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漏》开演。
……
当晚庆功宴时,江季恒累到虚脱,整个人埋在缪冬寄怀里,试探地问了一句徐容刻他们来不来参加庆功宴。
但那群人以自己不想被当作“蒂城名媛聚会”婉拒了,舞台上的缪冬寄太凶,而江季恒又和他们记忆中的完全不同,看完戏一时之间震撼如斯脑子根本就没拐过来弯,这种情况下参加聚会,在他们的词典上黑体加粗四个字“必有祸患”。
江季恒可算是舒坦了,他演完戏神经忽然松散,现有有点头疼,可以光明正大躺在缪冬寄腿上闭眼小睡。
缪冬寄这人虽然在意庆功宴,但也更心疼江季恒,便专心呆在角落里给江季恒揉太阳穴。
问江季恒现在什么心情。那就是爽,很爽,非常爽,尽管几个小时前还在舞台上哭到头疼。
他的鸟嘴医生面具气孔在上面,下面都贴得很紧,当助理小姐姐从面具里倒出些许水的时候后台都笑傻了。
“是汗还是泪啊?”花途在嘲讽江季恒这档子事上坚持一马当先,“该不会是口水吧!”
而江季恒在哄笑声之中擦干额上的汗,然后回身抱住刚从□□上下来的缪冬寄,失而复得的情绪其实很奇怪,并非欣喜若狂,而夹杂着失去时的痛和行路时的迷惘,一股脑揉进快乐里,还发酵出些许酸涩来。
缪冬寄知道他出戏慢,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毫无负担地回抱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一直在上面看着你,所以知道,你也一直在抬头看我。我们目光相连,从未分离过。”
江季恒直到这天才知道出戏的重要性,但这次旅途中的戏,他们本就是角色本身,真真假假,使人迷惑又痛苦。
缪冬寄就这样抱着他,然后说:“没事了。”
《天漏》这场戏,表达上非常悲观,这种悲剧性虽是花途直接赋予的,却又不如说是来自于江季恒本身——我们无法掌控任何事。
而缪冬寄轻声说:“我们一起去找下一个答案。”
我们无法掌控任何事,那我们的努力是否全是徒劳。
缪冬寄在阖城呆最后一天时,在江季恒的陪同下去医院拆了石膏,总算是摆脱了轮椅。
接着第二天他们就出发去往酽城,这几个人画着妆坐在车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兴奋。
毕竟是旅途的最后一站了,而且他们一路走来,就是为了酽城的大海。
他们租了辆敞篷的跑车,由郑遂开着在他熟悉的城市中疾驰,直直闯入环海的那条公路。
他们因眼前的景象欢呼起来,因已是滂晚,夕阳与刚亮的灯火染红了海面,那光看起来近乎刺眼,将每个人的眸子都染上火焰燃烧般的亮色。
“阿寄。”江季恒还戴着那有些恐怖的鸟嘴面具,因为怕伤到身边的缪冬寄,一路把紧扶手安稳得像只鹌鹑,此时他侧着身,在海风和浪声带来的微醺之中轻声说,“阿寄,你的眼睛真美。”
“尽管我看不见,但我知道你的眼睛也很美。”缪冬寄回头看他,眼睛依旧很亮。
“因为他虔诚地倒唤着你的影像。”
“湖泊因水仙少年的死而哭,因为他从水仙少年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美。”缪冬寄湊上前去亲吻他的鸟喙,然后说,“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黄卯怀里抱着相机,在副驾驶座上转身拍下了这张照片,当晚发在了“花不知命”的官博上。
在跑车的后座上,鸟嘴医生如冰冷的铁皮机器,而 Mimi 的长发和面具流苏都在飞舞,绯红的唇柔软,夕阳灯光海面将他们二人烫成一幅异常辉煌的画。
网上正因这又暧昧又怪诞的如画般的照片发狂,而他们已在郑遂家换好了衣服,就着无边月色再次回到了海边,赤脚在波浪一点点拍过的沙滩上漫步。
现在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不远处栈桥的光更让这片海同白昼般明亮,海中依然有游泳的人,轻松又矫健,让海面上的灯光璀璨更为鲜活明丽。
郑遂拉着带着袖漂的黄卯往远处走了走,因为黄卯的茫然无措而乐不可支。
缪冬寄也把袖套带好,然后把游泳圈套在一脸无语的江季恒身上,笑着说:“我们也往里边走点吧,江老师。”
江季恒慌得一批,抓着缪冬寄的胳膊问:“你真的会游泳。”
“半会不会吧。”缪冬寄坦然道,“之前体育考过,但这都多少年没下水了。”他晃了晃胳膊,“我这不带袖漂了,别慌。”
但实际上江季恒要慌死了,海太浩瀚,哪怕只稍涉足一点都仿佛能听到海洋深处神秘而使人畏惧的回音。他看不清水底,看不见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很怂。
缪冬寄牵着他的手走了会,感觉差不多了就拉着他的手一下子潜下去漂在海中练习弊气,但他肺活量毕竟差,二十几秒就出来了,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睁开眼睛看向江季恒:“老师,你握
得太紧了。”
江季恒早已看呆了,那人看过来的眼若星,水珠都眷恋他的发与颈。他骤然一听才如梦初醒,连忙放开在手中攥了半晌的手。
缪冬寄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两秒,然后忽然欺身上去,撑在游泳圈上,给了江季恒一个短暂的湿漉漉的吻。
水中的江季恒行动迟缓,人也变钝了好些,在退开些许的缪冬寄脸上看了许久,最后才愣愣问了句:“你干嘛?”
