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便已艳阳高照,是个温暖和煦的好天气。
府邸没有叶妜深想象的奢华,至少从占地面积来看,其实不如他家的忠顺侯府大,府中的格局和景致也不是多值钱多繁重的工艺,不过尚算雅致。
皇子府一般短则住上三五年,甚至一年半载,多则住上一二十年,主要看何时封王。封王之后还会赐府,那才是会住到寿终正寝的地方,远比现在的皇子府要庞大。
叶妜深他们出来的不晚,礼品是管家备下,郡主和叶侯亲自过目才装上车的,由皇子府的人接走后,他们由人引进了后园。
宴席设在园子,最中央的小阁是赏光露面的叔伯辈,旁边几个小花榭是平辈的堂表兄弟。
四皇子宫栩胤的过世生母是舞姬出身,他的表兄弟事实上没有血缘关系,都是养母贤妃的娘家小辈。
叶妜深的目光被古风古韵的建筑美景吸引,他的意识中缺乏对皇权阶级的认知,没有任何缩手缩脚,不带任何复杂情绪的观赏着一切,目光中流露出疏离和打量。
“凌表兄,妜表弟。”四皇子宫栩胤走过来,他衣袖堆叠在手肘,手上沾着作画的丹青。他比原著主角宫盛胤多了些开朗自如,比宫循雾少了些盛气凌人。
叶妜深也疑惑了一下,为何寡言少语的宫循雾存在感这么强,这几日时常想到他,每次都觉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见过四殿下。”叶凌深笑着行礼,比给宫循雾行礼时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玩笑亲近。
叶妜深闭了闭眼又睁开,紧随其后:“见过四殿下。”他的声音比叶凌深小许多。
“不敢见我?”宫栩胤笑笑,至少从神态上来看毫无隔阂,倒像是一个包容的兄长在逗犯了错不敢见他的弟弟。
叶妜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猜测,难道正在追杀自己的人真的不是宫栩胤,而是把他当做白月光风宫盛胤?
他有点头痛的沉默下来,在心里虚构出一个火柴人作者,然后疯狂戳火柴人的脑袋,质问他:你是不是很陶醉你的恶趣味?
“真生气了?”宫栩胤收敛了一部分笑容,“我以为太后娘娘已经同妜兄弟解释清楚,那日是一场误会。”
叶妜深回过神,但他不能承认自己在走神,略微垂眸道:“妜深没有生气,恭喜四殿下得赐府殊荣。”
宫栩胤果真没有计较,亲自引他们去正中的花榭落座。
几个花榭距离不远,叶凌深在路过最近处花榭时便被叫去喝酒,听叶凌深唤那位殿下。
叶妜深本想跟着过去,但宫栩胤说今日要与他把酒言欢,不容拒绝的带他往前走,叶妜深幽怨的看了一眼惬意的端起酒杯的叶凌深,说好陪他一起,现在却把他给丢下了。
叶妜深落座的小花榭与叶凌深落座的小花榭不远,两边都敞着窗,他挑了一个随时可以回头与叶凌深看见彼此的位置坐下。
桌上只有他与宫栩胤两人,宫栩胤询问他在哪里念书,学堂里都有谁家的孩子,叶妜深靠着自己对原文的记忆,还有这几日的了解都能回答上来,但他怕说多错多,尽可能的精简了。
聊了几句宫栩胤见他兴致不高,便体贴的让侍从将一些宴席前的瓜果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安静的坐着,没多久有侍从上前说五殿下到了,宫栩胤正在用湿帕子仔细擦自己手指上的颜料,并没有动,就好像不曾听见。
直到窗外有许多人簇拥着宫盛胤路过,宫栩胤才起身,笑容一瞬间爬上他的脸,他迎上去亲切无比:“五弟来的早,快进来坐。”
宫盛胤面色很冷淡,行礼到一半被宫栩胤拦住,他便没再客气,越过主人往里走。
在他看见叶妜深站在一旁后神色微变,他回过头道:“四哥邀请我来我很高兴。”
然后他又回过身拦住要行礼的叶妜深,叶妜深面无表情的坐下,他看的很清楚,宫盛胤在装可怜给他看。
顿时叶妜深有点后悔把自己的中衣换给他穿。
宫盛胤眼神炽热,即便叶妜深同方才一样不善言语,他仍然很热情的喋喋不休。
在叶妜深三次拒绝他推荐的食物后,仍然不气不馁:“尝尝玫瑰花糕,这是酒酿馅儿的,中间还裹着一层米糕皮,再外层是栗子,这玫瑰花瓣没被蜜浸过,并不甜腻。”
终于叶妜深没忍住诱-惑,用手拿了一个,好吃是肯定的。
不过他的玫瑰花糕还没吃完,太子跟三皇子便来了。
刚被美食抚平情绪的叶妜深又焦虑起来,原来他是与皇子一桌,本该在这里陪他一起的叶凌深,却在十几米外与别人推杯换盏。
他整个人像被从脑袋到脊背钉在了木板上,从前艰难孤独的日子里,他的愿望都是能够拥有家人,无论贫穷富有。
生平第一次,他有点愤愤不平,怎么自己不是皇上生出来的,现在他像个强行把自己融进橘子里的蒜瓣。
此时此刻他不想尴尬的假装融入了这里,他宁愿自己是个独头蒜。
他专注的出神,没注意到旁边的皇子们都站起了起来,直到宫盛胤低头提醒他:“快给九皇叔行礼。”
酒黄蔬又是什么菜,叶妜深心想他就是个独头蒜,与别的大蒜都不能合群,蔬菜更不行。
九皇叔。
叶妜深弱弱起身行礼:“见过祁王殿下。”
“都坐。”宫循雾没有看叶妜深,而是目光扫过空着的位置,问道:“这里是谁?”
