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开始勾勒白衣少女的轮廓,余光忽瞥见书册上的字迹增加了:
【和我聊天,会让殿下开心一点吗?】
墨笔就此顿住,等萧珞寒猛然回过神,原本该是白衣少女所在的位置,彻底被一团晕开的浓墨覆盖了。
这亦是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她不明白鬼神何出此言,梦境的话题明明还未结束,对方怎就顾左右而言他了?
心有疑惑,依照她原本的习惯,是会暗暗藏于心底,待时间去解决,若不解决便也算了。
或许是鬼神那句“殿下想说什么直接写就好了”令她有所触动,她想不明白,索性便写下困惑。
总归已经迈出一步了,再多走几步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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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为何顾左右而言他?若实在不愿相告,往后我便不问了。】
听着课“摸鱼”的将雪一眼瞅到这句话,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串小问号。
她飞快地将自己和三公主的往来记录浏览了一遍,为自己过于跳脱的脑回路倒吸一口凉气。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在三公主的视角,自己的话简直就是抛开前因后果,另起一个新话题,完全引起误会了啊!
可她真要直接问吗?这是她现在就能问的吗?
婚姻本来就是人生大事,更不用说,还是关乎两个国家命运的政治联姻,应该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提起和评价吧?
将雪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有点拿不定主意,正好这会儿距离下课不远,她也就不急着回复,合上日记先做了听课笔记。
下课后,老师刚走,她就飞快地抱着日记冲到教室另一端,拉起正要趴桌补觉的谢析桐出了门。
“又怎么啦,心急火燎的。”谢析桐打着哈欠,靠着墙壁眯起眼睛,“长话短说可以嘛?我还要回去补觉……”
“我想问新笔友一点事情,但不知道直接问会不会冒犯她。”将雪翻开日记给她看,“就、那个……她并不只是公主,而是和亲公主,已经嫁过去的那种!”
“我真的只是想问问她跟我聊得开不开心!要是她开心,我就继续陪她聊天解闷,给她再多介绍点这边的东西,但她好像误会了……”
她见谢析桐努力睁开眼睛,目光在日记上扫了一遍。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在直说吗?”
“……啊?”
“三公主既然能把你之前的日记全看完,那她肯定已经初步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接受你在日记里暴露出来的性格了。”
谢析桐耐心解释,“虽然刚认识,但你们在这个话题之前就已经聊了很多吧?要想再多了解对方一点,当然就得直接问呀!如果对方不想回答,不管委婉还是直白,总归也会告诉你的。你在担心什么呢?”
第7章 听音乐吧!
经好友提醒,将雪也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
更何况,以她的性格就算一时决定忍着不问,过阵子可能也会有意无意提起,还不如趁此机会讲清楚。
要是想照顾对方心情,询问的时候记得客客气气,给对方留有一定余地就好。
跟忙着回去补觉的好友道了谢,将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手机开始编辑回复。
【先说声抱歉,殿下的话让我想到了太多太多,怕冒犯到您,所以才直接跳过了那些问题,只希望这段交流能为您带来快乐。却不曾想,这种想当然的体谅实际上也是一种冒犯。】
一键转成繁体后,将雪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段话抄到了日记上,没等三公主回复,就继续点按起手机。
【在我了解到的历史里,和亲公主的生活大都不如在故国时顺遂,得知您这一层身份后,我实在没办法忽略您的现状,或是装作毫不知情,继续单方面向您介绍我所在世界的和平与美好。】
【我会想:您拖着病躯嫁到遥远的异国他乡,身边有没有信得过的忠义之人照料?您在新地方的一日三餐,是否和以前一样合口味?夜深人静的时候,您会不会思念家乡,或者感到寂寞?】
【然而我们相识时间太短,我所担心的事,几乎都是您的隐私。我不知道您是否需要来自我的帮助,擅自施以援手会不会成为我意想不到的“嗟来之食”,只好点到为止。】
她一边编辑、转换、誊抄,一边紧张地瞥一眼时间,生怕还没写完就上课了。
【但如果您愿意信赖我,我也一定会回应您的需求!】
伴随着历史老师走进教室的脚步声,最后一句话落在了纸上。
将雪松了口气,迅速按灭手机,塞进桌兜,随后从容地拿出讲义和笔记。
然而当她将要收起日记时,却发现自己刚写完的字旁好像多了一小片阴影。
——有什么东西,在纸上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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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突然从纸上传来的轻响,令萧珞寒心中一跳。
她慌忙拿出帕子,小心擦净掉到书册上的眼泪,可视线却变得更为模糊,只得向后靠去,用力将眼眶拭了又拭。
鬼神哪里是“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不忍揭她伤疤!
