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嘀咕,她要是不来,那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要她来做什么?难道是她下午看书的事情传到这边了?裴琢玉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我才看医书呢,可比不得府医们。”
碧仙哑然失语。
她缓了缓神,道:“没让您为殿下施针,只是希望您能去陪着殿下。”
殿下的病症是娘胎中带来的不足之症。皇后怀着她的时候中了毒,当年险些以为是死胎呢。以往殿下犯病的时候很是痛苦,有驸马在,至少在心境上能缓解几分吧。
想到了白日接手的银钱,裴琢玉脸上没有丝毫抗拒。
收钱做事,这是应当的。
她满口应下,掀开帘子进去了。
宁轻衣蜷缩在床上,呼吸很轻。
裴琢玉不知怎么,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碰撞了下。
她呼吸停滞片刻,眼眸转动,颤动的眼睫投下两排阴影。
碧仙还想嘱咐几句,可还没开口,就看到裴琢玉在床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殿下那只苍白瘦削的手。
第8章 夜半惊魂
裴琢玉来得很急,半梦半醒间被婢女们摇醒,披了件外衫,可乌黑的长发却没梳起,只随意地用红色的布条绑起来束在脑后。
灯盏的烛火照耀着裴琢玉的脸,她垂着眼睫,凝视着床上的宁轻衣,那双潋滟如桃花春波的眼中,似是藏着缱绻的深情。
碧仙惊了惊,心脏几乎从嗓子眼跳出,有那一瞬间她还以为驸马真的回来了。可很快,裴琢玉就转眸往她,依旧是那样的眼神,压低的语调懒洋洋的:“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碧仙:“……”没事了,可能看条狗都能深情款款吧。她低语道,“您陪着公主就好了。”
府医已经扎完针、开了药,留在屋中也没用,碧仙一摆手,便招呼着人一道退出去了,只在门外厚着。
榻上的人呼吸清浅,屋中很是安静。
裴琢玉拨了拨等披垂在肩上的长发,垂眸凝视宁轻衣。
年少守寡,体弱多病,就算天潢贵胄,也忒是可怜。
裴琢玉的思绪散漫的游动,等落到交握的手上,不觉心中一惊。
她什么时候握上清河公主的手的?
裴琢玉忙不迭松开,她凝视着宁轻衣的手指,犹豫片刻,看在金钱的份上,动作很轻地将手掖入被窝。
宁轻衣睡得不安稳,她陷入梦魇中。
梦到跟裴琢玉谋划的那一夜,她想要看清楚裴琢玉的神色,可怎么都看不清。
如果那年再仔细些,是不是能够得偿所愿,而不是徒留她痛苦数年呢?
宁轻衣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一睁眼,惺忪的视线落在床边打呵欠的裴琢玉身上。她一愣,浑噩的思绪陷入泥潭里,无法分清梦境还是现实。
“琢玉?”她的眼眶发红,低低地说道。
裴琢玉起初没听见,但声音细小,可一声接一声,终于将神游物外的思绪惊回。
裴琢玉软声问:“怎么了?”
但宁轻衣不接腔,她强撑着坐起身,只失魂落魄地喊裴琢玉的名字。
裴琢玉怕宁轻衣摔着,伸手扶住了她。
宁轻衣浑身一颤,顺势倒在裴琢玉的怀里。她抓着裴琢玉的衣裳,嗓音低哑,唤名之声变成低声的啜泣。
这陡然落入怀中的人让裴琢玉浑身僵硬,好像一截木头。
她想推开人,可又怕公主到时候找她算帐,但要是任由她哭吧,也不大好,毕竟伤心又伤神。
裴琢玉没听见她名字了,从啜泣声里,隐约捕捉到“驸马”二字。
她懂了,是想念驸马了。
但人死不能复生啊。
裴琢玉的眼神中又充满了同情,她轻声道:“殿下,请节哀。还需向前看,难道人世间就没有殿下在乎的人了吗?”
可宁轻衣听了她的话,哭得越发厉害了。
裴琢玉僵住。
她没学过哄人的本领。
她现在骑虎难下。
犹豫片刻,她轻轻地抚了抚淡淡宁轻衣的后背,再接再厉:“殿下,真要想见驸马,那不如睡一觉吧。”梦里什么都有呢。
宁轻衣抬眼,泪水朦胧了视野,眼前的人轮廓模糊,像镜中花、水中月。
“梦散后呢?”她红着眼问。
裴琢玉不假思索:“那就醒了呀。”
之前白天看到的清河公主,还挺正常的,想来能将脆弱的一面掩藏住。
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宁轻衣分不清梦境现实,但仍旧被裴琢玉无情冷漠的话气道心口发疼。
她抬起手抚摸着裴琢玉的脸庞,惨然笑道:“裴琢玉,你真狠心。”
裴琢玉:“……”
她要冤死了。
“我都舍弃睡眠来陪您了呢。”裴琢玉替自己辩解。
可宁轻衣没听进去,她只是想,三年了啊。
她质问:“你一走了之,想过我这三年如何过的么?”
