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深反应了一下,才起身从宫循雾手中接过涂抹着草药渣子的手帕。
弟弟很听话的把手搭在他掌心,温顺的有点像小狗。
他感觉得到弟弟明显软化的态度,钓鱼的时候还像一只斗鸡,这会儿是往他肚子底下钻的小鸡崽。
叶妜深怀疑的看着不明草渣子被帕子包裹在自己伤口上,有点怀疑但是没敢说。好在伤口已经结痂了,至少不会被感染。
“叶二。”宫循雾不带感情的提醒他:“把血痂去了再敷。”
叶妜深:“…”
叶凌深正要解开帕子的活结,叶妜深嗖的一下收回手藏在背后:“不要。”
“听话。”叶凌深这回站在宫循雾那一边,说服道:“林子里许多草刺都带毒,得先解毒。”
叶妜深觉得宫循雾给的帕子才有毒,争辩说:“我只是被藤蔓上的刺扎了几下,没有毒。”
旁边的宫循雾最后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在叶妜深戒备的目光中走向他,不由分说的将叶妜深掐着两腋抱起来按在自己腿上,叶妜深刚要叫出声就被一只大手用力捂住了嘴巴。
叶凌深很配合的挑掉了叶妜深手背上的新痂,挤出来了一点血,叶妜深的挣扎不敌宫循雾的力气,手背贴上湿凉的草药,帕子在手心系了个单手解不开的结。
叶妜深被宫循雾放开,像摆弄布偶一样将他扶正坐在草堆上,叶妜深目光低垂不看任何人,一想到自己的伤口可能感染,就气到有点发抖。
宫循雾伸手拨了一下他乱蓬蓬的头发,刚才中箭的时候头发就乱了,但是没有侍从帮忙他一个人不会梳这种样式的发髻,所以一直保持着凌乱的样子,像个被欺负的小公子。
宫循雾站起身拆了他的发冠,手指顺了顺他的头发,简单帮他束了个髻。
大彧的风俗习惯,行过冠礼的男子全部头发都用发冠利落的束成发髻,未及冠的则束上边一半,剩下一半披散着。
宫循雾及冠七年了,下意识把叶妜深的头发利索的都束了上去。
束完后从侧后方的角度看着叶妜深纤细白皙的脖颈,还有好看的耳朵形状,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刚才下边的头发是散着的。
叶妜深感觉到自己脖颈被碰了一下,他以为是梳头发时在所难免,但身后的人却退后了一步。
他疑惑回过头时正巧看见宫循雾眼中未来得及收回的幽深。
叶妜深被他的目光吓到,本能的站起身,戒备的看着宫循雾,忍不住往后退。直到他被叶凌深在身后揽住,问他:“怎么了?”
叶妜深也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宫循雾有点可怕。
“没事。”想了想又撒了个谎:“只是,看到那边有条蛇。”
宫循雾收回目光,用墙边立着的烧火棍顺着叶妜深的视线指引,在草丛里敲了几下。
他回头说:“没事了。”
三个人围着火堆坐下,叶妜深把他的小木墩往叶凌深那边挪了挪,宫循雾看了眼同自己拉远距离的少年,没说话。
刚才叶妜深在山上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如果原路返回要走大半个时辰,但走宫循雾来时的路则不到半个时辰。
所以他们三人就近下了山,与来时的庄子很远。
宫循雾很熟悉这里,刚到的时候轻车熟路的从小棚抱出柴火,还从屋里拿出来一坨有些融化粘在一起的饴糖给叶妜深。但叶妜深没敢吃。
叶妜深吃着烤兔子,想起来宫循雾原本在山上打猎,如果这里是他歇脚的地方,那么他真的很喜欢打猎。
用过饭后叶凌深打算原路返回,但是叶妜深已经走不动了,抱膝坐在草堆上装作自己聋了。
宫循雾把马让给他,骑马便不能翻山,偏偏往回走的路靠近庄子那半程山头一个接一个,若是平地就只能绕远,叶妜深没有绕远的体力,也没有经得住马背颠簸的好屁-股。
于是他们只能留宿一晚等叶妜深恢复体力,宫循雾告诉他们哪口箱子里有被褥,便骑上马钻进山林,他要猎夜间活动的野猪。
脱离偌大的侯府住在只有一张火炕的小间房里,他和叶凌深肩膀和肩膀之间只相隔一个拳头的距离,他前所未有的感到很安全。
侯府太大了,一个又一个宽敞的院子,叶妜深怀疑作为一家之主的叶侯爷和郡主也有没去到过的地方。
而那些不为人注意的角落,说不定就躲藏着随时浅进他睡梦的卧房谋杀他的杀手。
叶妜深翻身面对着兄长,在天刚擦黑时便睡着了。
他呼吸很轻缓,叶凌深一整个下午脑内都时不时响起他说谢谢的声音,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
叶妜深嘴角动了动,又很快恢复平静睡的很安稳。
