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公主待我还是挺好的。”
崔萦嗯嗯两声,双目无神地躺平。
由奢入俭难啊!
清河公主府中一片平静,可长安各贵人宅邸就热闹了。
镇远侯府将新找回的女儿送到公主府讨清河公主欢心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大家也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么做的人不少,就是没把握能让人在公主府中留住。
关心的人顶多是猜测人能在公主府待多少。
可清河公主的马车出现在侯府外头,亲自去接人,这就不一般了。
难道清河公主对质朴的人兴趣更大?
是了,没人将新找回的小娘子当贵女来看,毕竟所谓的风流气度,都是用钱砸出来的。
听说镇远侯找着人的时候,还是个流民呢。
约莫二十出头,还带着个七岁大的女儿,夫家不明,想来生活很是困顿。
“长姐的公主府里竟然留了人,真是稀奇。”庐陵公主府中,一道惊讶的声音传出。
说话的人是庐陵公主,她是承天帝第三女,李德妃所出,顶上有个十九岁的兄长,已受封燕王。自从太子被废黜后,那个位置就空悬着,燕王也是想争一争的,自然也要和清河府上交好。
“毕竟是裴家人,清河对裴治念念不忘,自然要卖裴家几分薄面。”驸马长孙冲之一声冷哼。
“可同一个裴,却不是同一家人,况且驸马之死——”庐陵公主哂笑一声。裴光禄怎么发家的,大家心中门儿清,清河在意裴治,那镇远侯府就是她的眼中钉。裴家人花了大力气送人到公主府,说不清是得了清河的宠信,还是单单被磋磨。
“不成,我得看看那裴琢玉到底是什么样的。”庐陵公主兴致勃勃。
说是看裴琢玉,其实是看镇远侯府。如果清河与侯府恢复往来,那她们也得考虑考虑对待侯府的态度了。
清河对圣人的影响暂且不提了,光是皇后那边,也能改变朝廷动向。
当初宁青云为什么能做太子?还不是因为他的生母跟皇后是同族。现下宁青云被废黜,皇后却没表现出对韦贵妃次子梁王的青睐,这意味着,其他人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长姐体弱,不大出府,可能得等到姑母做寿,但那也得一月之后了。我一个人下帖子,可能会被长姐拒绝,得喊上其他人一道去。”庐陵公主自言自语,她拿定了主意,翌日便遣人往清河公主府中送帖子。
清河公主身体不大好,时常闭门谢客。她连宫中的来帖都能拒了,何况是妹妹们的。
“殿下,如何回复?”碧仙拿不定主意。
“冲着驸马来的。”宁轻衣垂着眼睫,轻嗤一声。她没打算将裴琢玉藏着掖着,不让她见人。思忖片刻后,她道,“索性开宴吧,崔萦要读书。”
她没心力教,裴琢玉那状况也不知道能教出个什么东西来。至于外头的夫子,虽然满腹经纶,但宁轻衣仍旧瞧不上。
碧仙颔首。
她知道殿下这么说,心中其实已定人选。
第11章 肖似故人
裴琢玉不知道别人打着她的主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整个人十分清爽。
公主府中没她能干的活,她一身懒骨头,也不想主动揽事儿,没活干那就不干活,看会儿书,再晒一会儿太阳,好不自在。
裴琢玉随便找个地方一扎,就能安详入梦,可崔萦闲不住。以前没吃的没住的,一整天到处乱窜,日子很苦,但也能抠点开心事儿。现在有吃有喝,放空脑子,反倒有些不舒坦。
她在绿猗院里瞎逛,但对四面景致兴致缺缺,没一会儿就找到裴琢玉,主动替裴琢玉找事做:“裴裴,你给我做个玩具呗。”
裴琢玉翻身,假装没听见。
崔萦清了清嗓,正准备开始“招魂”,院子外传出一阵骚动,听声音是公主来了。
崔萦偃旗息鼓。
裴琢玉将盖在脸上遮光的医书一掀,理了理衣襟,捋了捋散乱的长发,懒懒散散地去迎接。
宁轻衣心情好,精神也不错。她直勾勾地凝视着裴琢玉,明知故问:“裴娘子在做什么?”
裴琢玉魂游九天。
她的目光落在轮椅上,有些涣散。
昨夜的记忆上浮,心中咚咚擂起了鼓。
清河公主这腿,是行还是不行啊?
