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以为我离开不了父王,可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为我好要么把瀚海给我,要么你把人给我。我不要你口中那些所谓的爱了,父王,现在是你离不开我。”轩辕冥一步步逼近,“我们不要再说那些无聊的话了,你让我交出玄甲卫,我听话了,可你防着我…”
“难道你不防着本王吗?福海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绕过瀚海的情况下收集的粮草?曲生又对你是什么感情?”轩辕长德站起身,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话说出后,两个人都愣住了。原来各自心里其实积压了这么多的事情,其实他们同天下最普通的父子一样,都会有矛盾,只是他们觉得自己的不伦之恋不应该有正常父子,正常爱人那样的争吵,于是各自压抑,将那些本该说清楚的话放在了朝堂算计中。
两个人看着对方,沉默半晌后竟然都忍不住笑了。
他们看着对方的脸,看着这世间最亲密之人的面孔,又在心中思考,对面那个人他会害我吗?
答案是不会。
他们都知道对方不会害自己,可是为了那么一点小事他们却吵起来,怒火生到最顶点的时候再看向对方,又会觉得都好幼稚。
“哈哈哈,曲生?父王竟然会吃曲生的醋。”轩辕冥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父王早同儿臣明说不就好了,曲生怎么可能对儿臣有什么心思,至于福海,我就是想瞒着你,反正你也瞒了我许多。”
“娶本王,你简直是痴心妄想。”轩辕长德伸出手,“不生气了,本王以后再也不会瞒着你了。”
轩辕冥握住对方的手,“我们一开始在吵些什么?”
“不知道。”轩辕长德带着轩辕冥坐下,“我们继续练字,本王儿时最喜欢李白的《上阳台贴》。”
“是吗?儿臣不信,父王真能认出上阳台贴上的字吗?”轩辕冥重新握住毛笔。
“当时的夫子也问过同你一样的事。”轩辕长德拿起笔将纸上的字一笔涂去,“本王那时候最喜欢标新立异,直到父皇听闻这件事把上阳台贴赏给了本王,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看不出来几个字。”
“那现在父王最喜欢什么字帖?”轩辕冥问道。
“还是上阳台贴,本王自己都不想改变的喜好,以什么来要求你改变。”轩辕长德收起纸笔,“不练了。”
“那父王可不可以……”轩辕冥试着问道。
轩辕长德敲了他脑门一下,“本王自己都没娶过亲,你也别想。”
“就陪儿臣玩一下嘛。”轩辕冥学着别家儿郎的样子同父亲撒娇。
“捅到陛下面前你就笑不出来了。”轩辕长德点了点轩辕冥的额头,“宫里那位的招数你还没真正见识过,做好和整个官场作对的准备吧。”
“儿臣知道父王会站在我这边。”轩辕冥说道
第三十八章 皇帝
朝堂这个巨大的水池再次被人为搅的混乱,当积雪慢慢化去,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
山路上,云清身披鹤氅正在慢悠悠地刨着坑,在他身旁一个头戴文人巾的男子焦急道。
“晚南兄,你当真不再出仕了?”男子围住云清一个劲地劝说,“虽说如今朝堂奸逆小人许多,但是君主圣明,北方战事平定,无外患之忧,正是你我学子铲除妖氛,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的时候啊。”
云清擦了擦额头的汗,默默听他把话说完,这才开口道,“就算是朗朗盛世恐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浙江贪腐一事明明是晚南兄你拼死扯开了官场黑雾,定是那帮小人阻拦,陛下才未能复你官职。只要晚南兄答应出山,我等定冒死上谏。”
云清手中动作稍顿,他涉足浙江官场,逼的怡亲王交出兵权,这满朝之中但凡是有点眼力的都知道他成了谁的打手,然而在这些学子眼中他竟会是一个表率。
当年他承父荫位居太傅一职,被众多学子不耻,如今他当真开始做坏事,却又被他们推崇。
云清忍不住笑了一下,此时他方明白,寒窗苦读数十载未经人事的学子们有多好煽动。
指尖掐在手心,微微的痛感让云清心中泛起激动。他是一个极聪明,极其心狠的一个人。要想打败他,就得夺去他一切向上的机会,只要让他看到一点利于他的条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抓住。
“家中祖父年事已高,我实在抽不出身,所以还请祝德兄请回吧。”
“你可知朝中出了什么事?”男子说道,“御史台告怡亲王世子倒卖军粮,陛下震怒,只怕朝堂又要经过一番清洗了。”
“松阳县那件事陛下怎么说的?”云清问道。
“朝中还没有关于这件事的消息。”男子将手握成拳,“御史台实在是过分,出去巡查竟然能将地方县令逼的辞官,这些朝中恶犬只会朝好人狂吠,却对恶人一声不发。”
“那在你眼中怡亲王世子是好人了?”
