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哥哥,我想再见你还要等多少年?
还要等多少个春秋轮转,等多少个这样的晴天又等多少个难熬的雨天?
好像我的人生只剩下一个等。
要么等到我遗忘他,要么等到我死去扑进他的怀抱。
可我还要等多少年?
我好想你。
我恨你,我更爱你。
第六十五章
我睁开沉甸甸的眼皮努力地把它撑起,下意识偏头往我右侧他常睡的地方看了看。
自从我哥回来之后,我每天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还在不在我身边。我怕他又一次离开,怕到了胆战心惊的地步。
本来只是随便一看,但我身边位置却像是那独自度过的六年一样空空荡荡。
没有人。
和我心里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偏偏完全吻合。
床上甚至没有任何他躺过的痕迹,我的被子在我身上裹得好好的,平整压在我的身下。
我心脏狠狠漏跳一拍后就开始细细密密刺痛,我蹙着眉头缓缓坐起身,以为我还在那个我哥没有回来的梦里。
“陈林?”我试着顺口叫了一声,声音不算大,在我安静的房间里一点也不突兀,“哥?”
没有人回答我。
我心一沉。
迅速下床想打开门在外头找找他的身影,结果急匆匆一开门往外迈腿,毫无征兆地撞上了一个杵在我门口握住我门把手的人。
我抬起头扬起下巴看这个比我高了一点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又是为什么站在我门口想来开我的门。
结果看到脸的刹那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我哥,穿着一身和我上学那会儿一模一样的校服,挽着外套袖子单手拧着书包往后退了一步,看我愣在原地看他像被撞傻了一样,挑眉对我说:“小木,傻站在这儿你还上学吗?”
我从来没看到他穿过这一身校服。
平时烧纸给他烧衣服烧钱那些也就算了,我不可能给他烧两件一模一样的校服下去给他穿,所以我从来没看到过他穿这身衣服的样子。
他和我不一样,袖子推到小臂关节那里卡住胳膊露出自己的手臂。我还没转过神来,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穿搭,顺手就把手指搭在他的小臂上抓住了掌心贴上去,被他从未有过的温热肌肤给惊回神。
“怎么了?没睡醒吗,魂不守舍的。”我哥顺势把我往房间里一推,反手合拢我的门把我推在墙上压住了就抬起膝盖以迅雷之势卡住我的腿,低下头凑唇来寻我的唇瓣,“今早还没亲一亲。”
我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难道是又做了个梦?梦到我回到了十多岁读书的时候?
那我哥为什么摸起来是人的触感?为什么不是我熟悉的冰凉?
奇怪的感觉笼在心头散不去,我只能任他在我的唇上讨伐地咬住下唇吸吮,舌尖飞速撬开我的齿官熟练地在我口腔里扫一圈逗一逗我的舌头然后退出来。
手指拂在我的唇角擦过我的脸颊,抹走一点点溢出来的唾液。
他熟练得让我觉得梦里的他也早已对我这么做过千万遍。
“你……”我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推开了些,他顺我的意往后退撤走自己压上来的腿,我扯了扯衣服迟疑地问他说,“你是人还是鬼?”