等到崔萦扯了扯她袖子,她才大梦初醒般回复:“在沉淀。”
宁轻衣:“……”她笑了一声,目光转移到缩在裴琢玉身后探头探脑的崔萦身上。她朝着低眉顺眼跟在身后的两个嬷嬷招手,道:“公主府毕竟不等同于侯府。”
崔萦不理解,眼睛睁得很大。
裴琢玉懂了,这是要教她们规矩。
她悄悄地拍了拍崔萦,暗示她老实些。
宁轻衣将裴琢玉和崔萦的动作收入眼底,她不知道裴琢玉跟崔萦的关系,但既然裴琢玉认下了这个“女儿”,她也愿意爱屋及乌。
“除此之外,还得学别的。七岁开蒙,的确有些晚,但也还来得及。”宁轻衣顿了顿,又说,“教崔萦学习的,我已有人选。谢太傅的外孙女杜佩兰,琢玉你觉得如何?”
裴琢玉茫然。
谢太傅?杜佩兰?那都是谁啊?
崔萦这会儿听明白了,脸色发绿。
糟糕,是冲着她来的。
怎么到了哪里都要学习啊?
“谢太傅谢玄度是陈郡谢氏出身,是两代帝王师,他如今已致仕,只在家中教书育人。谢太傅膝下有一子一女,可都早亡,只余下一个外孙女,从小便跟在他身边,是长安出了名的才女。”宁轻衣温声细语地解释。
裴琢玉慢了一拍,她凝眸看着宁轻衣,道:“这合适么?”
宁轻衣微笑着看她:“你说说有什么不合适?”
裴琢玉:“……”这哪哪都不合适,崔萦跟公主府没关系啊,而且人家高门贵胄,乐意来当教书人么?她琢磨一阵,婉言谢绝道,“多谢殿下,只是我母女二人心无大志,我对阿萦无甚要求,能平安长大就好了。”
宁轻衣神色冷了下来,侯府请来的夫子,她都没有拒绝。这是因为不记得她,所以时时刻刻都在与她划清界限吗?她的心间泛着疼,一股涩意攀升起。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道:“日后你们母女要住在公主府中,府上会有来客,若有人考校崔萦,她大字不识一个,扫的是谁的颜面呢?”
裴琢玉缩了缩脖子,听着宁轻衣的话,她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她想问这替身要当多久,但对上宁轻衣充满晦色眸光,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太想问,随便吧。
她正准备说“好,崔萦怯怯的声音响起来了:“我可以不读书吗?我学武,我阿娘被辞退后,我们要去浪迹天涯的。”会打架但不识字,很正常吧?非要学的话,她就学点有用的东西。
宁轻衣:“……”
她的眼神越发幽冷寒峻,想到裴琢玉可能要走,她的心就被刀剖着,伴随着痛意上升的还有一种疯狂的渴求。
裴琢玉无言。
那冷飕飕的风现在像是刀子。
人家是公主,哪能违抗?崔萦还是太大胆了。裴琢玉反省了一下,她说:“小孩子胡说八道的,居无定所的漂泊日子哪里比得上现在。”
她这是一句实话。
就算要离开,那也得有钱吧。
宁轻衣的怒意和痛意被裴琢玉安抚了少许,她转身朝着碧仙吩咐了几句。碧仙一叉手,入了绿猗院的书房中,没多久便取出一卷《武经》来。她朝着崔萦招了招手,将《武经》一展,淡声问:“你要学武?那认识上头的字吗?”
崔萦摇头。
她头大如斗,求救似的望向裴琢玉。
裴琢玉上前一步,觑了眼密密麻麻的小字,她的脑袋也开始痛了。她还是很仗义的,对着宁轻衣温声细语道:“就算没有夫子,我也会教她的。”
“你会什么呢?”宁轻衣似笑非笑地瞥了裴琢玉一眼,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拉扯一个孩子么?她淡淡道,“要学武?那再请一个人来便是。”
裴琢玉点头,她已经尽力了,反正苦的也不是她,朝着崔萦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色,裴琢玉又开始装死。
崔萦:“……”
宁轻衣眼睫轻颤,她双手覆在腿上不说话。
气氛忽地沉滞下来,碧仙看得有些着急。
殿下不希望驸马再记起过去的事情,宁愿自己苦一些要重新开始。
但这架势,似乎有点艰难啊。
以前至少还能谈利益、谈合作,现在这个驸马傻不愣登的,怎么回事?
吸了一口气,碧仙问:“殿下要四处逛逛吗?
宁轻衣淡淡地嗯了一声。
碧仙没动弹,拿眼神去扎裴琢玉。
裴琢玉:“?”
一会儿后,她才恍然大悟。
这是来活了。
裴琢玉绕到宁轻衣的身后推轮椅,她问:“殿下要去哪儿?”
宁轻衣扭头看,眼眸乌黑的,眼神光凉浸浸,她问:“你认识吗?”
