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叶元深开口:“横竖已经发生,责怪无用。”
叶妜深解释:“太后说这是南诏的贡品,所以我想给你们尝尝。”
“那先谢谢小妜的好意。”叶元深虚揽着他的背,唤了声“母亲”,又对郡主轻轻摇了摇头。
叶元深成了第一个收买了叶妜深心的家人,毫不介意的吃了乱七八糟的酸菠萝,面不改色的说:“很新鲜,谢谢小妜惦记,为兄很欣慰。”
兴许是为了不扫兴,最后一家人都捧场的尝了,只有叶凌深看了一眼就要跑,被兄长唤回来,挑了块最小的扔进嘴,龇牙咧嘴的说一点都不酸。
叶妜深勉强微笑,但是心情很糟。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心理和人格都不太健全,敏感到了一点点龃龉就能让他失控的地步。
但他的崩溃并会排山倒海的外露,只是关在心房里的汹涌暗流。
他躺在床上消沉了一会儿,被一阵清新的气味吸引,下床找到了一个有摸起来发硬的佛手柑,放在鼻息前嗅了嗅,确认是他喜欢的味道。
于是他抱着佛手柑渐渐睡着。
翌日睡梦中站在山谷里摘橘子,一抬头发现两边的山在快速朝他移动,砰一声就把他夹住了。
叶妜深惊醒过来,发现是叶凌深在拍他:“快起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5章 第伍章
叶妜深对他二哥整个人都严重不信任,按照叶凌深犯错被贬到外地,好不容易担了差事回京还敢偷贡品的脑回路,叶妜深怀疑他说的“好地方”应该是窑子。
“我不去。”叶妜深翻了个身,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惊醒时出的汗。
昨晚是他穿越以来头一回屁-股着床的躺着睡觉,做了一夜颠三倒四的梦。
不是在下坠就是在天翻地覆的震荡,整晚他都担心自己会掉进地裂中去。
只在快醒来时梦到摘柑橘,还被叶凌深吓醒了。
“去去去。”叶凌深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强行扳着他坐起来。
叶妜深被折腾的心情奇差:“你能不能客气一点,我很痛。”
“啊对。”叶凌深嘲笑他:“忘了你挨过板子,快起来,正好出去吹吹风去去晦气。”
昨夜心情疲倦,叶妜深脱掉外袍便睡下了,身上还穿着那件换来的旧中衣,宫盛胤要比他高一些,也壮许多。
他罩在宽大的软绸中,像被轻纱薄幔拢住的刚化成人形的靡丽花妖。
领口偏到一边露出几寸腻白的肌肤,叶凌深一言不发的拢了拢他的衣襟,又抓起他的手腕,问他:“你穿的是谁的衣裳?”
叶妜深看见自己手腕处破破烂烂的袖口,迟钝的想起来昨天的事。
“是宫,五皇子的衣裳。”叶妜深干脆将衣裳脱下来,“他的衣裳都穿坏了,我觉得他好可怜,所以把我的给他穿了。”
叶凌深一把扳住他肩膀,神情严肃的有些可怕:“真的只是这样?”
掌心下是刚从被窝里捞出来热乎乎的体温,叶凌深更觉得事情严重。
“当然是这样。”叶妜深没能挣脱,泄气的看着他:“那你觉得是什么?”
“三妜。”叶凌深说给他:“平常男子间给件衣裳换件衣裳无所谓,但你不一样,你懂吗?”
叶妜深眼中有不明显的恼火:“我不懂。”
“好,那二哥告诉你。”叶凌深在他脸上捏了捏:“换小衣是青楼小倌儿和恩客的把戏,兴许学堂里也有人玩笑换衣裳穿,但是你生的好看,二哥苦口婆心告诫你不许同臭男人玩笑,怎么不长记性?”
叶妜深刚脱了中衣,清早的凉意让他有些颤抖,他想了想:“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在有这样的事。”
叶凌深退后一步,顺手拿起高几上的干净衣衫放到床上,看见弟弟探身上前拿过衣裳展开,很缓慢的穿着。
他怀疑父亲把本就不太聪明却自我感觉大智者的弟弟打傻了。
从前叶妜深最讨厌别人教训他,他有一套自己的对错准则,并对其深信不疑,不容任何人讨论反驳。
像方才那样低头认错,简直是太阳北边生起,从未设想过得方向。
用过早膳后上了轿子,他们没带任何人,叶凌深在前面驾车,他将轿帘卷了上去,方便他随时回头跟叶妜深说话。
叶妜深只能抱紧自己的手臂,抵抗马车快速行进带灌进来的风,他的伤走路和平躺都不会太痛,但忍受马车颠簸还是太勉强了。
很快叶妜深就痛的坐立不安。
偏偏叶凌深在前面喋喋不休,丝毫不受偷贡品被发现一事的影响,他的兴致勃勃引起了叶妜深的坏情绪。
昨日自己一瘸一拐的陪郡主进宫,而郡主明显是为了叶凌深的事。
从前当孤儿的时候没这么计较,但叶妜深刚穿越来的那天尝到了亲情的滋味,便忍不住开始嫉妒。
他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和难过,终于忍无可忍的喊停:“我要下车!”
