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汤饶有趣味地看了一会,随后偏过头来对毋厘道:“青岐蛇君这样轻易就放我走了?”
“你真要想死,我成全你。”
扶汤叹了口气终于走了。
毋厘脸上迅速蜕变,又恢复以为苍老模样。
逃跑逃到一半的兔子蹦上一处高高的小土坡,回头往这边望,松了一口气,旋即化成荧光往北海岁天域去了。
岁天域外,原本要呈报司主的阴差还被结界拦在外面。
忽而北海上刮起巨浪,海底螣蛇飞入云中引雷霆霹雳,海面上升起一座长长水桥,直通岁天域。
岁天域内,顾淮音拎着一堆白骨上门拜会灵傩族长。
“这是千年蟒精的骨头,令少主已经能从拓银剑中出来化成人形,这骨头作为载体勉强能用,就先将就着吧。”她已经将话说的十分客气。
灵傩族长一脸苦相,还欲再劝:“攸里害人性命,犯下大错,还请司主……司主!”
顾淮音懒得听他废话,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对他道:“与我已无干系,他不欠我的,灵傩族也不欠我的。”
岁天域白玉宫里寒气很重,重到连从地下阴司来的鬼差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淮音从外面阔步走进来,掀开眼皮看他一眼。
“难得阴司来我这拜访,怎么连个拜帖也没有?”
阴差自知理亏,只能顺着她的话:“司主海涵,下仙此次冒昧来访,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呈报司主。”
顾淮音自顾在上面坐下:“你说吧。”
“上任楚州郡守……也就是淮水水神,带了水神骨闯入阴司炼化,司主这……水神行事,我们不敢拦啊。”
淮水水神是北海司主封的,这阴差表面上说的话漂亮,不敢得罪水神就是不敢得罪司主,实际上的意思不就是想把炼化水神骨的责任推在顾淮音身上么?
顾淮音好笑地冷哼一声,丝毫不给面子:“你这样掐着时间过来,倒不如直接告诉我水神骨已经复位了。”
他确实是算着时间过来的,估摸着司主知道了以后或许要生气发难于他,但他低着头等了半晌,上头愣是没个动静。
鬼差忍不住抬头去看。
顾淮音从位置上起身走下来,路过他时轻飘飘一句:“那走吧,去迎水神。”
这倒是令鬼差有些发蒙,顺畅得出乎意料,他又没头脑添了一句,“还有一件事要禀明司主。”
“什么?”
“水神生卒年份应该有异常,生死簿上江郡守本应该是丁亥年卒日,却是在甲申年卒的,早了三年。”
他摸不准这事事大事小,按道理水神这边就算有再大的疏漏他也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阴差对顾淮音说明这事主要还是想讨好她。
事无巨细的跟司主说了,以表诚信,阴差这样想到。
可是看见司主的表情不太对劲,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第72章 今汝来知我厌生身
寒秋霜重。
冷气越过北海而来,仅一夜之间,自沿海往西八百里内青黄草木尽数枯死。
昨夜还争相竞鸣的鸟兽已经销声匿迹,晨时白茫茫霜降一地,寒风冷冽。
猫爪踩在沾了霜的枯草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风过将黑猫背上的猫毛扫得很乱,它忽然止住脚步伸长脖颈往身后望。
一株大槐树下漏出一片衣角,隔了一会,兔子精从树后探出脑袋朝它张望。
“不是去司主那告状了么,在这里躲着做什么。”黑猫转过身来问她。
“他不是鬼主。”兔子精从槐树后面钻出来,“真正的鬼主在哪?”
黑猫嗤笑:“鬼主两千年前就身殒淮水了,你的命比妖族长,当年不是亲眼所见了么?”
兔子精顿了顿,继续说:“青岐蛇君的事,我不会去和司主说的。”
“为什么?”黑猫屈腿坐在被霜打白的草野上,“岁天域上收录灵傩一族,你不是指望投靠司主,好让她也护着你族么?”
兔子精看猫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极为不自在,仍还是说:“她才遭天罚,又被亶渊器困了几百年,不一定有能力护得住我族。”
猫妖仿佛听了什么笑话:“除了她,你觉得天底下还有谁护得住你?”