缪冬寄指了指他身后。
江季恒回身,看见郑遂黄卯二人在海的更深处拥吻,那处的潮汐都宁静,月光在他们头顶倾吐着无限的月光。
“真美啊。”缪冬寄轻声感叹,“可惜没有相机或手机。”
的确很美,江季恒想,那两个人就像是美人鱼一样。
“之前写《私人月亮》的时候,郑遂跟我说。”缪冬寄说道,“他从小就生活在海边没会跑就已经学会游戏。大海成就他的肌骨教会过他许多道理,如海一样,月亮是他最初的爱人,他一直想带黄卯,让他看自己的海自己的月。”
“我没有海,也没有月亮。”江季恒重新握上缪冬寄的手,“我该给你什么呢?”
“你已经给我太多了。”缪冬寄说。“接下来将你不确定的余生送给我吧。”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戒指来,认真道,“现在该我送给你戒指了。”
江季恒愣住了。
白金在月光下发亮。
之前在阖城时,缪冬寄同江季恒说要来酽城买戒指,实际上是因为缪冬寄想要自己送这一枚。
区别于江季恒那明显的色令智昏,缪冬寄始终沉默内敛,从不生气,从不吃醋,从不要求,喜悦或痛苦都未有流露。总有人觉得他不够爱他,他也从未能够解释。
他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太久了,连江季恒都不能始终知道他们想些什么,尽管他一直在努力表达和沟通。几年之前,没有人知道他对那个在书桌上养水仙花的江老师动过心,现在也没人知道他多爱他。
但谁都可以将此视为谈资诉诸于口,他只是唯独想让江季恒知道:他也正在认真地爱着他。
江季恒在长久的愣怔之后伸出了手。
缪冬寄仔细给他带上了,然后又拿出另一枝,带在了自己手上。
江季恒还是有点愣:“你放哪带进来的?”
“就手心啊。”缪冬寄说,“所以刚才袖漂都是黄卯帮忙带的。”
江季恒慢慢从愣怔之中回过了神,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阖城说起的那天就开始准备了,但其实说是准备也算不上。”缪冬寄回忆了一下,“我求商阿姨找地方定制的,定制完直接送到了郑遂家,郑遂回家之后出去了一圈,就是去拿了戒指。”
江季恒迎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非常素净的白金戒指。独特的是上面有一个火炬般的图案,而戒指上镌刻的花纹,像是那火炬燃烧出的火焰。
“为什么火炬。”江季恒问。
“啊,是这样,我一开始说刻个字母,H和J,但商阿姨觉得太土了,于是干脆设计了一个意象图标, HJ就是史炬。”他顿了顿,“还拿去注册了作品商标。”
产品理念写的是:“我们做彼此的火炬,照亮人迹罕至的路途。”
第 101 章
商巍然果然接受了邀请,作花不知命最后一场大戏的舞美设计视觉总监。
缪冬寄也开始同黄卯交流想法,正式开始剧本创作。
这场戏不仅是黄卯的戏,更是他们旅行剧团的最后一场戏,应该要是一个不错的结束。
缪冬寄日日夜夜想了很久,最后定为在酽城发生的故事,主题定为人生可能性的广阔——便如大海那般神秘而浩瀚。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塑造最有趣的一个人物——任汐。
“潮汐是大海送给月亮的鲜花。”缪冬寄说,“任汐有爱则生,无爱则死。”
江季恒给缪冬寄拌了一小碗土豆泥当深夜加餐,闻言问道:“爱情?”