屋子很小,他们的体温很快让狭小的空间变的温暖舒适,原本不困的叶凌深也陷入了安眠。
宫循雾有些喘-息的骑在马背上,他刚刚猎了一头野猪。
野猪中箭后没有放弃逃跑,最后是他用匕首让野猪陷入安静,所以他有些累。
棕红色皮毛的马儿肌肉健硕美丽,它不急不缓的走在有些坡度的路上,身后拖着一路放血的野猪,它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月光皎皎的夜晚,马儿仰颈嘶鸣,山下某处浓烟滚滚。
宫循雾策马下山,小屋的门缝夹着一根燃到只剩尾端的迷香,旁边的已经烧的噼啪作响。
宫循雾撞开门,流通的空气涌入屋内,方才还不见明火的地方呼啦一声窜起火焰。
里间卧房的两人一动不动,浓烟已经让宫循雾的视线有些吃力。
他屏着气将蜷缩成一团的叶妜深捞到怀里抱住,又去推仰面熟睡的叶凌深,连推几下毫无反应。
竹节杯里的清水被他泼在了叶凌深脸上,看着叶凌深一激灵睁开眼睛并且爆发出剧烈咳嗽,他便不犹豫的抱着叶妜深快步出了小屋。
叶凌深很快跑出来,上前看了看还被抱在怀里的弟弟,发现弟弟胸膛在起伏后,他转过身叉着腰,茫然的看着烧的不断坍塌的小房子。
叶妜深醒来时正躺在草堆上,被兄长搂在怀里,他蜷缩了一下:“好冷…不对。”
他撑着草堆坐起身,看着眼前的废墟有点发懵,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夜色中分不清是没有散尽的烟还是晨雾,叶妜深觉得自己身上的布料有些潮气,他四处观察,目光最后落在了正在看马儿吃草的宫循雾身上。
他站在马儿旁边,晨雾随着他的呼吸在月光下流动,看上去冷漠又凛冽。
叶妜深眨了眨眼,回头问叶凌深:“着火了吗?”
“有人点了迷香,殿下将我们救了出来。”叶凌深扳住他的脸在他太阳穴按了按,痛的他大喘气,好不容易才推开。
叶妜深朝宫循雾看过去,黑暗的天空正在往湛蓝过渡,宫循雾在忧郁的光晕里默不作声,叶妜深觉得他像一头从冰封的深潭破冰而出的类人形怪物。
叶妜深放任想象把他重新勾勒,头顶长着挂霜树杈形犄角,一顶冰晶做的王冠卡在犄角之间,额角和两腮长着淡蓝色鳞片,双眸是两方缩小的潭水,幽深又冷漠,麻木又孤寂。
“你在想有哪位兄弟子侄想谋杀你吗?”叶妜深忍不住开解他:“没有这回事。”
宫循雾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在跟自己说话,抬起头会看他。
叶凌深忍不住悄悄在弟弟腰上掐了一把,低声提醒他:“别乱说话。”
“他们是来杀我的。”叶妜深眼神平静如水:“你别难过。”
…
宫循雾眼神一滞,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我在难过,他居然在怜悯我。
第7章 第柒章
叶凌深腾的站起身,徒然失去支撑的叶妜深倒在了草堆上,顺着叶凌深的目光看去,刚熄灭的那堆废墟居然复燃。
没办法叶凌深和宫循雾只能继续灭火,溪流就在不远处,但有一丛灌木会阻碍叶妜深的视线。
他坐在草堆上,心想自己要不要也去帮忙,后来又觉得算了,他头还很痛,而且没准儿就要死了,现在可以无耻的享受一点清闲,旁观一些麻烦。
没一会儿火被扑灭,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叶凌深丢掉水桶过来找他,重重的把自己砸在草堆上,抱着他一起躺下,疲倦的说:“来,哥搂着你睡觉。”
叶妜深有点无语,“房子都烧没了。”
“房子没了也得睡觉。”叶凌深按住挣扎的他,满不在乎的率先闭上眼睛。
虽然兄长的环抱很舒适,被连带两条手臂一起箍在怀里也很有安全感,但他不困,叶凌深的命令也没有催眠效果。
他微微偏了偏头,站在那里的宫循雾正在看他,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不过叶妜深猜想,宫循雾也一定因为叶凌深的忽视感到无语,人家不仅是祁王殿下,就算忽视亲王爵位,他好歹也算他们的长辈。
更何况前不久叶凌深还因为偷窃贡品而被宫循雾亲自抓包,居然一点顾忌都没有。反而是叶妜深代替他感到尴尬。
宫循雾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晨雾缭绕的森林。
叶妜深对他会回来深信不疑,他不仅连告别都没有,还把马丢下了。
天亮后叶凌深睡够了,他在晨光中眯着眼醒来,拍拍怀里的弟弟,问道:“你没睡?”
“我害怕。”叶妜深语气很差。
叶凌深站起身抻懒腰:“你怕黑啊?”