问出这个问题的刹那我就有点懊悔。
这个问题从嘴里冒出来太傻缺,我应该再想想有没有可以替换的词语。
我哥果不其然怔了瞬忽地弯着眸子失笑,手搭在我的发顶揉了揉我的头发:“睡糊涂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可是他落在我发间的掌心是烫的,摸到的他的手臂是温热的,我伸手搭附过的肩膀也是有温度的。
那看来他真的成为了一个人。
看来我还在一个梦里。
这又是个十七八岁的梦,我老是爱做学生时代的梦,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执念。但是这个梦比我的人生美满多了,我爸没有因公殉职,我妈也过得很好,我和我哥在理科实验班读高三,他在排名前头,我在中游。
我换好好多好多年没有穿过的校服,一时间还有点恍惚。和我哥一起坐到餐桌前看着我爸我妈坐在我俩对面更是愣得缓不过来,捏着筷子没有动作。
我没有在除了照片外的地方见过我爸,见他最多的地方是那张墓碑上二三十岁的遗照。
可是他现在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四十多岁的人了眉宇间褶皱深了些,眉毛眼睛通通从平面的照片上鲜活起来变得深邃。他穿着警察该穿的蓝色衬衫一丝不苟,腰杆挺拔,笑起来却很祥和。
“多吃点。”
这是我爸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回答他,视线驻留在他的脸上也没有挪动半分。
“是啊小木,多吃点,要考试了是不是?”我妈破天荒地提到了我的学习,给我夹了根油条在碗里叮嘱我说,“不会做的题就问你哥,不要那么倔,一个人死磕可浪费时间了。”
这个梦实在是颠倒混乱。它把生死颠倒,把性格对调,把整个世界都补得完完整整又千奇百怪,像是在告诉我如果当年爸爸没有那场变故,我们家理所应当就该是这个样子。
“妈你自己吃吧,他可能没睡好。”我哥搂一搂我的肩膀落在我肩头的手力道不轻不重,他侧眸看向我,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深重让我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低下头把早饭吃完了跟我哥出门。
我不知道这个梦到底会做到什么时候,也不清楚我还会不会回到这个家,我忍不住转过头回望。
爸还有会儿才去警察局,他坐在阳台上摊开了报纸眯起眼睛在那儿仔仔细细地看,注意到我投过去的目光立刻转过脸来看着我,对我笑着挥挥手:“上学去吧。”
“爸。”我脸上没什么表情,蓦然叫他。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很少很少叫出这个字。我知道我没有爸爸,大家都知道我没有爸爸,所以没有人会来问我爸爸怎么没送我来上学,没有人会让我写我的爸爸这种作文,没有人提起,没有人过问。
就连我自己,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把这个字眼慢慢遗忘。
它在时间里蒙上暗淡的灰尘,只有在我爸坟墓面前我会把它从尘封的记忆里拾出来吹一吹灰,放在唇边囫囵喊一声生涩的爸。
就和现在这一声爸一样僵硬,没什么两样。
我爸大概有点诧异但没多想,哎了一声回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在这一刻我竟然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情感堵在胸口又胀又闷喘不来气,我想可能是我缺少的那份亲情回笼补全了某一部分的我。
“没什么。”
我垂敛下眼帘不再看他,转头欲走,我爸却把我叫住了。
“小木。”
我停下脚步,不敢回头。
“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学习上慢慢来。”我爸的话语顺着穿堂的风从阳台吹到大大敞开的门口来,晨光泄漏,我听见我爸想了想柔缓地对我说,“爸爸一直都很为你骄傲。”
我妈收拾好碗筷才从厨房出来,听到最后一句也赞同地点点头,看着我说:“妈妈也是啊,妈妈很为你俩骄傲的!健健康康长大已经是很好的福气了,还要求那么多干什么。”
我胸口的酸胀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酸痛的感觉快要冲到我的眼眶把我的眼睛胀红,我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转身不看他们,说了句知道了。
我不看他们,目光就正对我哥。
我哥站在我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插着兜懒懒散散盯着我的眼睛等到我总算抬头和他对视了,才扯一扯嘴角冲我偏头示意:“走吧。”
他倒是一点也不留恋,转身就走也没有回头。
去上学的路上那么多陡坡那么多楼梯走路要方便得多,我就和我哥并排着走。
“你大学想考哪个专业?”我不说话,我哥就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还在想刚刚爸爸的那句话,他问的问题我想也没想就随口回答他说:“心理学。”
我大学本来就学的心理学,这么多年了早就挂在嘴边属于一个问到专业就会触发的高频词汇。
“心理学?”我哥眯了眯眼睛手指伸过来强硬地挑起我的下巴让我不要低着头不看路,“巧了,我也想学心理学。”
我当然知道他想学这个。
不,也不能叫我当然知道。只是在我心里,他学这个专业很合适。
我刚准备敷衍他两句说这是我的兴趣爱好其实我也特别喜欢,我哥就先一步打断我的话头:“但我觉得你更适合其他专业。”
