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
他们相处了大半个月,早已十分熟稔,裴野到底是小孩子,贪吃贪玩的心藏都藏不住,更何况这段时间他早就充分领教了傅声堪称一绝的手艺。
傅声工作忙,还没来得及给他办理入学,他估摸着每天走后裴野一个人在家寂寞,应该也盼着等傅声回来二人能聊天。
裴野心里的确想好了一堆魂牵梦绕的菜肴,可话说到一半,男孩眼珠一转,看了看正脱下制服外套的少年。
傅声侧对着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温舒气质让立体的五官更加精致,少年安静的侧颜如一副恬淡的水墨画,笑起来温和,不笑的时候那鸦翅般的长睫压着眸光,总给人清冷和疏离感,肤色却比往常更苍白了些,看起来说不出的疲惫。
于是他咽下原本的话头:“简单吃点就行,不饿。”
傅声正在松开领带,闻言侧过头看了看裴野,极轻地哼笑一声:“不饿呀?”
裴野顿了顿,偷偷咽了下口水:“嗯。”
傅声换好衣服,没同裴野多说话,转头进了厨房。
裴野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把中午电饭煲里的剩饭盛出来,又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和两根香肠。
他亦步亦趋,忽然傅声脚步一停,他没刹住车差点撞在人后背上。
“小跟班,会打鸡蛋吗?”
傅声不由分说,把鸡蛋和碗塞到他怀里。
裴野不明就里,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在一旁打散鸡蛋,等傅声备菜结束,捧着碗邀功似的凑过去:“可以吗?”
“嗯,还不错,”傅声接过碗,热了锅,把鸡蛋倒进锅里,“去餐厅等开饭吧,再待下去就要碍事了。”
在饭桌旁煎熬地坐了快十分钟,饥肠辘辘的小朋友望眼欲穿,终于在见到傅声端着一盆蛋炒饭走来时忍不住惊讶:“好香!”
傅声一边倒水一边示意他自己盛饭,他看上去确实累了,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所幸裴野和他已然锻炼出一种默契。
裴野迫不及待地盛了满满一大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呜呜嗯嗯地发出幸福的声音,边吃边点头。
傅声摘下围裙:“好不好吃?”
裴野咽下嘴里的蛋炒饭,学着电视上的美食评论家道:“色香味俱全,一口下去满口留香,鲜嫩多汁,入口即化——”
他把学到的华丽辞藻一股脑抛了出来,傅声被逗乐:“你倒是不吝啬夸奖之词。”
“实话实说罢了。”
裴野只是词汇匮乏,可赞美之心是十成十的。
明明是最平常的鸡蛋、速食店的香肠和市场里普通的蔬菜,经他之手的炒蛋嫩滑软弹,香肠在酱料辅佐下竟宛如有肉香四溢,粒粒分明的米粒甜软中带着淡淡葱香……
他怀疑傅声是会什么秘术魔法,随手一做都能让饭菜好吃到欲罢不能。
裴野吃得快,转眼就要成第二碗,傅声却只潦草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不着急。”
男孩抬头,鼓着的腮像小仓鼠,嘴角还沾着米粒:“你不舒服吗?”
傅声胃口不大,可今天吃得实在太少。他对裴野摇摇头:
“就是累着了。我去歇一会,你吃完记得刷碗。”
裴野哦了一声,盯着傅声起身离开。
少年的背影有些重心不稳,他看着傅声,忽然觉得嘴里的蛋炒饭都不香了。
*
裴野的座位背对着客厅,他听到远处身后传来柜子门开关的声音和沙发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紧接着有些空旷的的屋内传出电视机里女主播播报新闻的说话声。
裴野吃完饭,却没直接去厨房刷碗,反而向客厅望了望,确认傅声躺着没动才偷偷拐到角落,趁对方不注意把手伸进挂在架子上的制服外套里。
他摸索一番,衣兜里却空空如也。裴野嘴角撇了撇,悄悄咪咪原路返回,拿着碗筷进了厨房。
等洗碗时他打开水龙头,却发现洗洁精用完了。于是他在厨房里唤了句声哥,然而无人应答,大概是电视机开的声音太大,傅声没听见。
裴野走出厨房,客厅没有开灯,借着厨房里微弱的灯光和电视机惨白的光亮才有些许照明。
他没走两步,刚想再唤傅声,然而下一秒他的脚却被钉在了原地。
