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言呼吸一滞,然后缓缓呼出。
他扶着栏杆转头:“我觉得要四碗粥再配些小菜就差不多了,你觉得呢?”
一夜未眠,四个人吃了些东西后睡了一觉,才将那股困乏压下去不少,待到醒来时,已然夕阳西下,但街上热闹不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夷月在窗边编发,奇道:“哎?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这么多人都在街上挂灯笼?”
秋长若也凑过来:“我都忘了,今儿是七夕啊。”
七夕?刚恢复自由的封长念敲着僵直的后腰,看见收拾好的靖安言对着两个摩拳擦掌的姑娘为难。
“走吧出去看看!再睡今天晚上又要睡不着觉了。”夷月笑嘻嘻地劝,“封哥,在我们南疆,七夕也是大日子,一起去看看啊,肯定和你们大魏的过法不一样。”
“哎哎哎,那你们去啊,我可不去。”靖安言掩唇打了个哈欠,“全是人,挤死了,你们去玩吧,我在客栈休息。”
“那我也不去了。”封长念话到嘴边改了口,“圣酋知道我们行踪,万一对小师叔不利……我还是在客栈陪着。”
秋长若眼波一扫:“可是我也没见过南疆七夕节呀,机会难得,长念你不想去看看吗?”
“当然想,但是……总之我不去了。”
靖安言这再反应不过来就是真没睡醒了:“想去就去,你别把这事儿押我身上啊。”
封长念大言不惭地抬起头:“可相比于七夕,我更想和你待在一起。”
靖安言:“……”
“七夕本来就要和心上人在一起的,你不在,我一个人上街又有什么意思?再多好玩的又怎么样?”
靖安言:“……”
“罢了,屋里也挺好,趴窗口看看热闹就……”
靖安言:“去去去,我去,好吗?别这副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封珩,老大不小了你跟谁撒娇呢。”
秋长若一旁幽幽地说:“不知道,反正不是冲我,我也没见过长念撒娇,估计是知道对我不管用吧,对谁管用我不知道,但此情此景真难得啊。”
夷月点点头:“难得啊……啊!干爹饶命!出去玩啦!”
夜幕彻底降下来的时候,大街上也彻底热闹了起来。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们四个人被人群冲散了,靖安言从琳琅满目的街景回过神来时,只有身侧虚虚护着他的一个封长念,那俩姑娘已经不见了。
“人呢?”
“方才长若姐说要和阿月去放花灯,提前走了。”人太多了,封长念为了让他听得清楚只能凑近,声音也愈发低磁,轻轻碰撞着的前胸都在共振,“方才给你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是一根手工扎的绢花。
花瓣挠得他眼角微痒,靖安言下意识接过来:“……为什么不一起去?”
“可能怕咱们两个没兴趣吧。”
“谁说的?我还挺有兴趣的。”
封长念忍了忍,没忍住,笑了。
靖安言摸摸耳垂:“……笑什么?”
“小师叔,十年来或者把之前在大魏也算上,有人跟你表过心迹吗?”
“怎么没有?”靖安言微微提高了音量,“好赖不计当年我也是大魏第一风流俏公子,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哦。然后你就都这样?”
“哪样?”
封长念眼疾手快地碰了碰他微烫耳垂:“这样不自在。”
“封珩——!!!”
靖安言捂着耳朵一蹿,差点儿踩了身边人的脚,只见封长念单手叉腰,微微偏着头看他,眼神却有些失落。
“放心吧小师叔,我是喜欢你,但我也尊重你。你觉得不自在,我就退一步,当你的小师侄,还和十年前一样跟在你后面,不提风月事。”
靖安言不置可否,目光从他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扫视过,心道这怎么可能还一样,十年前封长念还是个少年,十年后封长念直接能给自己抱起来。
乳虎长大了,注定是会咆哮山林的。
靖安言眉心微微一动,突然上前两步搭住了封长念的肩膀:“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你了,你喜欢我什么?你想和我上床?”