男子握拳挥了两下,“世子征伐突厥,为我朝解决了一大祸患,实在是一大乐事。”
云清眼神一转。
当夜,一个身影带着几人走进山中,后面几人身着法衣手捧各色书册在云府外等候。
“云老夫子入睡了吗?”前头的轩辕明说道。
府前石阶的童仆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来人,仿佛在看天上仙人踏月而来。
轩辕明着青色长衫外罩一层轻纱,腰间挂着白色玉佩,行走间轻烟笼罩,加之月色朦胧的确会让人误以为是世外之人。
“云老夫子可安寝了吗?”轩辕明又问了一遍。
“没有。”童仆立刻摇头。
“可否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长公主之子,云夫子的徒弟前来求见。”轩辕明笑意吟吟地说。
童仆连忙站起往府内跑,片刻之后跟在一个稍大的少年侍从身后走出。
“夫子请您进去。”仆从施礼道。
府内摆设格外简朴,但依山而建巧借自然之景,到也有清新淡雅之美。进得主院,闻到一阵香气传来,抬头看去只见朦胧月色中隐隐见得枝头花朵摇摆,花丛中一个白色人影在忙碌着。
云府的仆从甚少,又都是谨言慎行,虽然见轩辕明好奇那花丛,却也无人为他解释。
老夫子坐在院里,身前摆着桌案,上面放着两壶清茶,周围闻得泉声溅溅,一派幽静。
“老夫这里有两壶茶,小公子选哪一壶啊?”
“夫子说的选茶是喝茶者的权力,而从一开始我就是被投入壶中的茶叶,”轩辕明脸上笑容没有半分消减,“我并不想在您面前自怨自艾,但茶不好喝还能怪茶叶,茶烫到了你的手难道还要骂茶叶一顿吗?”
“伶牙俐齿。”云老夫子说道。
轩辕明身上有一种从小培养起来的贵气,他比起自己的哥哥最大的不同就是。轩辕冥会就事论事,他会承认自己的慕强和不择手段,而轩辕明会笑着把刀递向敌人的心口。
“听闻夫子有心钻研老庄学说,我便将宫中供养的几位大师带来了,还望夫子满意。”轩辕明说道。
云老夫子摆了摆手,撑着膝盖从椅子上站起身,他老了,先是怡亲王又是长公主,他越发是有心无力了。
“老了,很多事情都管不了了,”云老夫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当年先帝尚未继位时,三大臣作乱于宫中假传旨意让先帝进宫,老夫犹记得那时荀王还跟在先帝左右。后来,先帝诛杀三大臣,荀王作乱于边关,世事难料,谁都别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
“荀王……”轩辕明试着问道。
云老夫子侧头,眼中精光一闪,“你去边关,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说荀王是冤枉的?呵。”
说完,老夫子走进了屋子里,房门关上徒留一院清静。
花丛中,云清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扭头看向轩辕明,“松阳县的事陛下到现在都没有说要怎么处置?”
“没有。”轩辕明说道。
“恐怕是僵在那里了,”云清说道,“处置就不可能只罚一两个人,可若是处罚整个御史台又会使得怡亲王势力做大,所以就只好放在那里。”
“陛下的心思应当不会如此。”轩辕明眉头微皱。
云清放下手中药锄,“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他是皇帝,但你们所有人似乎都以为他是个单纯的人。”
轩辕明双眉皱的更紧,“自我懂事以来,我所知道的皇帝都是一个心善之人,包括母亲也是这样认为的。”
“自你懂事以来,你见到过先帝的其他子女吗?”云清抬起头,他的双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苍白似乎与身后白色的花丛融为了一体,“先帝不许长公主出宫,陛下那么尊重他的亲姐姐,为什么不肯解了这个禁令。”
轩辕明有些害怕,他不知道他害怕的是那个即将在他心目中颠倒的皇帝形象,还是眼前逐渐变的陌生的老师,“或许是先帝临终前下过遗诏,绝不同意,所以陛下也只好……”
“呵,”云清唇角弯起,“我的祖父曾经也是太傅,帝王师从来都比旁人了解的要多一些。或许我换一个说法会更容易让你理解,当年提出让你母亲去和亲的人,你知道是谁吗?他在乎姐弟之情?他可能在乎的只是你。”
“什么意思?”轩辕明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云清眯起眼,审视着对方,“是谁把怡亲王世子军旗私用的事情转变为倒卖军粮的?你这么狠的一招,准备把谁给拉下来?”
