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高绝,惹人厌恶。
这样的人干什么都置身事外,只有自己痛了,方知世人之痛。
“不是阿扇做的,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丁衔笛的一缕发被弦音所削,颧骨也留下一道血痕。
她在余不焕的坟冢幻境里待了不同时间流速的几百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幻境。
天极道院各科看似切割分明,但又有所通之处,余不焕说这只是为更方便大家入门。
什么都学,总是什么都学不精,世道不同了,没人喜欢埋头苦学,百年闭关的。
谁都喜欢天才。
“那公玉璀是谁所杀?”伶人装扮的女修抱着琵琶嗤笑,机械的那只手挑起琴弦,一声脆响,她闭了闭眼,“我只是想要一命换一命,很难吗?”
“那你不找她,找我?”
丁衔笛笑了,居然还挺高兴,“因为她太喜欢我了,杀了我,她就会和你一样痛苦?”
即便如今修士成亲并不算新鲜,至少旁人说话尚且迂回,丁衔笛却很直白。
直白中又有几分得意,“那你搭建这样的幻境,至少要把扯进来吧,也省得我找她了。”
“那人很爱吃醋,若是知道我和你在这里独处,恐怕……”
话未落,漆黑的四周撕开一道裂缝。
人间的喧嚣和游扶泠森冷的语调一并挤进来,蓝色的灵力以裂天之势冲向丁衔笛,丁衔笛撑伞旋身躲过,哎呀一声,“真是说谁谁到。”
游扶泠的灵力破开司寇荞的结界,原来她们置身城池歌楼底下巷末。
周围歌声酒盏碰撞声不断。
司寇荞瞳孔骤缩,琵琶挡开一道灵气铸成的杀招,退至更远之处。
游扶泠上前几步,在两轮月色下望着司寇荞,“我杀你妹妹做什么,她喜欢丁衔笛么?”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是屎壳郎么,成天滚这么多……”
“休要侮辱我妹妹!——”司寇荞双目赤红,机械制成的一腿一手在行动时异常扭曲,关节还会喷出毒气。
丁衔笛把游扶泠往身后塞,挥开毒瘴,赤金伞丢给了游扶泠,提剑冲了过去。
剑与机械的手臂相撞,刺啦啦冒出火光,丁衔笛眉心的一点伤疤更红了,咬着牙道:“这位学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们有妹妹都是遇见妹妹的事就没脑子了吗?”
“是你说的丹药都是公玉家给的,指不定是她们把你妹妹弄死了好让你继续效忠?”
“你闭嘴!”司寇荞的祖传琵琶在剑冢中碎裂,这一把似乎也是练翅阁出品。
机械飞升派致力改造每一位修士,追求躯体无害化的大道长生。
当年道院就有弟子开玩笑说若是给他们一把螺丝刀,或许能撬动整个琉光大陆。
“怎么掌心都能喷火啊!”丁衔笛退开,越上了屋顶。
清冷又妖异的双轮月色下,她们周围的结界复起,一巷之隔的商客寻欢作乐,完全看不到结界内发生了什么。
游扶泠和她是一伙的都受不了她的嘴碎。
法修足剑轻点,握着丁衔笛的赤金伞上前,伞在她的灵力驱策下高速旋转,在丁衔笛目瞪口呆下伞柄宛如枪口,砰砰砰攻向司寇荞。
游扶泠是个不要命的脆皮,丁衔笛上前制止,怕这人气急攻心再次晕过去。
乍看像是她们在结界里打架,司寇荞都有点插不进去。
“噔!”
“叮!”
“砰!”
“疼啊!”
伞上垂下的符飞走了一张,离开后化为齑粉。
丁衔笛揽着游扶泠撑着赤金伞凌空漂浮,躲开司寇荞的攻击,她这次没有剑冢的杀意,更像是逗弄一个老熟人。
司寇荞催动琵琶,正要拼一把,丁衔笛和游扶泠忽然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这儿呢!”