“到了到了。”叶凌深跳下马车,将马拴在大柳树上,回头朝叶妜深伸手,有些惊讶的问:“你怎么哭了?”
“我要痛死了。”叶妜深幽怨的望着他。
叶凌深低声下气好不容易把颠簸到忍不住发脾气的弟弟哄下车。
他们来的地方是一处山郊的庄子,山脚下的空地是晒果脯的木架,如今正晒着过冬剩下的红苕,架子向外才是十几间房,照看庄子的佣工们在住。
叶妜深的怨气淡了一些,踩着簌簌响的草地走了走,前面的房舍想参观,后面的果脯架子也想看看,还有不远处传来的水流声,每一处生机都吸引着他。
叶凌深带他去房舍后看了看,捡了晒到半干的红苕给他吃。
两人由庄子里的管事引着到了水边,叶凌深让管事去忙不必跟着。
半干的红苕吃起来软韧适度还很甜,叶妜深站在旁边慢慢啃,看着叶凌深将两个鱼竿甩进水里。
于是两个人在小板凳上坐下,叶妜深那个垫了兔毛棉垫。
叶凌深惬意的舒展长腿,叶妜深对钓鱼不感兴趣,只是看着水面出神,思绪乱飞。
他在想会不会有很多个自己,分布在不同的时代或者不同的世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可不可以再换一个,这个地方的家人好像不够喜欢自己。
虽然第一次他有感受到关怀和爱意,但是对于他来说还不够。
他欠缺了很多深刻的感情和亲密的链接,只是一点点的话,并不能填满他心底的空洞。
他整个人都很痛,需要很多很多爱来治愈。
叶凌深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前那个叶妜深到哪儿去了。”叶妜深有点愧疚,担心那个“叶妜深”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了。
叶凌深以为他还不能接受被父亲打过的事情,笑了下:“咱们家只有老大不会挨打,你慢慢会习惯的。”
还要习惯挨打,叶妜深蹙了蹙眉,怀疑自己穿越到的地方并不是看的那本小说。
叶凌深一次一次收竿,满意的看着水桶:“我钓了一桶鱼,莫不是你的鱼竿没钩,叶太公?”
叶妜深本身就坐的不舒服,他眼神瞥像叶凌深,脑袋没动,眼睑一垂扫了眼水桶,掀眼睑看着他:“不算一桶吧,都没有一半。”
叶凌深从他冷淡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几分轻蔑,叉着腰气笑了,回身把新上钩的鱼解下来放进水桶。
鱼不接受自己宽阔的河流人生突然狭窄到了水桶,甩着尾巴啪啪拍飞水花,叶妜深连忙站起来躲避,用手擦脸颊上的水。
叶凌深说:“这便是不能装满的缘由,看见了吗?”
叶妜深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偏偏一时想不到话来反驳。
“笨蛋。”叶凌深朝他挑眉。
片刻安静中叶妜深抿了抿唇,习惯性忍耐下,跟过去十几年听到过的难听话相比,笨蛋简直就是在夸他。
叶妜深慢悠上前一步,眼睛还如湖水般清澈的看着叶凌深。
“做什么?”叶凌深问。
噗通一声响,叶凌深本能伸手挡在面前抵住水花,水桶正飘在水面随着水流方向慢慢远航,几条鱼做梦也没想到迎来了命运转折,在生命的奇迹中游走了。
叶妜深转身走开,丢下没反应过来的叶凌深。
好半天后叶凌深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从前的叶妜深最大的特点便是善良和正义,自幼受宠让他有支撑自己行侠仗义的勇气。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遵从师长教诲的乖顺弟子,和每个熟读圣贤书的书生一样,温润有礼,敬重尊长,虽然叶凌深以前也总逗他惹恼他。
但他只是很严肃的同叶凌深讲道理,发现二兄长讲不通道理后,他便在发现兄长有拿他寻开心的苗头时借故离开。
今天的弟弟有点稀奇,叶凌深快走几步把桶捡回来,两根鱼竿一起钓。
晾晒架后面是大山,叶妜深看见了一条狭窄的夹道,他又捡了几个红苕,往那边走去。
穿过了夹道便是不算太高的山连着山,叶妜深上坡下坡,上坡下坡,一边嗅着春日清新空气一边看着景色。
山坡在慢慢攀高,树林里也逐渐多了会刺破手背皮肤的藤蔓,好几次叶妜深差点被绊倒,他稳住身-体,气喘吁吁的靠在大树上,一点一点拔掉扎进皮肤里的小刺,每一个痕迹都冒出血珠,汇集后沿着手指流下来。
清理完毕后叶妜深松了口气,打算原路返回。
刚抬起头来便听见一阵短促且力道十足的破风声。
扯动头皮的紧迫感持续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动不了了,有东西勾住了他的头发。
