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挪走门闩,看着石竹端药进来,一声不吭地放于桌案,又一声不吭地离去。
倘若石竹是她自幼便相识的贴身侍女,她应当还会与之多说几句,如今只希望和她就这样保持着距离。
以她们的身份,要是彼此太亲近了,怕是会给对方招来麻烦。
汤药是她自故国带来的方子,一如既往奇苦。
萧珞寒一勺一勺慢慢舀着送入口中,眉头都不皱一下,心里却想起了鬼神那句话:
【我一定会回应您的需求!】
……若是她向鬼神讨要一块糖或蜜饯,鬼神也会给她么?
她倒不是非得要糖才能克服苦药的孩童,只是想借此机会主动向鬼神提些要求。
将雪似乎很迫切想要帮上自己的忙,她若一直不提,反而辜负了鬼神的期望。
于是她翻开了书册。
谁知却看到了比往常还要大数倍的字:
【三!公!主!】
【换!医!生!】
随后是一大段潦草的解释,有些字的复杂笔画几乎要糊一起了。
但萧珞寒依然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光顿变。
将雪请教了那个世界的熟人医生,对方指出自己常年服用的药方恐怕是误诊,再服用下去,只会一日日拖垮身体。
【要是实在没办法换,你就偷偷把现在喝的药倒了,换我这个方子试试!】
【我正午回家就给你药方!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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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雪本来打算请家庭医生开点西药应急,但家庭医生表示西药副作用大,要是身体虚弱的人还有过敏体质,哪怕只是一粒药片,吃下去也是会要命的,自己没见着病人,担不起责任。
于是她们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用一副对症且不会喝坏的药方先试试,要是稍微有点效果,再慢慢调整。
这位专长更偏向中医的家庭医生跟将雪是“老熟人”,甚至还能怒气冲冲地怼“二小姐”两句:【望闻问切!人都见不着,哪能真正对症下药啊!净会瞎胡闹!】
将雪也没办法,只好用表情包给医生磕了两个,总归是拿到了药方,等回家就打印出来给三公主送过去。
她心里有事,干脆趁着大课间的时候就请好了假,又联系了司机程姐,最后再跟习惯和自己一起去食堂的谢析桐讲清楚。
“没事呀,你忙你的。”谢析桐一听实情也皱起了眉头,“人命关天,又是古代,还是个和亲公主,debuff叠满了!换成我,我也坐不住的。”
将雪感激不尽:“要是我回来晚了,替我跟‘纯合子’说一声!”
她们生物老师名字里有个“纯”字,人也幽默风趣好说话,更爱开自己的玩笑,大家就这样从高二一直这么称呼到了现在。
午饭铃一响,将雪就趁着最后一排的优势开始收拾东西,老师刚走下讲台,她已经拎起帆布包猫着腰冲出教室了。
天慢慢转寒了,就算是大太阳的正午,在走廊穿行时,迎面刮来的风也冷得刺骨头。
将雪把冬装校服的拉链又往上提了提,快步走向校门口。
她努力回忆自己小时候得的病。
似乎是支气管和肺发育不良导致的,一到冬天吸口冷风就咳嗽,很容易感染和反复,她甚至咳过血。
就算那时候已经治愈,直到现在她都被医生提醒尽量减少剧烈运动。
这边的天越来越冷了,三公主那边呢?
也是大冬天吗?棉衣棉被会被克扣吗?热乎乎的驱寒牛羊肉汤给不给喝?冷宫里有没有足够的炭火?万一三公主睡着的时候,一氧化碳中毒了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三公主那句“活不过十八岁”不是危言耸听。
这种病本来就要悉心呵护着养,尤其是冬季,偏偏三公主又在冬天被送到了异国他乡去!
“无能狗皇帝!”她忍不住呸了两声。
哪怕史书再用“和亲公主热爱故国”去歌颂她们的命运,也无法掩盖一个个妙龄少女凄惨地化作一具具尸骨,葬送于异国他乡的事实!
这话是出了校门之后说的,恰好被程姐听到了。
不过程姐什么也没问,只是给她递了一袋烤得松软的椰蓉吐司,让她在回家路上能垫垫饥。
将雪撕了一小块就没动了,虽然饿,但她更怕晕车,反而盯着吐司,开始思考能不能给三公主送点过去。
自己胃不好,程姐烤的椰蓉吐司比市面上买的要口味清淡点,三公主大概……应该……也能吃点吧?