裴琢玉:“?”
她不知道。
琢磨一阵,她想明白了,宁轻衣在思念驸马吧?可千万不能寻死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宁轻衣质问。
裴琢玉无奈,嗯嗯两声以作回应。
可她敷衍的回复不能消解宁轻衣的委屈、痛苦和恨意,说话的语音戛然而止。
宁轻衣埋在裴琢玉肩头,微微一转,呼吸缠上了如玉般的脖颈。宁轻衣眸中蓄泪,牙齿叼在了裴琢玉的颈肉上。
没有如幻影般破散。
宁轻衣的呼吸沉重了些许,不仅没有松口,反而用了力,渴求鲜血的味道。
裴琢玉浑身发毛,她“嘶”一声,实在是忍不住。
她真没那么好的定性,被咬一口,她会痛的。
裴琢玉抬手就点宁轻衣的睡穴。
感谢白日里看的书,要不然她还想不起来这事儿。
拢了拢衣领,裴琢玉起身。
她转身要走,可迈了两步,又回头看床上软成一滩烂泥似的宁轻衣,心中不忍。
她的视线逐渐失焦,恍惚一瞬后才回神。
“照顾您的人多得是。”裴琢玉嘟囔,朝着床边走了一步。
“哪里用得着我。”裴琢玉挪了一步。
她在床边坐下,摸了摸颈边的牙印,小声说:“疼,赔钱。”
陷入昏睡中的宁轻衣不会再回答她了。
裴琢玉在床边趴了一夜。
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了,她也没什么不舒适的。
醒来的时候,婢女们已经准备好了温水和衣裳,裴琢玉懒得回绿猗院,索性留在这边了。
用了早膳后,宁轻衣还没醒。裴琢玉没在屋中陪着,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最后找到个好说话的婢女打探消息。
她醒来后认真思考了,觉得有些不对。
昨夜公主神志不清,可也不至于将她当驸马吧?再说了,她们有那么熟么?公主怎么直接喊她的名字呢?
“驸马叫什么?”裴琢玉问。
婢女低着头,轻声道:“姓裴,单名一个治字。”
“不是问这个。”裴琢玉蹙眉,她当然知道这点,长安城里捞个小孩都知道清河公主驸马叫裴治,是前镇远侯裴光卿之子。
镇远侯,裴光卿、裴光禄……这俩什么关系来着?好像是同宗族的兄弟?那她要是镇远侯的女儿,那不是跟驸马有点亲戚关系?兴许眉眼有那么点相似?这么一来,清河公主认错人就情有可原了。
婢女回答说:“殿下过去常称驸马琢玉。”
裴琢玉眼神茫然:“啊?”
裴治,琢玉,裴琢玉?这么巧?所以她来公主府没跟之前几位那样被扔出去,还被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原来是跟裴治有几分相似的替身啊!
不过——
替身便替身吧,反正也碍不着她什么,能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裴琢玉的好奇心骤起骤消,她不再向婢女问东问西的,只请了搬了躺椅来,躺在院子中晒太阳。
然后两眼一闭,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睡得十分安详。
没办法的时候她要自力更生,但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照料也很是习惯。
当年驸马一日不离书,如今倒是喜欢做什么都不干的废物点心。
路过的碧仙看着颇为无语,想将人摇醒,但想着她照顾公主一夜,便吩咐人放轻了脚步。
等裴琢玉从昏天暗地中的睡梦醒来,睁眼就看到轮椅上的宁轻衣。
细碎的阳光从树隙间落下,洒了满身斑驳的光影。
裴琢玉歪着头回想半天,可既记不清梦境,也想不到在骤见宁轻衣的刹那,自己到底有什么心绪。
脑袋空空。
她晃了晃头,起身想要行礼。
可宁轻衣掩着唇咳嗽一声,提前说声“不必”。
裴琢玉“哦”一句,身体往下一塌,继续软回躺椅上。
宁轻衣心平气和地凝视着裴琢玉,她的视线隐晦地扫向裴琢玉的领口。昨夜的事情醒来还记得,有些糊涂了。她踌躇着不知如何跟裴琢玉解释,哪知裴琢玉就像个没事人,她只能将一切心绪藏进心底。
“你准备这样躺一日?”宁轻衣问。
裴琢玉眨了眨眼,有些困惑。
不是说随便她做什么的吗?难道这样不行?可她今日不想看书。
沉思片刻,裴琢玉问:“我可以离府么?”
