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昭卷起袖子,手臂上已经好几处淤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碰的,但这也是难免,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到现在的自食其力,阎昭自认适应良好。
而这份店员的工作,说起来还要感谢展明夜。
阎昭是做兼职的时候碰到的展明夜,最初还没认出来对方是谁,展明夜提了一嘴,“岚山公馆,你帮了我,还记得吗?”
阎昭这才想起来,“哦,是你啊。”他看了一眼店面,“这是你的店吗?”
“我同学的开的,我在这里上班。”
阎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便利店里的小电视上除了放放早晚新闻就是广告轮播,展明夜看到阎昭,体贴的没有多问,而是说:“刚好我们店里有个店员离职了,你能不能来顶一段时间?”
阎昭对他的好意心照不宣,感激道:“好啊,那谢谢你了!”
之后的送货工作也是展明夜介绍给他的,因为阎昭无意中提了一句自己还没钱租房,他隔天就将这份工作介绍给了他,说:“这个需要每天早上九点前把各家的货送过去,可能会累点……”
话还没说完,阎昭就道:“没事!正好我最近睡不着起得早,正合适!”
展明夜笑了笑,“你也别太累,慢慢来。”
两人关系好一些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展明夜还能和阎昭说两句他的情况,阎昭的情况实在是有些窘迫得过分,住在便宜宾馆,衣服没怎么换,相较于往日的形象,简直是一落千丈。
展明夜都有些为他打抱不平,“阎家一点东西都没给你,这也……”
阎昭打断他,说:“不是……我也不太好说,总之就是我也不想再跟他们有牵扯了。”
“不好意思,”展明夜说,“我的问题,让你想到伤心的事了。”
阎昭摇摇头,心里那点波澜也慢慢平了。
上班的时候,展明夜看阎昭脸色不太好,店里没人的时候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在住宾馆吗?”
“嗯,”阎昭揉了揉脸,坦白说,“昨晚有点失眠。”
“你前两天不是预支了这个月的工资吗,房子不是也看的差不多了?”
“呃,这个……”阎昭忽然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低下去,“昨晚我去了一趟医院。”
展明夜就明白了过来,昨天下午的时候,新闻就说阎立皑终于从术后的昏迷状态醒来,当时阎昭就愣了一会,一直到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展明夜委婉地和他说要不要调假一天,阎昭说着不用,但现在看起来昨晚不是失眠,而是根本没睡着。
阎昭是半夜时候去的,晚上温度骤降,他穿着两件外套,在医院门口徘徊很久却没有进去,最后匿名订购了一些补品和果篮,远不及阎家的日常消费水平,可这已经是阎昭能拿出的最好的。
阎昭低声说:“是不是挺没出息的,说要跟他们没牵扯的是我,有点消息就一惊一乍的也是我……”
“这才是人之常情吧。”
展明夜宽慰他,“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更何况你都跟他们相处了二十多年,亲情是实打实的,怎么会说割舍就能割舍断?”他张了张嘴,又想起阎昭的情况似乎更复杂一点,“但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想法。”
半晌,阎昭叹口气,扯出一个笑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阎立皑昨天下午醒来后,还不允许家人探望,又今天一早才转入到高级护理病房,请了护理师和保姆二十四小时看护,戚铃兰来得很早,阎守庭向公司请了假,今天正好也是他腺体复查的日子。
“小昭的事先不要告诉他吧……”戚铃兰难掩担忧,“我怕他又受刺激。”
阎守庭说:“爸早晚都会知道,医生说他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几天再说,但是他会问阎昭,要怎么解释?”
这件事还没定论,戚铃兰又问他,“小昭那边我联系不上,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不是说他跟你联系了,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他走了。”
“走?”戚铃兰表情一变,“他去哪儿了?你不拦着?!”
阎守庭想起助理传给他的照片,回答的简短,“目前还在本市,找了个便利店送货打工。”
戚铃兰想象不出来,怔了好几秒,“他……打工,送货?他怎么能做得来那些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的,守庭,你知道你怎么不把他接回来,你就放任他在外面吃苦?”