轿车很快驶入别墅区,经过刻着“满庭芳”的景观石,不多时,在一扇大铁门前停下。
将雪上学期间都是住在出租房的,只有双休日才回一趟家,跟两位妈咪还有老姐聚餐聊近况,今天这样的情况几乎没有过,家里也冷冷清清,只有两位保姆还在工作。
“二小姐,您爱吃的肉丸意面还在准备……”
“没事,不着急,我路上吃过了。”将雪向保姆晃了晃手里的面包袋,拎着帆布包上到二楼,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没忘了自己最开始请假回家是为了什么,赶紧拿出装着玉书签的小袋子,去卧室独卫里洗了手,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书签,盛入一个结实的首饰盒,收进了平时放重要物件的密码锁柜。
那柜子被她塞得满满当当又整齐:自己珍视的手记、老姐送的各种小件生日礼物、具有纪念意义的照片,如今多了一片来自古代的玉书签。
妥善安置完玉书签,将雪总算松了口气,没听见保姆叫自己吃饭,又去开电脑和预热打印机。
等待打印机预热期间,她掰了一小块椰蓉吐司,用干净的纸巾托着放在了日记上。
【这是我经常吃的点心,你尝尝!喜欢还有!】
【我还不清楚你的口味,万一有什么忌口的,请你务必告诉我!】
写到这,她想了想,干脆补上详细配方,就当是过敏源信息了。
椰蓉吐司消失后,她边登录电脑wx,边忐忑地等待着三公主的反馈。
大概过了三分钟,毛笔字出现:
【喜欢,再要一小块。】
【阁下有蜜糖么?药苦,想吃。】
“都给你都给你!”将雪立马丢下鼠标,下楼找糖去了。
第9章 西图澜娅拿捏
萧珞寒本想着,不管鬼神给她什么样的糖,她都要保存起来珍藏,心里若苦,就拿出来看一看。
结果没一会儿,书册上就冒出了各种各样裹着彩纸的糖果,简直要堆成一座小山!
她哪见过这种架势,呆怔了许久才回过神,赶紧寻来储物小罐子,将糖果一颗一颗、一块一块盛放进去,目光还时不时往书册上扫。
【先给殿下尝尝我最近喜欢的水果糖、奶糖和黑巧克力!】
或许是鬼神怕她认错,每种糖底下甚至还附上了画。
【这边的糖味道浓郁,殿下吃完记得漱口,不然牙容易坏!】
【殿下在故国的时候喜欢吃什么糖果点心?我也能想办法弄来!】
她刚看完这三句话,又一小块香软的点心被垫在纸巾上送了过来。
萧珞寒捧着糖果罐儿瞧着点心,莫名感觉心里也跟着漾开了一汪暖水,丝丝泛甜。
由衷与鬼神道了谢,又将自己远嫁途中惦记过的糕饼尽数相告,萧珞寒慢慢地吃掉那块“吐司”,连点屑子也不留,而后好奇地从罐子里取出一颗糖。
——是一块黑巧克力。
鬼神还在继续写:【这三种里面只有黑巧是苦的,其实巧克力也有不苦的,但我怕殿下吃了太甜的胃要不舒服,黑巧克力据说最适合胃弱的人。】
【对了!喝完药至少半个时辰不能吃巧克力!不然会影响药效!】
萧珞寒刚想剥一颗黑巧尝尝究竟有多苦,一见这句提醒,乖乖将黑巧放了回去,摸出一颗水果硬糖。
糖纸展开,内中之物形状如同橘瓣,她轻轻嗅了嗅,果然也是橘子味的,放入口中,只觉滋味酸而清甜,与自己从前吃过的蜜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
余下的药汤,她没再喝了,就这么含着糖静静地看着它放凉,心思飘远。
幸亏远嫁了,母亲见不着,不然久服这不走心的汤药枉送性命,死在母亲身边,母亲定要自责的。
父皇要她远嫁和亲时,口口声声“为你好”,她却是清楚真正待自己好的人究竟是谁。
母亲怀她时便居于冷宫,自幼不弃,不管御医告诫多少次,她始终供自己吃穿用度,哪怕再遭人白眼,也要厚着脸皮为她求来药方。
而今,母亲却放开了手,其中缘由她亦能明白——北寥恐怕撑不了多时,和亲虽不是什么好路,但在母亲眼中,或许是她唯一一条生路。
她向来只听母亲与长姐的话,如今又幸而得遇贵人,合该再多努努力,争取活得长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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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雪用最快的速度把家庭医生开的药方变成繁体字,再进行了一番排版,确认无误后,才开始打印。
保姆已经在门外喊吃饭了,她嗯嗯连声,趁着打印纸散热的时候,又给三公主补充了句:【我的医生说,不管换药之后舒不舒服,都要及时反馈,越详细越好。】
三公主那边很快应了个“好”。
【那我先吃饭去了,待会儿还要午觉,殿下有话留言就好!】
将雪的生物钟比较稳定,一吃完中饭就犯困,午睡是必须要有的,不然下午四节课扛不住。
只不过,她的日常习惯里开始闪现三公主的影子了。
吃意面的时候,她想着能不能给三公主也吃一碗,负责做饭的保姆手艺好得很;午睡的时候,期待能不能短暂做个梦,再去梦里见一次三公主,这回她一定看得仔细点。