封长念全然未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更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他能问的那么直白,属实是调戏未果反被将军,震惊之下眼瞳都在颤栗。
“想睡你小师叔,胆子真不小啊。”那只绢花帮着他一同勾引人,从封长念的眼角眉梢滑到鼻端,又一下一下点在唇角,“未经人事,想法却多得很。不正经。”
封长念眼神一暗:“……小师叔既然这么正经这么懂,那不妨请你教教我?”
“你请不起我。”靖安言眉梢一挑,“我很贵的。”
一股邪火被这一句惹得轰轰烈烈往下烧。
要不是在大街上,封长念真想把这人一把抓回来,让他那双眼睛不能再勾人,语气不能再轻佻,抵在唇边的那只花放在别的地方,跟他一起颤颤巍巍地哭。
封长念刹那间出手,靖安言一避,只抓到了一枝光秃秃的杆子。
靖安言反手把花往耳边一挂,笑得比花还艳丽:“乘人之危啊,封长忆,你的君子之风呢?你的尊重呢?礼部尚书大人就这么守礼的啊?下.流。”
这人又在逗弄自己!
封长念稳了稳情绪,这才明白自己又上套了。
从小到大,靖安言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逗弄自己多少回,本以为长大了就会不同,却不想他总会栽在靖安言的手里,一遍又一遍。
他抚了抚额,晃了晃那干秃秃的花枝:“小师叔你啊……”
“我?我怎么了?”
剩下的话被一阵盛大的喧嚣吞没在夜空里。
绚烂的光让靖安言不由自主转身,触及的瞬间瞳孔微微放大了。
是烟花。
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骤然燃起的烟火吸引了,惊呼声高高低低,一浪接着一浪,刹那间点燃了整个夜集的热情和气氛。
人潮涌动,封长念轻轻站到靖安言身边,发现他的神情微微变了。
他专注地看着那些绚烂的焰火绽放又枯萎,就连封长念轻轻搭上他的肩膀防止被撞都没有反应,身侧的右手极快地蜷缩了一下,被身体挡着,封长念没看到。
“我好多年没这样,堂堂正正站在大街上看烟花了。”靖安言出神道,“……太多太多年了。”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封长念趁机轻声道,“长安城烟花更多,记得吗?还有各种图样的,回去一一放过好不好?”
靖安言只是极慢极慢地眨了下眼睛。
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蜂拥着往前,要往集市中心去,封长念担心人挤散了,于是抓住了靖安言的手腕,顺着人流的方向一起走。
“长忆,你还记得上一次咱们看烟花是什么时候吗?”
人声嘈杂,但靖安言的声音却很清晰。
“记得。我十四岁生辰,你花了大价钱向名师设计了一只雄鹰烟花,名师挠头发挠掉了好多,才终于拼出你想要的图案。”封长念微微一顿,“那也是你我最后一次看烟花了,小师叔。”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我的期望就是,飞出囚笼,飞向自己的天际——如今我羽翼已丰,还想再庇佑我心爱的人,如此,才算真的自由自在了。”
“你愿意让我试试吗?小师叔?”
封长念猝然停下。
身后的人未料到他突然停下,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懊恼地瞪他一眼,绕开他走了。
所有人都在往前,只有封长念站着不动,愣愣地看着被他抓手腕的那个人——他不认识那个人,那不是靖安言,只是个普通南疆人,正奇怪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要抓着自己往前走。
封长念松开手,于是最后一点温热也消散在人群里。
没有靖安言的影子了,突然的像是大梦终醒,几乎让他怀疑这人存没存在过。
等到人潮褪去,只有封长念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手里握着一枝光秃秃的花枝。
靖安言又逃了,毫无预兆地不告而别。
或许因为他终究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封长念的那份情,或许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契机可以逃跑,也或许……也或许什么都不因为。
他从来都不是封长念的自己人,所以封长念从来也未曾真正留住过他,无论用情、还是用理来试图留他,都是如此。
第22章 追逐
烟花散尽,街上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秋长若和夷月是在街边卖花灯的小摊子前找到的封长念。
看见他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夷月心底就一蹦,赶紧询问怎么回事后,恨不得把靖安言薅回来揍一顿。
又跑!
又跑!!
又跑!!!
这次连个气儿都没跟她通,说溜就溜了!!!
秋长若觑着封长念的侧脸:“……他跑什么呢?”