自己合该好好回应鬼神的话,但泪水不知为何涌个不停,酸涩与轻松交织的滋味同时盘踞心头,甚是矛盾。
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甚至为之恐惧——她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梦,更怕哪一日这个梦便醒了。
可就算是梦,趁着它未散之际,自己也想要最后一搏。
将死之人,哪有什么好犹豫的?
好不容易止住泪,萧珞寒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了笔,朝书册上看去。
谁知,书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粉色。
她怔怔地拿起那块粉色,它质地光滑,棱角略尖锐,捏起来却很柔软,且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将雪的墨字也多了两行:
【对不起!!这是纸巾,找银色的半圆掀起来就能拿取,擦眼泪的!】
【真的很对不起!!】
墨字笔画略有些潦草,也不全是自己熟悉的文字,一看便知对方已经急坏了。
萧珞寒愧疚地轻叹一声,忙提笔蘸墨。
【无需道歉,我只是猝不及防被触动,让你受惊了。】
【现下暂时并无需求,若有,我定会相告。】
【不必敬称我,只当我是与你一般大的同伴便好。】
【纸巾十分柔软,我喜欢这种香薰的味道。】
不见鬼神再回应,萧珞寒便知她又去忙课业了。
怕打扰鬼神听课,她没再继续写下去,将目光移向方才绘画的宣纸。
墨迹大片晕开,将周围的景象吞噬,像一只可怖的庞然巨物,这幅画已经不能继续了。
萧珞寒正要将它收起,但就在这时,她发现位于最上方的两小簇墨迹“毛开了”,乍看有些像一对毛茸茸的圆耳朵。
她盯着“耳朵”,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抬手勾勒,将它们变为尖耳朵,继而开始修起整只巨物的模样。
可怖的墨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猫咪。
它昂起脑袋,悠然走在彼世的大道上。
私心使然,萧珞寒在它宽敞的背部画下一个自己。
小小的人儿裹紧毛绒滚边的外袍,跪坐在巨猫背上,抬眸看向远方。
倘若下回还有入梦的机会,她期望鬼神依然能伴在自己身旁,引着她在彼世的路上大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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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雪由衷感谢专留十分钟进行自主答疑的历史老师。
三公主的眼泪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可她上着课除了用文字道歉,也就只能给对方递包纸巾,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让三公主好受点。
趁着其他同学找老师答疑,将雪从背包的独立口袋里找出卡片MP3,插好全新的备用耳机,放在了日记上。
学校倒是没禁止用这种只能听东西的娱乐设备,确实有一部分学生在播放心仪音乐的环境下复习会更有效率。
这卡片MP3还是去年老姐送的生日礼物之一,但将雪觉得三公主应该比自己更需要它,哪怕老姐知道了,肯定也会支持自己的决定。
【这是卡片播放器,长按那颗圆圆的凸起是开机,等一会儿就听到音乐了。】
【耳机分左右,L是左,R是右,分别对应英文里的left和right。】
【里面是古琴曲和钢琴曲,老姐给我选的,都很轻柔,再不安也能很快平静下来。】
她刚写完介绍和使用方法,卡片MP3就和耳机一起消失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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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珞寒愕然捧着新事物。
被鬼神称作“卡片播放器”的器物非常轻,双面皆画着清晰的图案,好似之前那张卡贴。
一面是凌寒墨梅,另一面是独钓寒江雪,且那舟中垂钓者一看便知是女子,一袭红衣,头戴一支金灿灿的簪花。
她只是来回翻动瞧了瞧,便对其爱不释手,读罢鬼神叮嘱的内容,快步走去给房门上了闩,随后迫不及待地戴上耳机,长按凸起的开机键。
莹白的耳机搁入耳道,起初她还有些不适应,但当琴曲奏响,她顿时明白了用耳机聆听的意义。
她对古琴的音色并不陌生,然而第一支响起的琴曲并非古琴,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乐器,因着鬼神的提醒,她立即明白这便是“钢琴”。