第一反应是有什么活物,或许是一条盘踞在树枝上的蛇,张口用尖利的牙勾住了他的头发,又或许是一头兄正在用爪子上的锋利指甲戏弄他。
叶妜深被自己的想象吓的颤抖,前方传来走路声,像是牛马鹿这种四蹄着地的动物。
浓密不见远处的藤蔓和枝条被拨开,宫循雾骑在马背上,一手拎着弓箭,一手抓着缰绳,气势凛冽的朝他俯视。
叶妜深认出来他的那一刻,想到了叶元深对他说“近期尽量躲避祁王,更不要与他单独相处”。
就在今早叶凌深还对他说“但你不一样”。
宫循雾没有说话,神情默然的凝视他许久,眼中逐渐浮现出难以言表的神色。
漫长沉默中,有细密的凉意在脊背蔓延,叶妜深熟悉这是紧张和恐惧的表现,他觉得自己皮肤正在变的紧绷。
宫循雾抓紧缰绳,马腹一边的马镫晃了一下,这是要下马前的动作。
不远处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宫循雾循声望去,马镫又静止了。
“他娘的,三妜!哪个杂碎把你钉…”叶凌深一边叫骂一边朝不能动弹的弟弟跑过来,在穿过最后一个遮蔽视线的繁茂大树,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叶凌深放慢脚步,一言不发的上前去,将入木三分的箭拔掉,把因为紧张而有些脱力的叶妜深接在怀里。
叶妜深眼神发直,发冠也松了,头发乱蓬蓬的散下来,看上去凌乱又可怜。
他吓坏了,刚才他几乎要以为宫循雾是来杀自己的。
“为了让自己拥护的皇子断情绝爱登上皇位,把皇子的白月光祭天”这种理由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宫循雾将马背上的一只兔子丢到地上,解释道:“不曾瞧见有人在,得罪。”
他微微低了低头算是赔罪,拉动缰绳打算离开。
叶妜深心有余悸的发抖,声音小声且带着颤抖:“无礼…”
“你说什么?”
半转身子的马又被缰绳束缚牵带回头,宫循雾再一次向叶妜深看过来。
第6章 第陆章
叶妜深视死如归的坐在茅草屋墙根下的草垛上,每隔一段时间会往口中送一小块红苕,缓慢的咀嚼着。
宫循雾正在往火堆里添柴,顺便从柴堆里挑出来一些细叶草撕碎放在帕子上,用藤蔓固定的木架上烤着三只去皮的兔子。
他其实一共猎到四只,在生平第一次被人斥责无礼时,他停顿了一会儿翻身下马,将剩下的三只兔子也取下来,双手递给叶妜深。
但是叶妜深只是蹙了蹙眉避开了目光,他不喜欢看到血渍在洁白的绒毛上晕开的感觉。
宫循雾或许以为自己的姿态放的还不够低,不足以洗脱无礼的罪名。
于是他冷着脸道歉:“我烤兔子给你赔罪,对不住。”
叶妜深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晕头转向的说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害怕被赐死,就已经开始惊讶。
他点了点头,但脖颈因为紧张而发硬,动作轻微的不易察觉,只好开口道:“好吧。”
叶凌深见了鬼的目光消失的很快,他捡起地上的兔子,打断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四只兔子怎么分呐?要不微臣再去猎两只。”
宫循雾怀里一只受伤最浅的小兔动了动,半截身子脱离了支撑,全靠前肢扒着宫循雾的衣袖,后腿在空中乱蹬。
叶妜深上前一步,一只手抓起那只要掉下去的兔子,然后弯腰扔在了草地上,小兔子很快跑的无影踪。他很快又后退了一步。
宫循雾的目光追随着他,视线停留在他腻白的手背冒出的鲜红血珠。
熟肉的香气飘散出来,叶妜深寻着香味看过去。宫循雾添柴的动作优雅自然,浑身都散发着矜贵稳重。
而叶凌深手里拿着木枝在地上戳,他在回味刚才下山的时候,弟弟悄悄同他说谢谢。
当时他有点疑惑的问谢什么,弟弟说在宫里行礼出差错被嬷嬷提醒了。
不需要说的更清楚,叶妜深是在谢他在自己被钉在树上时,他没有给祁王行礼。
在一个行礼动作不对都要被提醒的地方,这已经是明显的偏向了。
那句谢谢好听的不得了,叶凌深心想自己果然是兄长,简直了不起,应该策马回京,进宫让皇上给自己颁布公文满城称赞他们叶家兄友弟恭。
“叶二。”宫循雾把他从自我陶醉中唤醒,支使他:“去给你三弟包扎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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