宁轻衣眸光微沉:“去哪儿?”
裴琢玉:“回侯府一趟。”
她还有个便宜女儿在那边呢。
怕宁轻衣不同意,她又说:“用不着多少时间,就当我将休息日用了。”
收了钱,她就是公主府雇佣的,得考虑下雇主的心情呢。
不过一个替身就值十金吗?公主是不是太小气了。
“可。”宁轻衣惜字如金。
裴琢玉闻言喜上眉梢,起身就走。
宁轻衣看她如此干脆利索,心间烦闷,眸光越发幽沉。
裴琢玉扭头看她,问:“要带些什么回来吗?”
宁轻衣沉默半晌,才道:“西市的‘古楼子’。”过去驸马外出时,都会给她带些有趣的小东西回来。
裴琢玉想也不想否决道:“不行。”
古楼子是一种大馅饼,有花椒、豆豉等佐料,面上还刷着厚厚的油脂,的确香又酥脆,但清河公主这身体,就别尝了吧。
宁轻衣抿唇。
裴琢玉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冷硬,她觑着宁轻衣脸色,见她没有怫然之色,才缓声道:“到时候瞧着吧。”
入口的容易生病,一些奇物吧……贵为公主什么没有?
裴琢玉有些发愁,烦恼自己嘴快。
可在瞥见宁轻衣轻笑着颔首时,心中那点郁闷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拂散了。
宁轻衣凝眸:“早归来。”
第9章 连吃带拿
裴琢玉出府了。
碧仙很贴心,给她找来一匹骡子。
裴琢玉:“……”
不是,公主府里就没有马车吗?早知道她就不说只会骑骡子了。
震惊片刻,裴琢玉还是骑上骡子,怎么说呢,总比走路强。她这才在富贵温柔乡里待了几天啊,就彻底变得好逸恶劳了吗?
出来一遭,裴琢玉没急着回镇远侯府,而是直奔西市去。
她拢共就揣着十金,可比起当年的身无分文,这可是巨款。
她要用力吃回来。
宁轻衣哪能放心裴琢玉独自出去?裴琢玉前脚刚走,后脚便派遣出了几个暗卫,其中有个腿快的,隔小半个时辰就揣着条子回到府中报信。
裴琢玉买了些糕点零嘴。
碧仙还笑着说驸马想着公主。
但等暗卫带来新的消息时,她就被打脸了。
裴琢玉自个儿全吃掉了。
公主的份没有,当然,那便宜小孩的也没有。
碧仙觑着公主沉如水的脸色:“这会儿也不好提。”
回来一定会带着给公主的礼物的吧?
裴琢玉在热闹的街市晃悠一阵,吃饱喝足后才前去镇远侯府。
她骑着骡子没觉得有什么,但是侯府的下人脸色有些微妙,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
裴琢玉啧了一声,说:“公主府的骡子。”
侯府的人面色骤变,虔诚地接过骡子,那哪里是骡子啊,是该供在案上的骡子佛。
裴琢玉还记得侯府的路,至于那什么见长辈的规矩,她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就那么懒懒散散往崔萦住的小院里走。
崔萦没在读书,她浑身脏兮兮的,像是泥潭里滚过。
乍一见裴琢玉,她立马扯着嗓子哭嚎:“阿娘,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裴琢玉:“?”
这嗓门声震九霄,怎么要饭的时候就没能这样中气十足?裴琢玉赶忙叫停,瞧了眼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抬起手指一点崔萦的额头,止住她扑上来的动作:“怎么回事呢?”裴琢玉问。
“打人了,哦不是,是人打我了。”崔萦及时开口,她气哼哼道,“你要给我报仇。”
“谁打你呢?”裴琢玉问。
“那小胖墩裴茂林!”崔萦道。
裴琢玉皱了皱眉,她知道裴茂林。这是镇远侯最小的孩子,才六岁。庶出的,但生母早死,养在侯府夫人膝下。“他做什么打你?”
崔萦哼了一声:“他骂我是没爹的野孩子。”
裴琢玉:“……然后呢?”
崔萦张嘴叨叨:“然后我就说你有爹了不起啊,管过你了吗?就像死了一样,还不如没有呢。他就哭了,还去告状,害我少吃了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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