不同于古琴的沉静平稳,钢琴要活泼许多,不过这种活泼既不杂乱,也不急切,只是如同一弧溪水自林间淌过,又似珍珠粒粒落满盘。
那种小鹿欢蹦乱跳的画面,很自然地又出现在了萧珞寒脑中。
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甚至靠在椅背上合了双眼,沉浸之余,不忘给将雪反馈:
【你老姐选的钢琴曲很好听。】
【卡片播放器上的画很好看,我特别喜欢。】
【我眼前好像有许多小鹿。】
不知是不是因着琴曲,她就连写下的文字也轻松随意了许多。
【没有那么夸张啦!!】
鬼神立即回道。
【不过这里全部都是纯音乐,你要是想听人唱的,我也可以去找来!到时候你把卡片播放器还我一下就好!】
【你喜欢听女声还是男声?】
【女声。】萧珞寒也回,【如何还你?】
【不太清楚,我是直接放在日记上,东西就过去了,你试试呢?】
试试么……
琴曲仍在演奏,萧珞寒舍不得用卡片播放器尝试,目光开始在书桌上来回打量。
鬼神赠予自己词典、纸巾与器物,她也该送鬼神些东西了。
然而桌上皆是望梅轩原本的摆件,并非她自北寥捎带之物,拿来作赠礼未免太过随意,即便鬼神不在乎,她亦不愿。
思来想去,她忽记起一物,忙取出自己那只盛着重要物件的锦囊。
一枚雕刻着梅花的薄玉片,被她轻轻捏于指间。
这是她十六岁生辰时,长姐的赠礼之一。
——“倘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了重要之人,便代长姐将此签转赠。”
第8章 都给你都给你!
梅花玉书签出现在日记上时,将雪一眼没认出那是什么。
她好奇地捏住上端红绳,把东西放在掌心瞧了瞧,又摩挲表面感受了一下质地,这才恍然大悟。
“这就是古人的工艺吗!”
将雪忍不住仔细欣赏精致的梅花浮雕,要不是现在还上着课,她八成又要惊呼出声。
从震惊中缓过来后,她第一反应是把书签放回日记上。
这枚书签虽然不大,但恰好是一块通体莹白、唯独雕刻梅花的部分如同血染一样鲜红的好玉,并且又是皇族公主拿出来的,绝对价格不菲!
三公主应该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试,所以才把自己正在用的书签送了过来,得赶紧还回去!
将雪正这么想着,就看到毛笔字缓缓出现:
【阁下乃我命中贵人,特将此签相赠。】
将雪:???
她只是付出了一点跨时空的小心意,以她的能力,根本改变不了三公主的处境啊!
怎么能是“贵人”?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吓得她慌忙提笔:【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
“使不得”之后的话还没来得及写下,余光瞥见历史老师起身,开始巡视,将雪只好先把日记盖住,装作还在记背考点。
下了课,她赶紧打开日记。
【权当阁下拨冗伴我之酬劳,如何?】
“那我这工资也开过头了吧!”将雪哭笑不得地想,心里却是有点开心的。
三公主这是有多满意她,才在刚认识的时候就抓紧时机送个贵重礼物,想把她留下啊!
【好吧,我暂时帮殿下收着。】
她只是代为保管,等以后有机会,再把书签还回去。
不过这玉书签实在太贵重了,将雪把它小心放进装卡片MP3的布袋里,决定中午请假回家一趟,好好收起来。
她正打算趁着下课再跟三公主聊几句,家庭医生却在这时发来了新消息:
【二小姐,我总觉得这位病人的症状很熟悉,找出您以前的病历确认了一下,您还小的时候,就得过类似的病。】
【算是一种先天不足吧,但只要及时进行对症的药物治疗,再配合针灸,哪怕这个年纪,坚持调理个一两年还是能断根的。】
【不过病人没到面前,也没检查报告,我只能判断到这个程度了。】
【恕我直言,您这位朋友最好是尽快换个医生。她给的药方治标不治本,甚至有误诊的可能性,长期吃下去不但治不好,肾脏都要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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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玉公主,该服药了。”
萧珞寒才将卡片播放器与耳机收好,便听一个冷硬的女声从门外响起。
先前那名聒噪的宫女已换了人,现下伺候她的,是位名唤“石竹”的年长侍女。
石竹人如其名,说话语气如同一块石头,态度冷淡疏离,高挑瘦削,看她时亦是俯视。
但萧珞寒记得清楚——自己刚来那日,便是石竹为她折来一枝梅苞,养于窗台边,只因她途经院中梅树时,盯着枝头早梅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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