“不知道,或许是觉得你来了,我那套苦肉计无处可施,不再会拿性命留他,他觉得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吧。”
封长念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那枝秃杆,听语气倒还算平静。
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担忧,秋长若已经被风波前的宁静搞怕了,之前她的另一位好师兄就是在假装平静之后搞了波大的,险些连自己的命都赔进去。
她可不敢赌:“……那现在你马上回大魏吧,解药我去给你找,我送你出神寂岭,你——”
封长念手一抬,阻止了她说下去。
他递了银子给小贩,然后拎了两只灯笼,一个姑娘一个塞进她们手里,盈盈灯火下,两个姑娘被他这一举动骇得不敢说话,不知道他唱得这是哪一出。
“劳驾。”封长念把两个人带到一间闲置的房舍里,屋中尘灰落尽,那两盏灯成了唯一的光源,“阿月姑娘,恕我直言,接下来的话我得先问问你才能接着说。”
夷月有些紧张:“封哥你讲。”
“你是南疆大祭司的女儿,为什么对我们这些大魏人从无敌意?”封长念开门见山,“大魏与南疆交恶多时,就算南疆内斗,也不至于对我们这些大魏人如此性命相托。”
夷月神色松了些:“我当是什么问题。你直白问了,我也直白答你——南疆内斗,我既不喜欢圣酋,也不喜欢南疆王,不过非要二者择一,我选南疆王。”
“大魏和南疆之间,二者择一,我选大魏。”
封长念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因为……有人告诉我,在我是南疆人之前,我是南洲人。”
“外邦蛮夷占领了我们的故土,逼迫我们修习蛊术,自相残杀,成为为他厮杀的一支奇兵,为了能够向北推进,深入大魏腹地。还伪造了我们的过往,销毁了我们同大魏之间同根同源的牵连。”
夷月抬了抬手中灯笼,是一只往北飞的大雁:“我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吗?”
提灯的小姑娘眼神亮晶晶,却足以让人心生依赖和信任,她没有撒谎,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哀伤却温柔,微微低着头,像是半空中有人在温柔地抚弄着她的发顶。
封长念轻声问:“方便告诉我,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吗?”
夷月笑了下:“不是你小师叔,死心吧,他可没跟我说过这些,他在我面前从没提过大魏。是我的师父,他叫叶长缈。”
她似乎不想多说,极快地掠过这个名字:“所以,我的回答让你满意吗?还是说你要和秋姐姐说事情,我回避一下?”
“不必,多谢阿月姑娘坦诚相告。”封长念淡淡一笑,也不追问,“……其实我想说的事情是,我不打算去找南疆王了。”
秋长若:“?!”
夷月:“?!”
“那怎么行?你不找南疆王谁给你解药?!”秋长若立刻反驳,“你别想着拿苦肉计逼小师叔出来,他都知道有我在,我不可能放任你受折磨。”
“对啊封哥,无论如何解蛊要紧。”夷月也附和道,“实在不行我给你去逮靖安言啊!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没有,我没有,各位,稍安勿躁。”封长念双手下压,本就沉静的气质更添了一份柔和,“我是有一个既能解蛊,又能找回小师叔的办法。”
秋长若和夷月对视一眼,显然俱是一脸不信。
他的双手轻轻按在两个人的肩膀上,低语道:“我要去找召砾。”
两人几乎是闻言弹起,又被封长念那手劲儿死死按在座位上。
“封长念!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不想活了直说我现在就回大魏谁管你!?”
“封哥!虽然下蛊的是南疆王,但现在的局势下显然你去见圣酋更危险,且不说圣酋会不会对你做什么,但南疆王一定知道,他知道了还能信任你、给你解蛊吗?!”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同意……”封长念轻笑一声,“但我不是疯了,我是真的有把握的。既有把握能解蛊,也有把握能让小师叔不得不出面见我。”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不可能。”
封长念双手一抬,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下一刻,秋长若和夷月同时眼神一凛,只觉得有一股冷风嗖嗖在夜空中划破苍穹,她们猛地旋身躲开,刹那间那股冷风炸破身后摇摇欲坠的木窗,铮铮两声,两支利箭钉着两张纸条扎牢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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