“原本是忠顺侯家凌公子的席位,方才被和义王家的二世子请去了。”宫栩胤忙凑过去张罗:“五皇叔和七皇叔都在花阁中,侄儿引九皇叔去…”
“不必。”宫循雾在空位落座。
叶妜深不安的动了动,满座面上皆是平静自然,毫无疑问的心中各怀鬼胎。
太子比这位九皇叔还年长两岁,但却矮了一个辈分,小辈的席平白多了长辈,原本最年长尊贵的太子就成了陪客,此时他最不自在。
三皇子的强颜欢笑稍微有点没藏住,月前他分府的宴席九皇叔并未到场。宫盛胤无言中端正了几分坐姿。
只有宫栩胤面上的喜色真实,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今日肯来,比小阁里所有亲王郡王都要值钱。思及此,他又小心的看了眼太子和三皇子的脸色。
叶妜深来的最早,他坐的其实是宫盛胤的位置,而宫盛胤坐的是叶凌深的位置,离门最近的才是他的位置,因为他年纪最小,地位最低,而那个位置上此时坐着宫循雾…
宫循雾并未对这样的安排有任何不满,好像真的只是随和的来同小辈们亲近亲近。
他们的聊天话题很克制,叶妜深觉得真跟宫循雾在场有直接关系。连宫栩胤的张罗声都不如方才大了。
叶妜深只夹离自己最近的玫瑰花糕吃,一个盘子只放了五块,周围点缀着新鲜带着水珠的花瓣,只作为开席前的小点心,他在人齐前就吃了两块,见他喜欢侍从便没有撤掉。
开席后因为祁王的出现感到有些紧张的宫栩胤也就近夹了两块,他见盘子见底,便招呼侍从再上几块,随手把剩下的一块夹给了叶妜深,空盘子就撤掉了。
叶妜深见到他给自己夹东西顿时有些僵硬,他想起来自己正在四皇子府,而宫栩胤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于是叶妜深没敢吃那块特意放到自己盘子的糕,并且对自己刚才放松警惕吃了这里的食物而感到后悔沮丧。
在一众极力表现自己心情很好的皇子中,耷拉着一张脸的叶妜深就尤其明显。
宫盛胤碰了碰叶妜深的腿,叶妜深先是看向他,又读懂了他的表情看向其他人,发现自己正在被打量。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宫栩胤有些体贴的过头了,像是解围一样给叶妜深夹了一只煎的金黄的饺子。
“尝尝这煎饺,是鱼肉馅儿的。”宫栩胤毫无芥蒂的对他微笑。
在许多人的注意中,叶妜深只能硬着头皮咬掉半个饺子,因为紧张还呛了一下,很快他整个口腔连带喉咙都开始刺痛。
叶妜深只有一个想法:果然还是来了。
他痛苦的呜咽了一声,目光扫过纷纷疑惑看向他的皇子们,任何一个他都不信任。绝望中发现宫循雾起身朝他快步走来。
他也站起身艰难的往宫循雾那边靠近,感觉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
宫盛胤惊讶而担忧的呼喊他的名字,他没有理会想要扶他的手,坚定的看向宫循雾,跌倒在他怀里。
宫循雾伸出手臂将他接住,叶妜深在他怀中仰起头,一双眼睛蕴着惊惧的泪水。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下毒。
他感觉自己说不出话了,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只好朝桌上的饭菜看了一眼,提醒宫循雾是饭菜有毒。
宫循雾捏着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口,用手指把叶妜深口中没吐干净的饺子抠出来。
所有人都有些发懵,慌张的起身围过来,叶凌深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见到的是被宫循雾抱在怀里眼圈和鼻尖都发红,满脸是泪的弟弟。
“三妜!”叶凌深想把人捞到自己怀里,却没捞动。
片刻兵荒马乱后,宫栩胤高声说道:“三公子不能吃辣?”
“什么?”