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这一刻梦境和现实重叠在一起没什么两样。
他的眼睛还是深邃乌黑像是洇开的墨水,透过来的视线把我往他的眸子里拽,很容易就陷进这片混黑的深渊里爬不出来。
“什么?”我莫名有点烦躁,不太想理他。
“那要看你自己了。”我哥的回答模棱两可,更让我的烦躁加深了很多。
“我就想学这个。”我坚持说。
“那就学这个。”我哥松了口,扣住我的脑袋侧过脸颊很快地吻了一口我的额头,“陪在我身边也挺好的。”
“虽然我很想你有自己的人生。”
他补了一句,我选择忽略掉这句让人不爽的话。
“我做了个梦。”我跟我哥讲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在这个梦里把现实当作梦来讲给他听,“梦里你不是人,爸死得早,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后来你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把你的人生换给了我,说我要活到一百岁你才来接我走。”
我没有看他,看着脚下的楼梯一步一步随便地往下跨,讲故事一样讲着我的人生:“我从十八岁开始等你来接我,这期间我用你的人生过你的生活。
托你的福,我考上了C大心理学专业后遇到了好的室友,后来出来工作又很顺利地进入单位,从实习到转正拿工资都顺风顺水。
我知道你的人生光明顺遂,只是没想到你给我铺了一条这么顺遂的路。我一直在等你,等着我把你的人生顺顺利利地过完,然后你来接我时夸我句什么。
夸我什么都行,其实我只是想见你。
想再见你一面,一年365天,六年2190天,没有一天没有想过。”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到他站在比我高的楼梯处,我需要抬头再抬头才能仰望到他的眼睛。
“哥,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
我问他。
我哥沉默着慢吞吞往下走,走了两步台阶直到他比我矮了才停下来,转过身抓住我的脖颈把我往下一拽。
我不得不低下头才能勉强维持住不被他一把拽下去扑进他怀里,可是这样和他的唇瓣只有一寸的亲密距离让我又难以呼吸。
我哥抿唇绷得直直的,看我的眼神远没有我的眼神那么平淡。我把我的过往当作梦当作故事讲给他听唏嘘地随口一句话带过,他却听得一点也不镇定。
那双眸子在轻轻颤抖,像是风拂过的水波。
里头有酸楚,有难过,有不忍,有难以割舍。最多的是铺天盖地藏不住的心疼,炸开在他的眼眶里汇成很淡的雾气。
很淡很淡,比起雾更像岚,心疼都那么轻,不敢触动一般深深。
“我也在等待。”我哥声音嘶哑喉咙干涩,“我在墓里等待,等待你念一万遍我的名字,等待你长大老去几十年匆匆,等待一个根本无望的奇迹到来。”
“我跟你说过,我当年用命换你活着念了很多很多遍你的名字。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是召唤一个人灵魂的契机。因为你叫了我太多太多次,我才得以在那天醒来。”
我哥神色有点异常,眸色一闪:“那天……也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奇迹。”
“什么日子?”我怎么会懂这个,他们神神鬼鬼的事情,我根本了解不了分毫。
“没事。”我哥看着我的眼睛和我四目相对,“反正最后还是回来了。”
“只是辛苦你等这么久。”
他来吻我的唇,一个本该缠绵的吻像是野兽的啃咬那样一点力气都不收,牙齿戳痛了我的嘴唇更是恶劣地在我唇上咬一口不松开,拽住我的手臂等我搂住他的脖颈。
我和他都在等待。
我和他都痛苦地挣扎着不清不楚地留在人世间,他替我呆在冰凉的坟墓里,我替他过着顺遂的人生轨迹,不知道是谁的思念更重。
“为什么假装不知道这是个梦。”我分开和他贴合的唇,大口喘息着问他。
我哥睫毛长长地挡住部分眼眸,扣在我后颈的手收紧了力道加重几分像在害怕我的离开:“因为这个梦太美好。”
我恍然。
这个梦太美好了,我不想醒,他也不想。
梦里有我和他顺遂的人生,有爱我们的父母,有光明的未来,有交好的朋友。这个梦里没有生死相隔,没有人鬼殊途,没有亲情和爱情之间捋不清的折磨。
这个梦像是笼罩在全身的阳光,走出去回到现实就会回到阳光散去的阴霾里。
可是阴霾才是我们的家。
那是我们既定的命运和结局。
“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最后问他,额头和他抵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是梦,所以这段路上没有人,只有徐徐扬起的柔风和背后暖热的茸茸阳光。
我哥轻轻哼笑,把我抱进怀里。
“我爱你。”他说。
我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知道你要说这个。
我闭上了眼睛沉入了黑暗里。
再睁开的时候,这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但幸好的是我和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分离。也挺好的,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第六十六章
我哥说情人节应该买玫瑰,很多玫瑰,全部插在他坟墓旁。
我依稀还记得他说他在我身边就不要再往那座坟墓跑了,他嫉妒。那时候我还暗戳戳嘲笑他嫉妒心太强,跑去嫉妒一块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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