那些照片里,阎昭不止是瘦,是整个人的精神都憔悴了,阎守庭很意外,以为阎昭最多坚持一周,没想到阎昭真的能忍的下来,也没想到阎昭离开的决心有这么强烈。
“他的性格您不知道么,你越拧着他,他就越不回头,一时半会他不会回来的。”阎守庭说起阎昭,心头总会浮躁,偏偏无法驱逐,那些虚无缥缈的烟,慢慢凝出了阎昭的模样。
戚铃兰看着他,欲言又止。
对于阎守庭和阎昭的事,她一直没有细问,一是太多事情需要她出面,而阎立皑还在昏迷当中,不好分心,二是她其实也不想直面这件事。
在阎昭那里得到的信息,加上阎守庭自己坦白的,她知道这件事源自于阎守庭,错也是他这个做哥哥的错更多,但也没有办法立即苛责他,千钧还需要他,她甚至需要在一些必要场合给予自己的儿子支持。
真要论对错,他们做父母的也有责任,整整两年,只知道兄弟俩关系变差,却没有深究,放任了错误越来越大。
阎昭的脾气秉性不是一夕之间变化的,从分化开始,他就变得不乖、也不再讨人喜欢了,戚铃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期待,才让失望延续了那么久,慢慢忽略了阎昭的需求。
阎昭没有分化前,他走的路是阎家为他规划好的,每个岔口都有指引,可他分化之后,他好像走的都是错误的道路,或者说,他面前似乎没有了正确的路可走。
戚铃兰不想再想下去,她心口发闷,重重地叹了口气。
但她还是没把这句话咽下去,她跟阎守庭说:“小昭不肯回来,我跟他爸的原因绝对是其次,守庭,你心里清楚,原因出在你身上。你跟小昭之间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要怎么收场?小昭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如果一直不愿意回来,真就让他外面受苦?”
“你好好想想,要是你没法解决,我会去找他,让他回戚家那边生活。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也养了二十多年,以后也照样能养着。”
她难得跟大儿子苦口婆心的说这么多,自阎守庭成年后,她几乎是没怎么插手他的生活。
阎守庭静静听完,神情若有所思,显得有些冷淡,眼下也多了青黑,看起来这段日子过得也不怎么顺心。
戚铃兰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打算去病房看看丈夫,阎守庭却忽然开口叫停了她,“妈。”
“您还想让阎昭回来做您儿子,怕是不行了。”
戚铃兰秀美的眉一皱,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舒口气,撑出笑容,“小昭的性子我知道,他不会不认我的。”
阎守庭却摇摇头,表情里透出一股绝对不容改变的固执,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缓缓开口,“阎昭无论去哪,他最后的归宿一定是我身边,我不会让他走远。”
“他会是我的妻子。”
戚铃兰一下子没反应过,“阎守庭,你等等……”
阎守庭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这个消息就先没必要告诉爸了,我怕他受不了,您心里有个数就行。”
第51章
阎昭第一次理解到,原来在不同的环境里对于忙碌的体会也是不同的。
以前他的忙是吃吃喝喝,酒局饭局,陪人看展看演唱会,潜水飙车骑马滑雪,有太多乐子等着他尝试,身边也从来不缺陪着他玩的人,能连轴转好几天,忙起来是不会觉得累的,而且他也习惯了这种强度的玩乐,歇下来还觉得不适应,在家里也待不住。
现在他的忙,更多的是劳作。早上起很早去区仓库拉货送货,上班要厘帐上架打扫还要兼顾订单配送,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没空乱想。
阎昭觉得这就是他要找的感觉。
不去想,就不会去关注,慢慢地就可以淡忘。
他无法缕清自己的想法和心情,试过,但是越想越乱。这种事情本来就够戏剧了,他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法找人询问,关于爱情,阎昭也没有其他可以套用的人可以类比。
阎守庭的那句我爱你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每次快要想清楚的时候,那三个字就会蛮不讲理地横插一刀,顷刻间压碎了他所有的应对之法,再次让他的心一片狼藉。
而过往二十多年的亲情也宛如一道早已成型的山脉,将阎昭的感情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亲情就是亲情,爱情就是爱情,前者与生俱来,在同一环境下逐渐丰盈,是看不清的丝线,喜怒哀乐都是沃土,在一年又一年的时间里,早已密不可分,说着讨厌,可想起来都是对方的好;而爱情不是这样的,至少在阎昭心中,爱情是非常私人的情感,从一开始他的面向里就没有家人,所以他真的无法理解阎守庭。
亲情里的爱,已经根深蒂固,阎昭没有办法连根拔起,它甚至已经成为了一块有炎症的肉,牵一发而动全身。剜掉就可以归零吗,阎昭心想,那自己是不是也要被剜掉一半。
有时候睡得昏昏沉沉,阎昭冒出个奇怪的念头,阎守庭说的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爱吗?