“有。”兔子精笃定道:“江守君。”
“胆子倒大。”猫妖愣了一下:“都说山精少智,我看你也不蠢啊。”
“水神骨已经归位,水神其人并非你想象那么简单,你趁早打算吧。”
两日来淮水平静许多,水上浪潮也不似先前那般狂放。
真正波涛汹涌的在淮水底下。
阴司主殿立着一座高约百尺的青铜鼎,鼎中熊熊离火驱散殿中阴森。
火烧了整整三日,鳞骨早就化了,和进入鼎中的人一起。
无数阴差鬼吏恭敬立在两旁不敢言语。
顾淮音站在殿前阶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巨大的青铜鼎。
见她面色不善,阴吏上前一步解释:“司主,这炼化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是水神执意入鼎,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闭嘴。”
阴吏果然后退几步闭上了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铜鼎终于出现异动。巨大的鼎身裂出一道道缝隙,缝隙里面渗出白光,须臾,青铜鼎四分五裂。
“轰”一声,青铜碎片散落一地。
盛光中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落地。
“水神。”顾淮音低声唤她。
江守君才从鼎中出来,看见眼前人愣住了,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
心绪复杂,不得已要微微侧开头闪躲她的眼神。
顾淮音倒是毫无忌讳地看她,目光在她脸上摩挲。
旁边阴吏干笑两声,揣测司主心思道:“既然水神无恙,那不如……”
顾淮音眼皮微阖:“你哪儿看出来水神无恙的?”
水神刚恢复神体,模样与先前并无异常,面色红润有光泽,恕他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水神到底是哪里抱恙。
阴吏又摸不清她,“这……”
不仅是阴吏摸不清,连顾淮音都分不清自己心中所想。
她一开始就知道江守君在褚源的。
没有去找,鳞骨炼化之前,褚源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
亶渊器还在,海神会护佑她,即便被软禁,妖族不敢对她怎么样。
现下水神骨复位,性质就变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妖族觊觎,阴司垂涎,就连嬴鲛也不会念在她是自己亲骨肉的份上而手软。
凭自己对江守君的了解,她不会不明白。神祠下破水神像,阴司里炼化水神骨,唯一的目的,是引自己过来。
这些都没关系,皆在意料情理之中,自己也没有立场去怪她。
但之前鬼差说她生卒年份异常,江郡守早了三年身死,恐怕就没有那么说得过去了。
顾淮音头一次被气得头昏脑涨。
“过来”,眼下不是好算账的地方,顾淮音暗自深吸一口气,沉声对江守君道,“走了。”
江守君没有说话,只低着头跟顾淮音走,旁边众鬼差屏气凝神,没有人敢阻拦。
*
白玉宫外海浪潮声沉闷,上悬云雨,水珠叩响墙瓦,顺着瓦当滚落,整座宫殿却不沾湿一点。
“这是哪里?”江守君跟在她身后轻声问。
“北海岁天域。”顾淮音冷声回答。“……你笑什么?”
等到她转过身来,看见江守君眉眼弯弯,正对着自己笑。
火气就消下去一半。
但乱改卒年毕竟不是小事,断然不能就这样让她把事情掀过去。
“我在楚州做郡守时早就听闻,北海上有一神仙居所名岁天域,今日终于得见,心中难免喜悦。”江守君脸上笑意不减。
说是这么说,但自她踏上岁天域后眼睛没从顾淮音身上挪开过,更没斜过半分给这处神仙居所。
顾淮音抿了抿唇。
“司主还在责怪我么?”江守君走进两步,二人距离拉进,她的目光虔诚。“我做事不计后果,确实该被责罚。”
顾淮音毫不客气回望回去,语气倒是软下来一些,“那你说,我该责怪你什么?”
“责怪我擅自毁坏水神像,炼化水神骨。”江守君收敛笑意,低下头认错态度诚恳,“任凭司主责罚,我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错了。”顾淮音语气恢复一贯冷淡。
江守君似乎没有料想到,她略带疑惑看向顾淮音。
“八月十四日,你在皇宫集灵殿前与梁明帝相峙,心里在想什么?”