轩辕明眨眨眼,往后退了一步,“谁现在咬这件事咬的最急,谁最后就会被反噬的最厉害。”
“哪怕后果会伤害到你的母亲……”
“我不在乎,她以为事事都该在她的掌控之中,我也应该是,怡亲王世子也该是,凭什么她自己不能尝尝反噬的后果?”轩辕明咬紧牙关,“你告诉我,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云清看了轩辕明半晌,末了说道,“他很爱他的子民,也很想要成为一个圣明的君主。我只是觉得皇室的人,都很偏执,或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不对吗?你接受的教育是真正的帝王心术,你难道一直都没发现自己是个特别心狠的人吗?”
“你把意思说清楚。”
“对陛下来说应该挺好玩的吧,看着自己兄弟姐妹中最优秀的两个人生下的孩子,他会觉得如果同时给这两个孩子帝王的教育,那么最后会培养出来一个怎么样的人?圣主还是疯子?”云清歪了歪头,“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也没考虑过能再培养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你们两个对他来说就挺合适的。如果是你,他会除掉你的母亲,如果是你哥哥,他会让怡亲王当摄政王,就是这样,很简单。”
轩辕明垂下眼帘,“你的意思是说,我这辈子都别想逃出宫了?”
“别那么灰心,你的哥哥还没被淘汰啊,感情上的问题在陛下看来不算大。”云清慢慢走近,抬手将轩辕明头发上的一片花瓣摘下,“但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想。”
轩辕明一下抓住云清的手腕,“我要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开开心心的在官场玩一场就行了。”云清的手抚在轩辕明的脸侧,“只要你以后能偶尔想起我就好了。”
他们同样不自由。
云清身上有很重的自毁倾向,他总在靠近强权然后毁灭强权。轩辕长德不止一次在提醒他,只要收手就能安稳的活下去。然而云清似乎并不明白安稳有什么乐趣,他更愿意在对抗强权的过程中寻找乐趣。
出身和心性决定了他会是个悲剧,如果没有出生在官宦之家,或者说如果他没有父母早夭可以顺当的考科举进入官场,云清或许能一辈子当个正常人。
他太熟悉官场的规矩了,能够很容易的从一个势力跳到另一个势力,而且他也能很快的让每一个势力都喜欢上使用他的感觉,云清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工具。
与此同时,在运河不远处的一个小房子里,谢应魁放下手中的毛笔,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他仿佛心有感应一般抬头向着云府所在的方向看去。此时的他还不会明白,自己以后最大的敌人已经准备好再次踏入官场了。
往后的十余年里,整个官场将会是他们两人的天下。因为两人一个没能参加科举,另一个屡试不第,所以两人的争斗又被后人称为榜下之争,嘲笑他们两人都没有正统出身却能在背后势力支持下扰乱朝堂。
月光依旧明亮,往后的几十年后,它会在天空默默看着谢应魁从一个落榜举人到一朝权贵再到一贬再贬最后客死异乡。
第三十九章 我愿意
“说我倒卖军粮啊,”轩辕冥坐在榻上身上披了一个薄毯,露出的手臂上满是红痕,“父王,怎么办?”
“你别出面,”轩辕长德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本王安排了人帮你解决这件事。”
轩辕冥撇过了头,“我不喝。”
轩辕长德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将药碗抵在他的唇边,“有的是人帮你出头,这种小事别放在心上。”
“唔。”苦涩的药汁灌进嘴里,轩辕冥被刺激的眼中逼出了泪花,他想推开父亲,然而无论如何都推不开那只掐住他下巴的手,只能被迫仰起头,让药汁流进喉咙。
“不苦。”轩辕长德低头吻上轩辕冥的双唇,“南方郗族叛乱和河西镇守史张洁致仕,你想去哪个地方玩?”
轩辕冥手搂住父亲的脖子,抬头咬住他的下唇,用力咬出血来,“父王肯放儿臣走了?”
“哪有什么肯不肯的,”轩辕长德俯身摁住轩辕冥的肩,“你去哪都是本王的儿子,逃不掉。”
风开始变的温柔,相国寺后山的桃花一夜之间羞红了脸颊,在风中摇曳着枝条如同少女挥动的绣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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