客厅茶几上散落着某种医疗用品拆开的包装,傅声躺在沙发上,枕着扶手上的靠枕,T恤的下摆掀开,露出一截紧窄的腰肢,微微凹陷的小腹笼着一层温润细嫩的肌肤,正随着呼吸弱弱起伏,两条漂亮的人鱼线隐没在裤腰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辨。
此刻少年不知为何气喘微微,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往下腹摸索着探去。
傅声骨架小,手虽然生得骨节分明,可手掌偏小,手腕更是不堪一握,但此刻搭在腹部却依然衬得那细韧腰肢仿佛只有巴掌宽。
他的指尖在下腹上摸索,拂过肚脐,在某个地方试探着按揉了几下,柔软的肌肤凹陷下一个小坑,叫人瞧着就止不住地心里发痒。
裴野看得呆了,完全忘了自己来意,甚至忘了自己此时大约算是偷窥,目光像磁吸似的牢牢锁定在傅声身上。
每按一下,傅声整个人便有些痛苦地咬咬嘴唇,最终少年似乎下定决心,将手里的东西抵在下腹。
裴野眼尖,认出那是种微型针剂。
联邦批准民众自行购买的药用微型针剂极少,最常见的合法针剂就是抑制剂。抑制剂通常在腺体处注射,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颈,除非——
在下腹注射,除非那里有一个比腺体作用更快的、接收信息素抑制的器官。
裴野浑身一震,气息顿时紊乱成一团。
他早该想到的——这样一尘不染的漂亮哥哥,是个omega。
傅声忽然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修长的双腿夹紧一秒又颤抖着松开,下腹抽搐不止!
少年喘息着偏过头,额前和鬓角浅色的碎发被薄薄一层冷汗打湿,颈间青筋暴起,整个人微张着唇闭着眼无力地喘息着,脱力地松开手,下腹上果然还残留着一个渗血的针孔,在白到快要发光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傅声抬起小臂遮住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着,紧接着浑身微微颤抖起来,整个人宛如一个瓷娃娃,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厨房的水龙头还哗啦啦地开着,或许这就是傅声毫不设防地选择在客厅进行生.殖腔注射这种见效快的方法的原因。
但快速注射的弊端也很明显,虚弱如此刻的他,五感早已飘忽,已然分辨不清裴野此刻是否如他想的那样在厨房忙碌。
裴野心跳得飞快,他蹑手蹑脚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确认沙发上那个脆弱的omega并没发觉自己的存在后逃也似的回到了厨房,关上门。
男孩手撑着洗碗池,佝偻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结束了场马拉松似的浑身发软。
他好像目睹了不该看的东西,可自始至终,他多看到的也只有那一段纸一般白皙单薄的腰腹罢了。
但仅仅这惊鸿一瞥的片段春色,一声隐忍婉转的呜咽,指尖如羽毛拂过的轻抚,都让他血液倒流般震撼、惊怵,甚至格外罪恶地反复回味。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傅声如此这般情状。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这样的傅声,美得让他失语。
哗的一声,推拉门打开。
“洗完了吗?”
刚刚还在沙发上痛苦挣扎的少年此刻倚着门框,抱着胳膊看着裴野。
傅声表情淡定如常,只是额角汗水晶莹,眼眶有些发红,比平时多了些慵懒而勾人的美;若不是刚刚亲眼目睹一切,裴野绝对不会注意到此刻傅声的不寻常。
“没有,我找不到洗洁精了。”裴野不动声色道。
“哦,忘了告诉你了,我给你找。”
傅声走过来,裴野忽然心虚地移开目光,二人擦肩而过时男孩垂着头,刘海遮住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独瞳孔猝然缩小了几分。
一股尚未收起的雪松香味,若隐似现,却在消散于空气前的一刹那被裴野敏锐地捕捉。
那味道凛冽清凉,如日出高山上的皑皑霜雪,可望而不可及。
裴野站在原地没动。傅声翻出新买的洗洁精,转过身递给裴野:“以后从这里拿——”
“好香。”
傅声握着瓶子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什么?”
