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的雨下得极大,深夜的天极道院被雨幕笼罩,护院阵法依然运转,梅池跟着祖今夕雨夜穿行。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明白此刻的颤动代表什么。
可是我有未婚妻。
师父说……
梅池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几日无人好眠,倦元嘉站在医堂听雨,余光里的明菁面无血色,像是死了。
平日跟着明菁的弟子探望后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道童趴在边上打盹。
道医说明菁中了不寻常的咒术,识海受损加之力竭,才被丁衔笛中伤。
咒术和符箓并不是一回事,只是目前修真界失去飞升机遇,大家都在短则一百,长则三五百的岁月里沉浮。
倦元嘉虽是剑修,家族却算如今的法修,不止符箓阵法,许多禁书她也有所观阅。
明菁中的咒又不一般,倦元嘉闭着眼思索,清楚这一切也有那日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的缘故。
公玉家远比她想象得难搞,也不把她们两家放在眼里,居然敢当堂暗算,难怪族老如此忌惮。
可那日现场座师无数,副首座修为高深,难道也看不出其中端倪?
还是副首座也是公玉家的人?
那琉光大陆还有公玉家不敢做的事么?
她虚空画了一张传音符,秘传回宗族,“我会与明菁成婚,若是她愿意,天阶道侣也无妨。”
族老回信很快:“我已听闻你们五系大比发生的事了,还是再考虑考虑。明菁若是不死,身受重伤,也配不上你。”
“明家不止这么一个人选。”
明菁呼吸浅浅,似乎不知自己已被家族丢下。
方才倦元嘉看道童给她换衣,也瞥见了她后背的伤痕,足见她这个备选者这些年的不好过。
倦元嘉:“其他人就配得上我了?”
她神色又凝重了几分,“姑母,还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
游扶泠得知丁衔笛出事便催动飞舟赶了回来。
她顾不上飞舟上随行宗门客卿的阻拦,闯进内舱,强行迫使飞舟加速。
若是按照既定的行程,恐怕还要两日才到天极道院,再加上排查等繁琐的流程,耽搁的时间便更长了。
“阿扇姑娘!不可啊!”客卿是宗主派来的,哪能想到一路安安静静的宗主高徒忽然和疯了一样。
飞舟的船桨急速转动,游扶泠和不要灵力似的加速前进,扰乱了航线的秩序,引来了隐天司的注意。
飞舟转换渡口也乱成一团,还有执法飞舟紧随其后。
深夜楼阁上的屏幕播放着玉液酒广告,凡人权贵坐于亭中,欣赏修真界飞舟的你追我赶。
游扶泠却顾不上这么多了,没入她神魂的道侣印急速转动,她心中的狂躁难以抑制,只有一个想法——
去丁衔笛身边!
她很危险!
她很痛苦!
她需要我!
天阶道侣同生共死,平日没什么感应,生死关头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同心震颤。
从前游扶泠的心脏有损,只知道抽痛得难以忍受。
如今她心脏完好,却再一次感受到了比从前更痛的……
痛上加痛。
那是丁衔笛的感受么?
她怎么了。
有人想杀她?
是公玉璀还是司寇荞?
游扶泠站不顾周围阻拦,强行催动飞舟。
跟随的客t卿和追上来盘问的隐天司检查飞舟主事解释,也清楚这趟或许要交不少灵石罚金。
游扶泠毫不在意,焦灼地盯着飞舟舱内的预测时间。
似有人不希望她这么快赶到,很快矿气行的飞舟挡在她们面前,似乎要逼停下游扶泠所乘坐的飞舟。
飞舟上的道童都吓得抱成一团,季涉竹请来护送游扶泠的客卿面色发白,给游扶泠介绍,“这位是四大矿气行之一……”
“滚开!”
蒙着面纱的少女眼神冷冷,看驾驶飞舟的人似乎要停下,一把夺走掌舵之位,顾不上眼前是不是矿气行的掌事,她只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心口的疼越发钻心,不知丁衔笛到底多疼。
前方便是进无方岛的昆仑境了,只要进入,她便马上抵达天极道院。
矿气行自有挂名的修士,此刻竭力拦截也放话给游扶泠,“小友何必如此着急,飞舟有飞舟的规矩,如今你……”
游扶泠什么都听不进去。
从出生便困扰她的充盈灵力在此刻成了天然的催动力,飞舟渡口休息的修士错愕地看着上空冲破屏障的飞舟,瞧见炼天宗的宗纹,更是惊叹。
“炼天宗?居然和矿气行杠上了?”