裴琢玉:“……”很好,她不认识。
宁轻衣没为难裴琢玉,缓声道:“随意走走吧。”
裴琢玉应了一声,她推着轮椅。走了几步,回眸看碧仙她们,没有一个跟来的。
宁轻衣:“怎么了?”
裴琢玉摇头说“没事”,她一低头,视线就落在宁轻衣的头顶。长发盘成了云朵髻,缀着金玉珠翠。木制的轮椅虽是稳当,可首饰垂落的翘脚仍旧轻微晃动。
裴琢玉无心看四面的景致,她思来想去,没忍住问:“殿下的腿——”
宁轻衣:“尚好。”
裴琢玉眨眼,那做什么要人推啊?
只是话还没问出来,便听到宁轻衣掩唇轻咳。
裴琢玉的困惑嗤一下就散了,她又问:“殿下的身体……”
“时好时坏。”宁轻衣说了句实话,她转身,直勾勾地凝视着裴琢玉,调笑似的问道,“听闻你在读医书,难不成想着替我调理么?”
裴琢玉点头,答得很是坦荡:“的确有此念。”
她在公主府中混日子,可又不能完全在混。
最主要是翻看医书不怎么吃力,看来她先前还真会的,有这个天赋。
宁轻衣笑了一声,崔萦那句“浪迹天涯”带来的郁闷尽数消散,她温声道:“那便等着琢玉你学成。”
裴琢玉张嘴:“可有府医在,太医院那边也在为殿下调理,用不着我。”
宁轻衣一噎,想听裴琢玉的声音,可有那么一瞬间不大想听裴琢玉开口。她怕说下去又惹得自己伤心气闷,索性转移话题,道:“过几日,府上会有人来赴宴。”
裴琢玉点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无关模样。
公主府中开宴再寻常不过,来赴宴的都是些贵女,跟她没有关系。
总不能叫她去伺候人吧?
宁轻衣提醒她:“你是侯府出身。”
裴琢玉一拍脑袋,记起来了。
难道她也要赴宴?
宁轻衣一眼便看穿裴琢玉心绪,哼笑了一声,何止是要赴宴呢,其中恐怕不少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别人不知道裴琢玉是她的驸马,要将一个“非亲非故”的侯府贵女留在府上,还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心中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拿到明面上又是另一种说辞。
思忖片刻后,宁轻衣缓声道:“你与驸马是族亲,我与你甚是投缘,便留你和崔萦在府中小住一阵。”
裴琢玉闻言一惊,心想,来了。
这是敲定她在公主府的“替身”身份了。
“我明白。”裴琢玉很认真地点头,她不会辜负那十两金的。
宁轻衣横了裴琢玉一眼,有些纳闷。
明白什么了明白?
她直勾勾地注视着裴琢玉那张脸,斟酌片刻,又说:“你的容貌,肖似驸马。”她若站到人前,总会有人说她与“裴治”的相似,与其等着旁人说出口,倒不如她先明示了。
宁轻衣有些涩然,裴琢玉不能再去做“裴治”了。她做回自己,却无法再当她名正言顺的驸马。百年之后,史笔之下,与她同归的,难道是“裴治”么?
不,她不愿意。
裴琢玉不明白宁轻衣的愁肠百结,她只是很平和地接受了“替身”这一职业,甚至用轻快的语调答了句:“好哦。”
第12章 落崖往事
裴琢玉答得爽快,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宁轻衣抿了抿唇,内心深处的酸涩无以复加。她知道裴琢玉就是她的驸马,可裴琢玉不知道。
她竟是一点都不在意么?或许当年她们之间,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裴琢玉只是为了自由委曲求全吗?
“裴琢玉。”宁轻衣内心不快,她低声喊裴琢玉的名字。
“怎么了,我的殿下?”裴琢玉道,眼神光落在宁轻衣身上,见她神色郁悒,忙轻咳一声,改口道,“在。”
宁轻衣望着裴琢玉哑然失笑。
她跟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计较什么呢?既然决定让她将过去沉重的包袱尽数抛却,那就别后悔,就别沉浸在前事中,不是吗?
宁轻衣很快便调整心绪,她吐出一口浊气,问:“往常你都在做些什么呢?”
裴琢玉眨眼,道:“梦中游仙。”
宁轻衣睨着她:“不是居无定所么?怎么有地方能让你痛快地南柯一梦?”
裴琢玉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问她在公主府中做什么啊?她想了想,说:“殿下,为求生四处索食呢,没这会儿清闲。”说到最后一句,裴琢玉语气也很感慨,能躺下享受好日子,谁还乐意努力啊,为了赚那么点铜钱,她付出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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