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江守君细想了一会儿,如实回答:“我在殿上为说服梁明帝收兵停战,打腹稿口述平戎策,又向他阐明楚州困境,为楚州赚生机,其余就没再多想了。”
“没了么?”顾淮音语气又冷三分。
江守君长久注视她,虽然摸不清顾淮音要她承认什么,但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认,不想她生气。
“楚州兴亡全系在你郡守一人身上,你才略过人,连皇帝也对你动有恻隐之心,为什么在殿上如此偏激,故意赴死?”顾淮音紧锁着眉,“你当真是认为只有你的死才能换回楚州是么?”
“不是。”江守君在她面前总是容易慌张,这时被她不轻不重逼问两句,便头脑发昏,一门心思只要她消气,“那时梁明帝确实动摇了,但陆寅过来,我便乱了阵脚,梁明帝总归是要治我欺君的,我就想着破罐子破摔了……”
殿上她确实故意要梁明帝赐自己死罪的,这会有意在顾淮音面前隐瞒,不料越说越错,起了反作用。
“撒谎。”顾淮音被她气得后退两步,看着像是站不住。
“淮音!”江守君伸手过去扶她,途中被顾淮音避开。
“你一开始就知道陆寅是妖族假扮的。”
江守君咬了咬唇:“是。”
“妖族脱离褚源妖力愈弱,更不必说京都距褚源千里行程,你随手拿只笔砸在他身上他都要露出尾巴,你会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却不在殿上拆穿,你是故意的。”
“是。”
顾淮音阖目,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难怪卒年要早三年,你是自尽啊。”
她说的一字不错,江守君也全都认下:“……是。”
江守君大着胆子去扶她的手臂,却被顾淮音反握住了手腕。
她的掌心很凉,不像从前那样温热,江守君低头看她握住自己的手微微蹙起眉。
“为什么?”顾淮音问。
“淮音,”江守君轻轻唤了她一声,“我离开楚州时,听见缙云寺上降天雷了。”
“足足十八道,我知道是你。”
“那又如何,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惜命。”顾淮音更用力地攥住她的手腕。
“八百年前,我在睐山死后也听见天雷声了,也是十八道。”
“我进京一路都在忐忑,对楚州我多少有些底气,对你我却没有。”
顾淮音身体一僵。
“淮音,我从那时起就不想入轮回了,也……不想再当凡人了。”
顾淮音口中喃喃:“胡闹……”
“我不完全算是自尽,这样做未必是错,哪怕现在我也这么想。”
江守君鼓起勇气,伸出另一只手牵住她,能感受到自己一直被紧攥的手腕上卸了力。
顾淮音彻底没脾气了,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肠会这样软。
以前有过么?
“司主还要罚我吗?”
“当然要罚。”顾淮音一挑眉,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你利用妖族,利用阴司,还利用我。”
江守君有些哭笑不得:“我哪里利用你了?”
“你拿走水神骨炼化的目的难道不是引我过来?”
这倒是真的。
江守君看她,大方承认,“那确实算利用司主了,司主打算怎么罚我?”
关禁闭。
禁闭的范围挺大,整座岁天域随意逛,不过司主回来之前,水神不能踏离岁天域一步。
江守君认认真真把岁天域逛了一遍,又把三百白玉宫挨个过目,终于发现其中一间密密麻麻摆满的竹简书籍。
这间宫殿门大敞着,也没有设什么结界,里面的书都是灵傩族人抄录献给司主的。
古籍史册,前后近万年,从洪荒伊始到如今,书中各部分皆有涉猎,近乎完全。
江守君似乎领悟到顾淮音把她留在这里的目的了。
第73章 谒已心自诚诉情愫
“水神有什么想要查的,我可以帮您。”攸里受令,奉命在此“监守”水神。
江守君手握着古竹简,不太像个不食烟火的神仙,周身仍存有当年书卷气。
她废寝忘食在这里小半月,几乎要把这里的书读遍了。上万卷文献典册,说不上能过目不忘、倒背如流,但将千年史书理顺,记下来也不是难事。
“多谢。”江守君朝他一点头,“不必劳烦,我大致都看完了。”
攸里挑眉,抬头望了望砌成高墙的书籍,内心颇为震撼。
“那便不打扰水神了。”攸里转身想走,却被叫住。
“等等。”江守君放下竹简。“我有些其它事想请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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