见了缪冬寄,这是一件浪漫到可以让他也成为诗歌、戏剧或者电影的事情。但是很明显,他从始至终都并非浪漫本身。
为缪冬寄而意乱情迷以至于如今这般境地,更应该被当做一场瑰丽缤纷但该有结局的梦。缪冬寄可以继续属于艺术,而他也该醒来,从江指导江总监变回更适合他的江副教授江小少爷,如徐荣刻所说的回到他的世界。
“这是一件好事。”缪冬寄这样回应他,“应该比你始终待在我身边更好,这说明你是你,而我是我。”
江季恒微微一怔。
“我只希望你自由,你必须是自由的。”缪冬寄说,“我也并非难以塑造的人了。我也在改变,或许马上就可以关着灯一个人睡觉,不再只依靠你而活,遇到痛苦先选择倾诉解决而并非逃避。”
为了爱意乱情迷的从来都不止一人,缪冬寄没有办法像江季恒那样给予对方无比需要的帮助——金钱、陪伴或者应有尽有的解决方式。但能被他支配的头脑和灵魂都在竭尽全力爱他和感受他。
第 95 章
起早贪黑地排练了一段时间之后,《私人月亮》总算是要进行公演了。
因为名声已经打响,这次公演的呼声无疑比之前要大多了。他们思考一番,最后决定使用网络赠票以及线下赠票的方式放观众进场,不再收取费用,场内规矩全都和其他话剧一样,但是几天后会在网上放出官摄版本。
这些事情都是由缪冬寄或者萧悔海的朋友处理的,他们几个主演依然在紧张地排练着。因为排练时间短,大场面戏又很多,他们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一直全神贯注地待在排练室或者舞台为公演做着准备。
对于大部分的戏来说,首演都是用来为后面的戏做准备的,但是花不知命剧团却只有这一场,所以必须直接达到最好。
公演这一天,临时成立的道具组灯光组都在做最后的调试工作。缪冬寄江季恒萧悔海三人只剩下演员的身份,和其他三人一起待在后台化妆做造型进入角色。
这场戏做得明显要比第一场恢弘大气,每个专题又都是贴合着他们每个人的经历还态度做的,他们排练的这段时间都如如在梦中,如今只需要舞完这梦中的最后一曲,就可以从这场缤纷的梦之中清醒。
众人恍惚沉沦,期待又略显不舍,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一直到公演即将开始的后台。
“害怕吗?”林光霁实在是太喜欢舞台了,现在整个人开心地如同喝多了酒。而且他舞台经验丰富,临到此时反而不怎么紧张,临上场不仅要和旁边的萧悔海亲亲我我找找感觉,还要搞一波身边郑遂的心态。好在郑遂现在身为高贵冷艳的东方女巫,并没有被他搞到,只对他投下墨绿墨绿的一瞥。
其实真实情况是郑遂有点被吓傻了。
与他近在咫尺的一切都太陌生了,台上的强光和台下的喧嚣都让他直冒冷汗。他皱着眉动来动去调整自己的衣服,直到穿过台上的光看见站在对面的黄卯。
黄卯的造型和平日里面在排练室做练习的时候差不多,只有鞋子是江季恒这段时间连夜设计出来的——贴合鹿女人设之中步步莲花,样子看起来像是欲飞的蜻蜓和蝴蝶,第一场黄卯专题的那场戏有一段舞蹈,舞台几乎全黑,他的每一个落点会在地面上踏出一朵花来,刹那的轻微的光会像照相机一样留下黄卯的一个美丽而暧昧的瞬间。
缪冬寄一直都非常喜欢只有舞剧演员才能够创造的那种纯粹而极致的美感,之前也只是随便向往一下,如今可算是逮到了一个黄卯,可算是被他好一番折腾。
因为这段戏非常难,黄卯总是要自己一个人在舞台上和着灯光练很久,一直都呆在侧台看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缪冬寄,一个就是郑遂。
缪冬寄就不用说了,黄卯这场戏配合着灯光简直又虐又美,他总是看着看着就愣愣地开始哭,真真正正被美哭了。
郑遂没缪冬寄这么夸张,只是也一直待在旁边看,郑遂在舞台上的表情比在现实里面丰富多了,他看他哭看他笑,就好像路过了他的一整个错过的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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