她手忽地一僵,一道令人恶寒的力道带走了她的琵琶,随后她被软绵绵又冷冰冰的东西缠住了。
司寇荞毛骨悚然,丁衔笛都快彻底抓住她了,结界再次被撕裂。
一道陌生的声音伴随着某种法器的千里追寻,在她眼前堂而皇之带走了司寇荞——
“t你们真是令人期待。”
结界如水般褪去,巴蛇故技重施,想要爬上丁衔笛的手腕,却被丁衔笛丢到了游扶泠身上,“不许爬我,小心有人把你红烧了。”
游扶泠也不想要,丢到一边,“一个人都缠不住,还上古灵蛇,废物。”
被丢在屋瓦上的刺头蛇吐着蛇信,委委屈屈道:“这能怪我吗?就允许你们有法器?这个人只是个副尊,并不是本人,难怪这么好打。”
“呀,款款,你的脸怎么都是血,毁容了怎么好?阿扇就喜欢你这张脸呀。”
一条蛇比人还油嘴滑舌,擅长煽风点火,游扶泠真有几个瞬间怀疑这条蛇是丁衔笛生的。
她的眼神才刚看过去,用手背擦脸的丁衔笛看了过来,蛇脸没有表情,人脸的幽怨实在太明显了。
“怎么了,没见过因为毁容被抛弃的可怜人吗?”
丁衔笛语调平缓,干涸的嘴唇和凌乱的发还有不整的衣裳,似乎都在呼应游扶泠的始乱终弃。
明明是她丢下自己一声不吭跑了!
游扶泠捂着起伏的心口,差点被气晕过去,巴蛇循着丁衔笛的裙摆往上边钻,“款款,你娘子又犯病了,你犯了大罪,气晕妻主可是要沉塘的。”
丁衔笛扶住游扶泠,把这条蛇丢进了储物灵珠,“你不是上古的蛇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村里的寡妇呢,妻主是什么,沉塘又是什么,我要是做了个寡妇,也只会和女鬼偷情。”
这话畜生都接不了,巴蛇钻进储物灵珠吃蛇果去了。
丁衔笛勾着游扶泠的腰,在月下撑着伞落地,看游扶泠还捂着心口,“真的气晕了?我看看。”
一巴掌拍开她的脸,“你沉塘去偷情吧。”
丁衔笛笑嘻嘻地握住游扶泠的手,“那怎么行,偷情这事一个人做不了,你也一起?”
她的颧骨有一道司寇荞弦音划破的伤口,和眉心的红点相合,更显妖异。
但丁衔笛的气质从不妖异,从前她开玩笑,再怎么伤风败俗,眼底也是无波无澜的。
很多时候游扶泠看她,像是在看一块成精的坟墓,好像有人出生的鲜活也是伪装。
“你趁我睡觉和谁偷去了?”
游扶泠深深地看了丁衔笛两眼,冰冷的手拍了拍剑修温热的脸颊,“和青川调?还是梅池?或者祖今夕?”
“难道这个城中还有你的其他相好。”
她显然听见了丁衔笛和司寇荞的对话,不在意自己被污蔑成杀了人妹妹的凶手,居然更在意这个。
“很遗憾,”丁衔笛背起游扶泠,朝着修真客栈走去,“只有背着的这位相好。”
“夫人善妒,我哪敢拈花惹草。”
“再说了,本人也是娇花一朵,胭脂俗粉哪里配得上。”
“自恋。”
“不喜欢啊?”
“不喜欢。”
“哈哈。”
“你笑什么?”
“笑有人口是心非,爱我爱得不行,还要装出一点也不喜欢。”
“这不是你吗?”
“我可不是啊,我都是要什么说什么,不会像某人明明更想我亲亲你那里,却让我滚开。”
“那里是哪里?”
“不好吧,真的要在这里说吗?人家好害羞。”
……
第87章
司寇荞跌坐一处柔软的毛毯上,若不是车辙滚动,此处更像是公玉凰在梧州的住所内室。
坐于高位的主君冷眼瞧着她:“你这算轻敌么?”
司寇荞机械做成的腿也差点散架。
她笑了笑,调整了自己背过去的手,也不顾及什么礼节,当着公玉凰的面撩开衣袍下摆,把腿重新摆正了。
“这算试探,怎么能算轻敌呢?”
“主君何必如此心急。”
“若不是我把你唤回来,你这道副尊幻影或许要被打散了,”公玉凰面前的香炉袅袅,她的桌案上皆是西海的情报,“看来接受改造的你,也没有办法杀掉那二人。”
公玉凰语调偏冷,华贵的车内竟也有回音。
灯人静立于她身侧,沉默地重复添茶的动作。
“试探而已,起码打探出了丁衔笛现在的底细。”司寇荞抱着琵琶坐直了几分。
“你不是想杀了游扶泠,怎么先把丁衔笛卷入结界?”茶水由灯人送过去。
公玉凰早已辟谷,食物糕点也是待客用的,如今司寇荞也不是人了,路上更用不着旁的了。
“卷入丁衔笛,游扶泠自然就来了。”
“当初也是这样,围剿天绝,天绝的道侣居然能摆脱矿气行,赶得真巧。”
灯人沉默,室内除却服侍的灯人,还有一位随行之人,那人女官模样,身着公玉家常服,双目紧闭。
模样比典颂大了不少,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红色眼睫。
“主君这次还带上眷族了?怎么,和矿气行商谈怕出什么意外?”
