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忘本。
我不喜欢玫瑰,它太张扬。这就如同我理解不了人们的情感,那太热烈。
但我还是转头进了离我工作地点不远的一家花店。
两束9朵的,一束包起来抱在怀里等着送我妈,另一束回家的路上就给我哥送到他坟头去让他过把瘾得了。
结果等我抱着两束站在花店看着老板包了半个小时的精致花束走到他坟头把玫瑰搁在他面前,一侧目看到我哥打了个响指在坟头把那书玫瑰哗啦哗啦点燃了。
玫瑰燃起来是一团吐出无数火舌的烈焰,看起来烈得很,火焰中心的赤红慢慢变深像是能滴出血的深红。
我问他有病吗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点,早知道不送过来了。
我哥不支持我的想法,他反驳说在这里点燃比较庄重。就像国外婚礼要在教堂由牧师举办一样,正式。
婚礼。
我和他还是第一次聊到这个话题,我根本没想过这事儿,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接不上话索性又闭上了。
我看到火苗窜在我哥的臂弯,花落在他的怀里一点点显影,变成完整的一束燃烧着还未熄灭的旺盛火苗。
我哥转过头,怀里抱着那束漂亮的花让我分不清是他的脸更昳丽还是怀里的花更鲜艳。
我听见他问我这辈子会不会遗憾不能结婚。语气很淡,就像这个问题他不太在乎。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我更不在乎能不能结婚。我抿一抿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对他说,我已经替你穿过一次裙子了。
我哥就笑,他说,他也替我穿过一次裙子。我们互相做了一次对方的新娘嘛,也算一种结婚。
我跟他说以后有机会带他去西姆斯教堂看一场日落,那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我哥看着我的眼睛点头说好,问我会不会在那里给他重新戴上戒指。
我问他会给我戴上吗?
他说他愿意。
我说那我也愿意。
他那双眼睛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好看,漆黑如墨的瞳孔晕染上笑就像晕染上了其他的颜色,如果一定要说是什么颜色那大概是玫瑰的艳红吧,反正靡丽漂亮,我看得目不转睛。
我不转过眼睛,他更不会先我一步偏移视线。
他就这么直勾勾望着我,挑起我的脸手指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轻声叫我老婆。
这个称呼像是电流窜过脊柱脊椎,遍体都是嚼碎了花椒一样的麻木。我抖了抖身子,立刻转过身不看他免得让他看到我燥热的脸上出现些什么可疑的红晕。
那不好看。
我也不想让他看到。
可他一直叫,一直叫。
老婆?
老婆理理我。
老婆,你自己说给我戴戒指,我们去教堂。怎么现在又不承认了?
老婆。
老婆。
老婆。
老婆。
妈啊我感觉我整个人要变成一把火烧了后留下的骨灰,就在这里飘散了也比现在他来逗我笑我弄得我满脸通红好。
我哥抬起我的头,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唇瓣落在了我滚烫的脸颊上,没亲够似的在我脸颊上亲来亲去亲了个够。
他说,小木最好看了,让我多看看。说这话的时候还要伸手来碰我跟着燥热起来的耳朵脖颈,感觉把我的底裤都摸了个遍。
我恼他逗我,抱起怀里给我妈的花就急匆匆走。
我知道他在后边慢悠悠地踩我的影子,不紧不慢地跟着我。
所以我没有放慢脚步。
天光暗下来,今天的落日是很标准的落日,霞光满天太阳垂落在地平线,就在我的前方那么近,那么温暖又不灼烫。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挑一挑嘴角。
每一天都和我哥这么过的话,一百年也短得像是弹指一挥间。
————————
陈林从始自终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醒来。
他想着尘归尘土归土的话,鬼魂应该回到自己的墓碑。
他最后拿起陈木的照片看了很久,手指落在沾灰的相框上却连灰尘都拂不去,他也没那个能耐吹起一阵风把照片上陈木的脸擦干净。
陈林自嘲地挑了挑唇角。手指穿透过相框,就连最后触摸照片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他等不到陈木回来了。
他必须要离开。
所以他走了,什么都没有给陈木留下。
他回到自己墓碑旁,躺在地上。风吹得哗啦哗啦响,野草东倒西歪沙沙沙沙地摇,他躺着闭上眼睛不觉得冷,也不觉得身下的泥土硬,他只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可他不想闭上眼睛。
挣扎了很久,最后一丝力气耗尽的时候眼皮无力地盖住眼球,黑暗在视网上漫无边际地铺开,沉睡前的最后一秒他忽然想到了几十年后陈木来看自己时白发苍苍的样子,嘴角很轻地浅浅一翘。
鬼其实是不会做梦的。但不知道哪一年哪一天沉睡着的他真的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弟弟来看他,带了不适合祭奠的玫瑰花。他梦到弟弟说恨他,因为他给他的这些他明明一点也不想要。
他梦到弟弟冷着一张脸仔仔细细擦过自己墓碑的每一寸,然后坐在坟前呆呆地看着自己名字出神,点一根烟也不抽,看着它燃尽了变成飞灰了就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梦里经历了多少年,他只知道弟弟每次来好像都有一些变化,这个变化大概叫做长大。穿着从最熟悉的校服变成自己舒适的常服又变成了偶尔的衬衫西装,眉目也变得成熟了一些,有时候太疲惫眼底还有遮不住的青黑。
“今天过去,我就比你大五岁了。”
他听见弟弟语气淡淡,娴熟地给他把墓碑擦干净,臂弯托着的花放下来摆正,挂青换了一个,一切收拾好之后这么对着他的墓碑说。
“我为了想看到你长满白头发的样子一直在努力地活着。”陈木这次点燃了烟,递在唇边浅浅吸了一口,神色平静话语也平静,“你老是瞎操心。”这是在怨他抛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好想再见你。”
陈林看见他指尖轻点磕掉烟灰,灰白的烟雾顺着风的方向风筝线一样拉拉拽拽飘走,说出来的话像是随口也像是真心:“我还要再活多久?”
这话说得太轻,陈林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当然,他也不能回答。这只是一场垂怜他屈身为鬼这么多年的梦,梦里弟弟常来看他,一次次擦拭他的坟墓,一次次轻轻用手指描摹他的名字,却像触碰在他干涩出裂纹的心脏上。
梦里也痛得发酸发胀。
陈林真正醒来那一天,和梦里其实没什么差别。墓前的弟弟重复着这么多年来做过无数次的事情,轻轻念着他的名字,问他能不能回来看看自己。
但这一次他可以回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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