宫栩胤手里拿着剩下的半个饺子:“他方才吃的饺子是辣的。”他倒了一杯温茶水递过来。
叶妜深整个人异常僵硬,他现在恨不得晕过去,口中的刺痛仔细感受一下好像确实是吃辣的感觉。
他整个人陷入一种自弃的平静,双眼放空的看着眼前某个点。
我真是太紧张了,他想。
“啊…”叶凌深有些失神,“对,他好像是不太能吃辣。”
一场闹剧开始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快,叶妜深得到了一盅冰汤圆,是他喜欢的栗子馅儿,但是现在味同嚼蜡。
他坐在椅子上但感觉自己不该出现在这儿。
宫循雾朝他看过来,一双清澈的眼睛红色未消,卷翘的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泪,鼻尖儿也红红的,委屈巴巴的往口中送汤圆。
宫栩胤后悔那日太后说和,他端架拿乔没有去。
“不如行酒令吧。”宫栩胤询问的看向宫循雾:“听父皇说九皇叔文采斐然,连海跃书院的映雪先生都望尘莫及。”
看着叶妜深眼神一滞,正露出要完蛋了的表情,宫循雾收回目光:“好。”
第10章 第拾章
侍从为所有人填满了酒,东家宫栩胤当第一把酒司令,站起身拿竹签筒,太子抽签递给宫栩胤。
叶妜深眼神有些飘忽,宫盛胤注意到了他的坐立不安,轻声同他说:“做不好不过一杯酒,你若喝不下我替你喝。”
叶妜深并没有被安慰到,他不是怕喝酒,而是怕丢脸,不知此事会不会传回叶家。
“抱恨…”宫栩胤脸色微变,他将竹签扬手丢到窗外,太子望着窗外的神色有些迷离。
宫栩胤责怪侍从:“什么破签子都敢往筒里放。”
太子无所谓道:“抱恨黄泉?酒令罢了,捡回来。”
叶妜深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宫盛胤,宫盛胤也正在看他,眸光似包含春水。
太子又在第二个竹签筒里随手抽了个竹签,宫盛胤接过去:“诉衷情,又作桃花水。”
“荆钗麻裙累清白,尤有君垂爱。”太子喝了口酒,另一只手放在了桌面上,他似有些醉意:“懦兄贪恃青春,亟价沽少艾。奴命贱,骨飘零,命渺茫。红烛涕泗,不是情郎,不见朝阳。”
三皇子大声喝彩:“妙,妙啊!”
叶妜深没有感情的缩着手臂,微微做了个鼓掌的动作,又无所谓的放下。
宫栩胤的马屁拍的明显更专业:“'累'字用的极妙,既说荆钗麻裙不减女子美貌,反而累加清丽,又言家世清贫,累赘加身,双关,妙极!”
叶妜深忍不住看了一眼太子,想知道他在这种绝对吹捧的地位中,会不会露出羞愧的神色。
宫循雾不感兴趣任何人的诗词,但叶妜深似乎很感兴趣,还朝太子看了一眼,他注意到叶妜深收回目光时,眼珠左右一转,这是思索的神色。
宫循雾才回忆刚才太子做的诗,他忆起的只字片语,似乎没什么特别,好在叶妜深眼中也未流露出为之惊艳的神色。
三皇子抽签后看了一眼后神色有点古怪,犹豫了一下才递过去,宫栩胤看后嗤笑一声替他念出来:“春光漏泄。”
三皇子又抽了一支签,这次没有再看,直接递给了宫栩胤。
“鹊桥仙。”宫栩胤念完展示给所有人看,三皇子下意识看了眼太子。
叶妜深也对其展现出了比刚才更盛的兴趣,宫盛胤也跟随他的目光看过去。
“鹊桥仙…”三皇子有些心神不宁的动了动,出声很怯,像是在害怕同太子比较:“红花蜜蕊,迎春携绿。”
太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回看过来,三皇子却突然收回目光,似乎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有些懊恼的吸了口气,顶着目光看了回去。
“红花蜜蕊,迎苍携绿,川瀑融销簌簌。阳流煦暖掠林间,复又现云烟情愫。
春朝矞卷,秋时云舒,肯盼兰夜一晤,莫如艳日之于年,更枉论将春留住。”
三皇子说完词,拿起帕子擦了擦额角和下颌。
太子点了点头,宫栩胤捧场:“好词!不过三哥的词作的悲观,想不到快意人间的三殿下,竟会伤春悲秋”
“休取笑我。”三皇子看他一眼:“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我的诗作了,酒也饮了,快快放过我,到九皇叔了。”
“是不错。”太子打趣:“孤还以为你要作出一首艳词来。”
三皇子看起来很热,只是又重复一遍:“放过我。”
乍看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叶妜深恍惚了一下,总觉得那句“放过我”如宿命般的纠缠。
宫循雾在他们停顿的间隙伸手抽签,举止从容矜贵,原本叶妜深还以为他会推脱,毕竟他看上去情感寡淡,不像是肯描摹情绪的性格。
宫栩胤恭敬的接过竹签:“槛花笼鹤。”
叶妜深回过头去,越过窗子去看他二哥,他薄肩轻盈,纤细修长的脖颈扭过去,颈筋在光滑细嫩的皮肤下起伏,显得脆弱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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