“又是超速吧,若不是这次西南飞舟渡口受封魔井影响,我还不如过那边呢。”
“这边归赵家管,实在是恼人,看不惯他们少主跋扈的模样。”
“老老实实交点钱就好了。”
矿气行各自管理九州飞舟渡口和航线,这些年也算相安无事。
若是论名声,赵家人是最不好的。
他们的少主荒淫无度,是个资质极差的修士,尤钟爱劫夺美丽的凡人。
隐天司接过无数投诉,依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游扶泠立于飞舟悬舱,夜风吹起她属于炼天宗的道袍,恍若殿宇里恢宏的画像。
今夜正好碰见少主巡逻,飞舟上的男人好奇地问道:“这就是游扶泠?”
他正想说拦下来,这艘飞舟却轰隆撞上他拦截的飞舟。
不知蒙着面纱的美人何时结阵,漆着赵家家纹的飞舟轰隆崩毁,蓝色的灵力托举炼天宗的飞舟铁浆,很快消失在天幕。
漫天碎屑,中转渡口的修士无不瞠目。
“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赵解身边不是跟着客卿么,修为也不低啊。”
“那可是炼天宗宗主的亲传弟子,从蝶水捡来的那位。”
“也太丢人了,被一个小丫头打成这般。”
“我看是有人又不老实了吧?”
“登徒子死了最好。”
游扶泠顾不上这些,飞舟上的所有人不敢说话。
客卿都呆滞许久,惊讶她出手的狠辣。
游扶泠闭着眼,另一只手掌舵,前方便是昆仑镜,马上……
“砰!”
飞舟震颤,内部矿气改的磁石发出巨大警报。
一位道童差点掉下飞舟,游扶泠侧眼,赵家新的飞舟跟了上来,似乎依然要逼停游扶泠。
矿气行少主气急败坏地指着前方的飞舟,“给我打下来!”
“少主,那可是炼天宗的……”
“他们先动手的,我有错么?”
“可那是游扶泠……”
游扶泠眉心的道侣印浮浮沉沉,她感受到丁衔笛的痛意,同时察觉跟上来的飞舟意图,对客卿道:“这里交给你。”
登时飞舟舷窗破碎,游扶泠纵身跃入昆仑镜的通道阵法。
同时她所在的飞舟轰然坍塌,季涉竹准备东西尽数碎裂。
也不知师尊去哪里搜罗了这样的炮仗,璀璨的焰火开在雨幕,游扶泠顾不上旁的,抵达后把天极令丢到渡口的守阵老者桌上,急急冲向剑冢。
岛外的雨不如天极道院内的雨势。
有人雨夜出了道院,试图从采珠人的水底进入剑冢,也有人强行冲破剑冢的外围阵法,循着道侣印的感应前去。
“司寇荞,怎么办啊。”
公玉璀从小娇生惯养,常伴姐姐身侧。
自从原本日日能见到的长姐成了高居其上的主君,一家人见面也要层层通报。
她只是想要再见公玉凰一面而已,就这么难么?
山洞坍塌,司寇荞的音修外袍混着雨水血水,她浑身颤抖,仿佛回到还是凡人的那年。
那年她还有妹妹需要保护,此时保护的却是别人的妹妹。
司寇荞吞了好几颗丹药,也心力不济,“我让……让你躲远点。”
冰雹下完,雨水几轮,剑冢外围风雪呼号,那几个被她打晕的弟子陷入长眠,连司寇荞都像打瞌睡,全因为公玉璀撒下的噬魂香。
“不是我不想躲,是……是她完全锁死了我的方向。”
音修的阵法一开始捆住了丁衔笛,失去织物长剑的丁衔笛一无所有。
公玉璀本以为这就能卸下她的骨头,却发现兽化的丁衔笛不惧噬魂香,不仅抽水成剑,还能重创司寇荞。
她也从未见过司寇荞如此狼狈的模样。
大雪纷飞,丁衔笛始终站在距离她们一丈远的位置,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如此可怖。
非人的金色竖瞳毫无情绪,明明已经千疮百孔,血流不止,还断了公玉璀的一手一臂,似乎要把她的头给拧下来。
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了。
司寇荞咬了咬牙,断弦结阵,大雪中出现巨大的幻影琵琶,随着她流血的手指弹奏。
“你快走!”
这是司寇家燃烧寿元的弦音,公玉璀也明白对方别无他法了。
急促的琵琶声切割风雪,削掉了丁衔笛的长发,她浑身焦灼,痛到深处竟全是无法抑制的杀意。
她躲开夺命的弦音,金色的灵气打散后聚起,循环往复。
公玉璀趁此离开,司寇荞余光瞥见,紧咬牙关,顾不上如山的金色威压,企图强行冲开丁衔笛的灵气包围。
眼看公玉璀马上出逃成功,蓝色的灵光轰然下落,逃出去的公玉璀被法修灵气聚起的阵法狠狠钉入地底。
一击必杀!