裴野抿唇,就势抓过傅声拿着洗洁精的手,凑过来嗅了嗅。
傅声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从他的角度看去,裴野几乎像是在嗅自己的手腕。
他本不该对一个孩子这样防备的,可是晚上父亲的话加上刚刚注射抑制剂过后的敏感期,让他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高度防备。
“这个,”裴野仰起脸,拉着他的手把瓶子举高了点,“好香。”
他看见傅声肩膀放松地塌了下来。
“我也觉得这个牌子的香味很好闻。”
傅声把瓶子放在裴野手里笑道。
裴野看看手里的洗洁精,又抬眸看了傅声一眼,转过身,关上水龙头。
“是啊,”他喃喃自语,“第一次闻到,就不受控制地喜欢。”
第7章
给十三岁的裴野办好入学手续后,傅声按父亲的吩咐,在工作之余抽出时间对裴野的身份暗中调查。
傅声工作太繁忙,时间自然拖得久了些,等终于可以向父亲交代时,竟也过去了好几个月。
午休时间,特警局局长办公室内。
“调查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父亲。我整理了一份调查报告,给您过目。”
“不必这么麻烦,你说我听着。”
傅声应了一声,翻开报告:
“这孩子父母离异,从小跟着母亲生活,父亲游手好闲,是个小偷小摸的惯犯,前两年因为酒后伤人判了十年,现在还在蹲监狱。母亲经营小本生意,今年不知怎么的,被军部吊销了营业执照。”
傅君贤嗯了一声:“那时工商联会多次反对过,最后军部为了平息民愤还把事情扣在咱们特警局的头上,当年我刚升任,只有忍气吞声吃这哑巴亏的份儿……没什么,你继续说。”
傅声接着道:“没有经济来源,他母亲只能打零工养活孩子,不久就染了病去世了,医院里有他母亲的就诊记录和死亡证明,时间都合得上。”
“从那之后,这孩子就一直流浪至今?”
“裴野还有一个哥哥,长他七岁,裴野父母离婚时跟了父亲,高中没毕业就去服了兵役,出国执行任务时所在的连队误入了敌方的雷区……虽没找到遗体,但军部已经将其追为烈士了。他母亲病逝,大概也和受到这个事刺激有关。”
偌大的办公室一时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
半晌,傅君贤率先打破了压抑的气氛:“也是个苦命的。世道如此,孩子,现在国内表面上一池静水,但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别被歌舞升平的假象蒙蔽了双眼。”
傅声身着黑色警服,合上报告负手而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父亲,裴野这孩子一家的不幸,几乎都来自军部。我想替他申请一笔补偿,哪怕是作为烈士亲属的——”
“绝对不可!”
傅君贤语调骤然拔高,“傅声,你的申请提交到议会没有十分钟,副本就会一字不差地出现在军部的办公桌上!你一向聪明,怎么偏偏在这方面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阵短暂的沉默,傅声不甘心道:“可按规矩他应该拿到这笔抚恤金!现在人人都说挣钱当官不如七品军衔,可真正以身殉国的士兵怎么只落得如此下场……”
傅君贤深望着他,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这不是你我该探讨的问题。傅声,对于那小孩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议论他的身世,这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傅声还想在说什么,可傅君贤大手一挥:“行了,说正事。之前交待你的非法结.社的事有了进展,情报人员派出的卧底回信说有不少新党人经常私下集结,还购置了大批火药,部里的意思是,最迟这个月底必须把人一网打尽。”
傅声听了拧眉,有些不赞同道:“不是刚通过了新的内阁草案,要增加在野党席位吗?这个节骨眼,秘密抓捕最大的在野党人……”
“你这孩子,聪明归聪明,唯独政.治嗅觉不灵敏。”
傅君贤无奈地给儿子解释,“那草案不过是因为太多人对军部在议会的席位过多感到不满,施行的缓兵之计罢了!这个时候抓了新党人,军部再派人在报纸新闻上泼一盆脏水,不就能顺理成章将草案搁置了么?”
傅声竟没想到这层深意,可仍然颇为郁结:
“父亲,军部的人已经占了近三分之一的席位,联邦的事有什么是他们说了不算的,反而每次有这种事,他们都像防贼一样不说,还都把事情交给咱们去办,好不脏了他们的手,这样下去迟早和军政.府没有区——”
“住口!”
傅君贤一拍桌子,面露愠色。傅声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赶忙立正站定,只听傅君贤厉声说:“上级交代任务,你就这般推脱,满腹怨言?回去写一份检查,明天晨会之后交给我。这没你说话的份了,赶快滚出去!”
傅声指尖轻颤,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是,属下告辞。”
他不卑不亢地敬了礼转身离开,关上办公室的门,屋内一下子重归寂静,傅君贤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来,望着办公桌上摆着的一张全家福相框,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他知道傅声说得并没有错,可正因为没错,才更加令人担忧。
*
煮沸的铜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白汽,裴野洗完手在身上擦了擦便小跑进了厨房:“今天吃涮羊肉?”
“班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夸你成绩进步很大呢,这顿饭算是小朋友努力学习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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