公玉家的眷族既能听音,也能卜卦,不仅是修真世家想要,其他势力也有不少想要。
出色的眷族会得到公玉的姓氏,彻底成为公玉家的人。
只是万年过去,依然没能出现当年公玉禄那般能卜众生的卦修。
“这你无须知晓。”
司寇荞也不想知道,一时间车内静默,只能听到车外的声响。
公玉凰的队伍从梧州出发,飞舟直入,也要数日。
室内油蜡荜拨,舷窗外几缕风过,司寇荞忽然问:“当年为什么让我去公玉璀身边?”
公玉凰目光落于竹简,她难得出门一次,却见不到从前总是等她的公玉璀了。
一张年轻貌美的面孔浮现零星的哀愁,很快消散不见,化为平日的威严冷肃。
“族中其他人派给她的人是眼线,你更好用。”
公玉家势力极大,族中权力也四分五裂,公玉凰明面上身居高位,更像个象征。
纵然是年轻一辈中修为和天赋最高的,但族中长老个个实力顶尖,只要他们想,依然能毫不留情地换掉她。
她得到的权利太少,也一直在以小博大,试图以这样的身份保全公玉璀,给妹妹更好的生活。
可惜事与愿违。
“少来这套。”公玉凰的话司寇荞只听三分,她嗤笑一声,“你不是有自己的独门客卿。”
“练翅阁还有你的人,隐天司的荒部使君都能为你所用。”
“阿凰,你比公玉家族老想象的还有野心,你是不是想成为修真界的……”
“住口!”
公玉凰提高音调。
司寇荞不住口,她在灯人的琴音里问:“我妹妹,当年真的是内伤过重死的么?”
琴音一顿,公玉凰笑问:“难不成是我公玉家给的丹药把她毒死的?”
司寇荞与她对视:“我可没这么说。”
“你以为你很重要?”公玉凰方才还说司寇荞好用,如今语带嘲讽,“我就算再无实权,又哪里需要费尽心思得一个被隐天司通缉的罪人?”
这也是司寇荞想不明白的原因。
“你若是心有疑虑不想干了,我也不会强求。”公玉凰前往西海也不全是为了绞杀害死妹妹之人。
族中派她前来与矿气行的人接洽,本要共谋西海秘境的拆分问题,不过隐天司和凡人也掺和进来,剩下的明、倦两家必然会牵扯进来,此次西海之行定然不平静。
“我没这么说。”
司寇荞摆着自己的手玩儿,“我毕竟是你救回来的,没保护好你妹妹,你还能不计前嫌。”
“做你的琴弦,也是我自愿的。”
“丁衔笛此行除了陪师妹回西海定然还有别的事,连陨月宗那位丹修都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代表宗门。”
司寇荞闭了闭眼,她脑中浮现依然是游扶泠的冷眼,“你们家生意的事我不懂,但我要杀一个人,就算死在外边,你也不用救我了。”
公玉凰没有作答,灯人送司寇荞出了门,飞舟化桨,重山万里,两轮月亮一个在海面,一个在山间。
西海岸线矿灯绵延,车马不绝。
丁衔笛背着游扶泠去了青川调说的车马行,顺路还捎上了梅池和祖今夕,只是夜已深,舟车行也打样了。
“为什么啊?我看街市还热闹着呢。”梅池咬着一个蛇果,问站在门口打哈欠的小厮。
“我们舟车行哪能和摆摊的一样,上下班时间都是规定的,你自己看。”
看门的小厮也是看她们几个穿着打扮不俗,语气还柔和了些许,“一个时辰前我们就关门了,几位无论是租车还是买车,都明儿再来吧。”
丁衔笛抬头看了看车马行的门牌,让游扶泠看看青川调有没有回。
“她说部下来路遇袭,她前去帮忙,让我们不要乱跑。”
“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丁衔t笛:“扑空了啊,那我们回去。”
“你顺道告诉她我也遇袭了,说我已给隐天司的副门主写投诉信,说她这个保安上班摸鱼。”
“简单点。”游扶泠不耐烦地说。
“你发语音不就好了。”
“什么是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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