亲情和爱情夹杂在一起,好难算得清,是包含还是叠加,亦或是融合?
太困了,思维却还很活跃,满脑子都是阎守庭是怎么知道对他的感情就是爱情的爱呢。天亮的时候,阎昭猛地坐起来,心想,完了,想这点屁事想了一晚上,睡没睡好,想也没想通,怎么看都是阎守庭的错。
这简直是厄运来临的前兆,在早上搬饮料被撞到后腰的时候,阎昭心头闪过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到了店里,店门口停了一辆白色的阿斯顿马丁,占了他停车的位置,他觉得奇怪,也没看到展明夜,他正要给对方打个电话,便看到展明夜从副驾驶出来,脸色愠怒,紧跟着,另一个人从主驾追出来。
好巧不巧,这人阎昭认识,卫淮。
他飞快反应过来,就没下车,等着展明夜让人走了他才慢慢将车开过去,像往常一样打扫卫生,准备营业。
“你看到了?”展明夜问。
“嗯,但是我没听你们说什么。”
展明夜一笑,不甚在意,耸了耸肩,“听到也没关系,你别让他看到你就好。”
关系都不必彼此点破,阎昭也笑起来,和展明夜相处得很舒服,他不会主动地问阎昭的事,两人就像是普通同事,好友都是上班一周了才加上。
阎昭想起在岚山公馆那天,他也见到了卫淮,便问:“在岚山公馆的时候,你也是在躲卫淮?”
展明夜点点头,顺手将在账单上划去一笔。
展明夜对自己的过往很坦然,他说自己从小跟着爷爷生活,得到了资助可以去国外进修,大学期间爷爷却被查出脑癌,他的学业一度中断,最后他的一个同学借钱给他,为他爷爷续了两年的命。
阎昭若有所思,说:“当时借你钱的,也是卫淮?”
展明夜说:“其实我还是撒谎了,他不是我同级,是我的一个学弟。说我找他借钱其实也不对,更准确地说,是卖。”
阎昭脑子轰一声,他目光飘移,有种听到别人隐私而又不太好意思继续听下去的感觉。
“没关系,发生过就是事实,而且已经结束了。”
展明夜继续整理货架,仅从表情来看,堪称平静宁和,戴着眼镜,整个人都很斯文,声音也淡淡的,和他的梨花味道的信息素一样。
“我当时刚进我很喜欢的一个实验室做项目,在我面前的就一条路,退出项目,暂时休学回家照顾爷爷,借钱借贷,往长远想,不知道能撑多久,一些医生的号我甚至挂不到……”他手指一顿,捏在充气零食袋的一角,“我上学的时候从没走过捷径,去找他,真是我人生走的最错误的一步。”
阎昭拍拍他的肩膀,“谁没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没有畏畏缩缩,已经比很多人强多了。”
展明夜道:“你说话可比他好多了。”
阎昭回忆了一下,高中的时候他跟卫淮不熟,但也有点印象,就顺口骂了两句,“他能是什么好东西,垃圾一个。”
展明夜没忍住,低头发笑,也说:“垃圾。”刚好手里拿着一袋速食面,被他咔咔地捏碎,阎昭扭头一看,两人都笑开了,展明夜把赃物一拿,“结账吧。”
“那个时候找他,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点意思,我的本意也是为了借钱……如果重来一回,我可能还是会这么做。”他边走边说,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他将那包干脆面买下来,声音几不可闻,“搞砸这一切的不是我,对吧。”
阎昭没听清,撑着台边沿,“什么?”
“没什么。”展明夜摇摇头,开了电脑,补上了今天的商品货量信息,一抬头,店里进了两个人,脖子上戴着窄细的颈环,是Alpha。
“阎昭。”Alpha直接开口,语气听起来非常的不怀好意,“这么巧?”
展明夜朝阎昭看去,阎昭很明显愣了一下,看着他们没说话。
宁一然哼笑一声,“哑巴了?不会说话?”
阎昭已经低下眼,说:“我在上班,没空跟你叙旧。”
从旁人嘴里听说阎昭现在落魄到在便利店打工,宁一然家里的店在这边,他今天过来的时候正好想起这回事,觉得怎么着都得过来看看阎昭的惨样儿。阎昭以前可没少给他脸色看,上回害得他脑袋缝针,还要去给阎昭道歉,气得他都要憋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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