结果一觉睡到闹铃响,无事发生,下午带着手机又回学校去了。
日子就这样悄然过了三天。
将雪慢慢了解到,三公主暂时没遇上什么烦心事,与大颍太子的婚期也定在来年,那之前,她都是一个人住在望梅轩,太子嫌她,不会过来找她麻烦。
新的仆从虽用着不顺手,但有位叫“石竹”的年长侍女会格外照顾她,自己给的药方就是委托石竹去换了的,当晚三公主就喝到了新的药。
【阁下的药方甚是对症,我连服三日,身子好像都轻松一些了。】
【有效就好!医生还把我骂了一顿呢,说远程看病好歹也得开个视频,看看气色和舌苔。】
【有劳阁下为我烦忧。】
【不客气!应该的!】
药方有用,将雪也松了口气,每天想起来了就问问三公主的身体情况,记录在手机文档里,打算等这副药喝满七天,再总结一下统一发给家庭医生。
这天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惯例开班会,恰好讲元旦文艺汇演的事。
就算是高三,也有高三的场次。
班主任还在讲流程,对此早就熟得不能再熟的将雪悄悄打开日记“摸鱼”,开始跟三公主聊天:
【殿下记不记得我高一时候记录的元旦文艺汇演?】
【记得,阁下那时在文学社筹办活动,是舞台剧。】
跟心细又记性好的人聊天就是开心!
【对,可惜到了高二我成社长了,机会都让给了社员,不然我还想再参加一次!】
【不过我也只是口头遗憾一下,高一的小家伙们表现得特别好,我觉得比我那时候更有意思,不管是剧本还是舞台布景设计。】
【我明白,阁下在高二的记录里夸了她们大半页,更在演出结束之后,和副社一起提着奶茶和鸡排,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送过去。】
这话让将雪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那时替社员们骄傲坏了,文艺汇演还没散场,就已经下单了犒劳的东西,后来又跟个孩子似的,拎着奶茶和鸡排跑了一整个高一教学楼。
没想到就连这种细节,三公主都记住了。
听见班里闹哄哄地讨论起来,将雪就知道大家已经在考虑报名的事了。
原则上,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不超过三个节目,十二月中旬的样子有一次选拔,经过审核的节目就可以准备登台了。
她顺手给三公主提了一笔。
【阁下不打算参演?】
【演过啦,没想法咯!】
【而且要是我真上台,就没办法给你直播当天的节目了,得从上午九点开始准备,换衣服、化妆、候场。】
【要是审核的时候,评委觉得节目质量够高,还得去高一和高二的场次也演一遍。】
写完这些,将雪把日记往前翻了翻,按日期找到了高一和高二的相关记录,重温之后觉得写得还不够详细,干脆再趁机给三公主回忆一遍。
班会课除了讲大型活动,就是讲心理,再就是播一些放松身心的治愈系视频。
这种时候,自认为心理状态一直十分稳定的将雪,通常会选择刷题或者看课外书。
现在则变成了给三公主讲故事,以后应该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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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珞寒剥开一颗奶糖放入口中,先化开最表面的糯米纸,再一点点等着浓郁甘甜的奶味遍布整个口腔。
忘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像这样吃着将雪给的糖,看着将雪给自己写字。
将雪的文字颇有画面,她只是读着,便能想象到少女登台表演的模样。
在她所知的世界,戏子地位卑贱,不过母亲很喜欢,逢年过节会请戏班子来宫里,并不吝啬赏赐。
而在将雪的世界,戏子似乎已经成了上台面的职业,且细化出了许多种类,她暂时还不太分得清,只觉得这是个好事。
她便也……有那么一点点想看到将雪在台上的场面。
要是能在梦里瞧一瞧就好了,可惜这几日鬼神一直未入梦,自己似乎也没再进到她梦里去。
萧珞寒走神一瞬,等她的注意力拉回书册,却发现将雪不知何时写了一个超大号的“啊”字,后方还跟着加粗了的感叹号。
——她现下已经懂了大部分标点符号的用法了。
【阁下遭遇什么事了?】她赶紧问。
【谢析桐说她想到了一个好节目,但是高光部分在我身上!!】
也许是不情愿参演,将雪的字迹都变得扭曲了,可接下来的字又工整了起来。
【她要我在那一段跳一支剑舞!独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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