叶妜深舒出一口气,语气幽怨:“我怕睡着了有人杀死我。”
他拍了拍被叶凌深的拥抱了半个晚上,挤压出很多褶皱的衣裳。
“生气了?”叶凌深完全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一个侯府行末的小公子,就算是家族内部斗争,也该是杀老大叶元深。
昨晚他们老二老三出来过夜,老大还在家中,如果这样算倒像是叶元深杀他,不过还是轮不到叶妜深一个未及冠,还在惹叶侯爷暴怒动家法的臭小子。
叶妜深推开他的手:“我要回去。”从昨天到现在,他已经被折腾的有点凌乱,这点狼狈让他的美貌多了一点可亲近的感觉。
叶凌深觉得,此时此刻弟弟可爱的很,不像他刚从南诏回来那日,弟弟身上散发出的疏离气息惹得他很不高兴。
“好好好。”叶凌深答应他:“现在就回去。”
旁边拴在树上的马吃完了草,打了个响鼻。
叶凌深看过去,眼睛放出光,“祁王殿下给我们留了马,我小时候没白唤他一声小舅舅。”
他把马牵过来,又拉叶妜深过来上马,叶妜深绷着脸站在旁边不动。
“还闹脾气?”叶凌深哄他:“别说什么不问自取为盗,殿下留下马了,不就是把马给我们骑的意思吗?快来,二哥都哄你了。”
叶妜深闭了闭眼:“我不骑。”
“知道你有品格,你先骑上来,等到家了再谈风骨。”
叶妜深忍了一会儿,平静道:“我有伤,不能骑马。”
“哎呀。”叶凌深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利索的翻身上马,特别欢喜的说:“为兄忘了你犯错吃板子,咱们整个叶家最不省心的就是你,除了你谁还犯过要挨板子的错。那就只能我勉为其难骑马了。”
叶妜深嘴巴抿成一条线才不会让自己破口大骂,对于一个闭口不提自己偷了贡品,却把他挨板子如数家珍的人,叶妜深跟他没什么好争辩的。
而且叶妜深合理怀疑,以前在叶家被当做惹事精的只有叶二,至于原来的那个叶妜深谨遵圣贤的性格,能犯的错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叶二才对他挨板子的事反复提及。
叶凌深太快乐了,他骑着马窜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在步履缓慢的叶妜深身边绕圈。
叶妜深忍不住打击他的快乐:“笑话我挨了板子,会让你忘了被皇上撤职丢到南诏,还有好不容易有护送贡品的借口回京,却因为偷窃翡翠不能复职这几件事吗?”
叶凌深果真陷入沉默,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颌,然后扯动缰绳跑开了。
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叶凌深时不时骑马返回在他身边绕一圈,最远的距离也没有超过一里地,始终维持在回头能看见的距离。
叶凌深在前面有客栈的庄子买了轿子拴好,哄着叶妜深上轿。
从小到大叶妜深最在乎的感觉就是“安全”,当没有人关注到他时他会觉得很安全,当有人注意到他时他便会感到不安全,非常局促,因为注意往往意味着他成为了眼中钉,正在被嫌弃和厌恶。
穿进这个世界后他的这两种相反的感觉更加分明,只要意识到他处于正在被谋杀的过程中,他便觉得背脊发凉。
刚才叶凌深骑着马跑在前面,他由于过分紧张而恍惚觉得除了自己外还有其他脚步声,只不过有他的频率重叠了。
他想喊叶凌深等等他,但按照他对这位二哥的了解,一定会胁迫他放低姿态恳求自己,他这种性格的人就以戏弄别人为乐。
所以他强忍着,直到现在躲在轿子里,叶凌深在他前方不远处驾车,他才觉得这一方狭窄好安全。
进城后叶凌深跟他商量,别把昨晚的事告诉父母,保证以后不会私自带他出去让他陷入危险。
这时叶妜深才反应过来,原来叶凌深一直以为是自己招来的仇家连累了他。
沉默了一会儿后,叶妜深在低矮的轿子里半站起身,叶凌深还堵在门前。
叶妜深只好心情复杂的答应,他现在没有多余的经历来辩论,让叶凌深相信那场火灾是因为自己。
刚下轿子往角门走去,门房里一下子冲出来好多人,为首的叶代锦手持站着灶灰的烧火棍,挽着衣袖不太体面的到了他们面前。
叶代锦先瞪了叶妜深一眼,冷酷的命令道:“跪下!”
叶妜深一怔,见后面的郡主和叶元深都没有求情的意思,郡主满眼心疼但忍着偏开了目光,叶元深则是一脸严肃,很显然他站在叶代锦那边。
于是叶妜深手撑了一下旁边的墙壁,慢慢跪下。
叶代锦看向叶凌深,斥责道:“让你面壁思过,你却背着我和你母亲带老三出去混,跟庄子管事说用午膳,转头就跑的无影无踪,你弟弟还带着伤,我当时就同你母亲说,等你回来剥了你的皮。你知道满庄子多少人寻你们?你知道家里派出去多少人满山找你们尸骨?你偷窃贡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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