缪冬寄摇摇头:“不仅如此。爱情多幻灭,爱的消失才让人痛苦难当。”
他咬着勺子吃土豆泥,皱着眉苦苦思索。
任汐这个形象如今在他眼中仿佛身处迷雾之中,他看不清楚,亦捕捉不到,他在努力思考角色特征拨出迷雾,但终究徒劳。
江季恒提议:“要不今晚先睡觉,明早再想。”
“不行。”缪冬寄摇了摇头,“感觉只差那么一点。”只差一点便能摸到任汐的衣角,看轻他的全貌,但始终就是差这么一点。
江季恒陪着他想了一会,但小缪导依旧还是对此毫无头绪。
“今晚一定要想出来是吧?”江季恒说,“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啊?”缪冬寄一愣,抬头就被他扣上了帽子。
“你要写酽城,我们就再去看看酽城的样子。”江季恒牵上他的手,笑道,“走了。”
缪冬寄看着他的笑,愣愣地就点了下头,多少有点色令智昏的意思。
于是他们又顺了郑遂的车,于深夜奔驰在酽城的沿海公路上。
酽城并非一线城市,相比繁荣喧嚣的印峪来说更为清爽宜居,沿海公路也并非市中心,他们在几乎无人的公路上疾驰,甜美的海风与汹涌的海浪让人格外心驰神往。
这是缪冬寄第一次在旅途之中获取灵感,他要写一个属于大海的故事——神秘又开阔。
还在夜中,没有灯光的照耀,幽深而黯淡。涛声不知疲惫地响着,仿佛在奏着一首低沉而古朴的歌。
开过一段路,依稀能看到不远处有未打烊的酒馆,饮着海风啜酒,伴着海浪吟诗。
缪冬寄看着那边,微微一愣,随后说:“我找到任汐了!”
缪冬寄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将自己关到了一个没人的房间里面去写剧本了,江季恒兴趣缺缺地自己点了份外卖,坐在客厅想一会怎么给缪冬寄送饭。
这时商巍然晨跑回来了,看见江季恒之后打了声招呼,然后照旧拿了瓶淡盐水之后就想回房间。
江季恒这时想起了缪冬寄交给他的任务,连忙叫住了商巍然:“阿寄让我问问,你想出演角色吗?”
商巍然闻言语噎了一下,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环节,顿了顿之后说:“算了,我没那个能力。”
江季恒说:“如果你想演,阿寄会给你写适合你的角色。”
“我知道演戏很有趣。”商巍然认真道,“花不知命的演戏更有趣一身份,创作,碰撞,紧张,灵感,我的确有向往过这些。”
江季恒知道他最后的答案依旧是拒绝了,但还是认真地听他继续说。
“但如今,我若全然投入地去享受那种使人亢奋又甜蜜的危险和痛苦,再回到真实世界的时候,必将痛苦万分。”商巍然说,“而属于花不知命的漂亮结局,有你们四个在台上谢幕就足够了。”
江季恒笑了笑:“真是漂亮的仪式感。”
“同江小少爷不同,我从小便是听着心的话生活的。”商巍然也笑,“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现在的缪冬寄很像,这是我离开他之后才发现的事情。”
他们如此地截然不同,在行事方面却如此相似。只可惜缪冬寄的幸运姗姗来迟,而商巍然不断被真实折磨。
江季恒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颇多感触。
他同商巍然国外留学时便不怎么对付,一是他们的导师本就彼此不对付,二是彼此都看不太惯对方对于美术设计的态度。
商巍然挥霍才华。
江季恒恃才傲物。
彼此都觉得对方虚伪得让那份对方身上的才华都变得令人可惜。但活在这世间,谁能认清自己,谁又能不虚伪
他们注定和解,因为他们之间也如此相似。
江季恒说:“回头你来蒂城,我请你吃饭吧商小少爷。”
商巍然因他这不着四六的话愣了下,然后说了声好,转身回房间洗澡了。
……
晚上江季恒缪冬寄呆在房间里面吃着薯片聊天。
缪冬寄写剧本设计非常快——这大概是学院派赶作业都会磨练出来的技能。今天这一天时间他已经把“任汐”这个角色的模样性格,都差不多用语言的方式呈现出来了。
“他的结局应该是自杀。”缪冬寄说,“他无爱便死。”
江季恒笑了下:“过不了审。”他们的戏虽然只演一场,方式也特别。但毕竟在剧院上演并且声势浩大,正规的审查途径该走还是要走。
“是嘞。”缪冬寄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在他死之前把故事停止。”
“观众会知道他真正的结局吗?”江季恒问。
“不会,大家只是并肩同行过段路的人罢了。”缪冬寄摁着自己的心口,“他会在我心中走到终点。”他轻声说道,“我会陪伴他的。”
江季恒从一开始就意识到,缪冬寄认识这个世界的方式与别人有些不同。他创造一个人物,并不觉得他是真的,亦不觉得那是假的。他觉得自己心中还有一个世界,带着怜悯和爱意被塑造的角色会在那个世界之中走完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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