攥在公玉璀掌心的碎玉迸开,她的血喷在司寇荞错愕的脸上。
西海深处的玉碎裂,白鲨皮做的外袍残破不堪,公玉凰亲自给她做的陶埙砸在她流淌的血里。
公玉璀睁着眼,极为不甘地朝天一握,似乎想要得到某个上位者的回应。
司寇荞想:完了,公玉璀死了。
公玉凰绝对会杀了我的。
飞雪很快掩盖了满地的狼藉,气息混乱的司寇荞怔怔地看向搂着浑身浴血丁衔笛的法修——
游扶泠来了。
第58章
这是司寇荞第一次感受到游扶泠的气息。
冰冷得周遭百里皆冷,似乎连人的肺腑都能冻住。
雪覆在公玉璀尸体之上,游扶泠无暇顾及其他,揽着丁衔笛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丁衔笛浑身滚烫,一双眼空洞无比,只是不抗拒游扶泠的接触罢了。
公玉璀已死,司寇荞心知自己无法苟活。
她虽平日嘲笑公玉璀得不到公玉凰的青眼,但她的存在恰恰是公玉凰对妹妹的私心。
这样的私心司寇荞再清楚不过。
公玉凰把公玉璀送进道院,除了希望公玉璀精进功法,也是怕族中长老趁她闭关把公玉璀作为筹码送给矿气行。
公玉凰身为新一任的主君,在族中势力不大。
长辈想要声名,把她囚于高台,作一个高高在上的象征。
她被赋予无上尊贵,却无法全面保护家人,只能把公玉璀托付给司寇荞。
有些话公玉凰说不得,公玉璀也不会想到。
她入道院不算放逐,更像有人把她送入安稳的环境。
只是公玉璀实在她太想公玉凰了,上一次姐妹相见,还是六年之前。
从前修士的一年不重要,如今修士的一年与凡人无异,做不到与天同寿,也怕再见一面成了阴阳两隔。
司寇荞看不上公玉璀,却明白她的渴望,她死去的妹妹在被送入梵荆宗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念想。
若是姐姐和我同去。
姐姐,我只有你了。
但妹妹却死于和游扶泠交战之后。
漫天大雪里,司寇荞撑着起身,破碎的琵琶摇摇欲坠,寸寸心魂宛如银丝缝补上面的缺口。
几丈外和她有杀妹之仇的人悲痛欲绝,一遍遍喊着丁衔笛的名字。
司寇荞毫不犹豫,倾尽浑身灵力,碎琵琶发出最后一声,凛冽的风雪都被弦音裹挟,以雪山崩塌之势冲向相拥的二人。
游扶泠一部分灵力注入丁衔笛体内,对方的识海却不似从前那般侵吞,更不似衰竭。
残存体内的咒术随着游扶泠输入的t灵力运转得更快,她的双腿和尾巴若隐若现。
融入修士全部修为和心魂的攻击势不可当,游扶泠灵气屏障破碎,转头格挡司寇荞的杀招,“别碍事。”
重伤的司寇荞说话断断续续:“碍事?咳……你……你忘了你对我妹妹做过什么了?”
游扶泠不言语,手指抚过丁衔笛脸上金灿灿的鳞片。
对方浑身冰冷,若不是还有呼吸,她都怕丁衔笛死了。
剑冢天气异变,匆匆而来的法修顾不上换下炼天宗的彩袍。
她艳丽的外袍堆雪又染血,怀中的剑修艰难地睁开眼,却瞥见司寇荞捡起地上昏迷剑修的长剑冲过来。
丁衔笛推开游扶泠,飞雪化成的剑对上同门的剑,雪剑再次洞穿司寇荞的身体,有她一半心魂的琵琶掉在地上,彻底成了碎片。
“咳……咳……”
“为……为什么不杀了我?”
丁衔笛浑身浴血,却像大雪里的一簇金色篝火。
她体内的咒术侵蚀神魂,使得丁衔笛开口都心如刀绞,面容扭曲更不似好人。
一句话恍若苟延残喘,“你的妹妹不是阿扇杀的。”
司寇荞倒在大雪里木然地盯着天,笑也怨恨,“她……咳……她刚才杀了谁你不知道?”
她四肢尽断,无法站立。
方才游扶泠表面不攻,却封锁了她的经脉,司寇荞想要自爆神魂都做不到了。
丁衔笛艰难地睁着眼,游扶泠扶起她,声音比飞雪还冷,“你妹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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