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钺江作为首都乃至整个联邦北部最大的江河,其干流穿过首都市区,水流湍急,同时也担当起整个城市的航运枢纽角色。
入夜,科尼塞克如贴地潜伏的夜魅,沿着河畔无人的车道慢慢行驶而来。
车内,傅声向副驾驶窗外望去。
这是钺江的一条支流,与均深数十米的钺江干流相比,这里更像是一条汇入江河的小溪。事实上这里也确实是被按照绿化公园的规划来建设的,车道旁只铺设了简单的护栏,傍晚没什么车辆驶过。
他收回视线,转过头看向正前方。
“顾总,”傅声说,“这里好像不是回别院最近的路。”
顾承影双手握着方向盘,脸没有动,侧目看了傅声一眼。
“……还是被傅先生发现了。”顾承影叹气,随后大方承认,“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只是想和您再多待些时间罢了,请原谅。”
傅声不置可否,搭在大腿上的手却慢慢握拳。
今天他一整天都没有服药,用餐的时候其实有些病情就初现端倪。他专心致志对抗逐渐发作的焦虑症状,这时顾承影蓦地笑道:
“其实我刚刚就觉得,叫您傅先生有点太见外了。您身边人平时都会怎么称呼您?”
傅声压下一股生理性的烦躁:“……我们本来也没有非常熟吧,顾总。”
“一回生二回熟嘛,”顾承影得寸进尺地把车速又降下来一点,倒是浪费了这豪车的顶配发动机性能,“我应该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身边的同龄人都怎么叫你?”
傅声只想赶快让顾承影闭嘴,脱口而出道:
“比我大的就叫我傅声,比我小的……”
他忽然哽了哽,不说话了。
突然之间,一阵并非科尼塞克发动机产生的巨大油门轰鸣从车后席卷而来,宛如咆哮的钢铁野兽,嗡的一声,一道黑影从车子侧翼轰然闪过!
车内二人同时一愣,只见那黑影一个飘移横甩过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利的啸叫,顾承影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被对面那看不清的残影生生拦停下来。
惯性让两个人的身子都往前一倾,傅声直起腰杆,定睛看去。
他倏地狠狠愣住了。
夜幕吞噬天光,笼罩河流。距科尼塞克车头不到一米的前方,黑色的川崎H2摩托车蓄势待发的油门轰声经久不散,而骑在上面的人一身机车服,只见对方长腿一蹬,将摩托车倾斜支住,靴跟踩在柏油路面。
下一秒,那人将头盔摘下来,露出那张棱角分明,俊美无俦的脸。
裴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跑车的前挡风玻璃,他死死盯着驾驶位上顾承影的脸,把头盔随手挂上,扬了扬眉。
“谁准你带走他的,”裴野声音低沉,“现在放他下车。”
顾承影镜片后的双眼里划过一丝惊讶,而后迅速回归平静。
他没有摇下车窗,反而扭头问傅声:
“看来今天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傅声。不过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在君庭豪苑。你说呢?”
傅声没答言,只是默默解开安全带。他刚要下车,顾承影忽然又问:
“恕我多嘴,这位裴警官看起来似乎比你还年轻的样子,但对你倒是……十分紧张。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傅声搭上按钮的手停了停。
“他是我的监视人。”他头也不回道。
顾承影“哦?”了一声:“监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傅声按下按钮,车门缓缓打开。他看着裴野跨下摩托车,自己也要将腿跨出车门,想了想又停下动作。
“从七年前,”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在完美地履行他监视人的任务,直到现在。”
说完,傅声下了车,无视顾承影打探的目光,关上车门。
科尼塞克并没有逗留很久,甚至从始至终顾承影和裴野二人再没有过一句直接的交流。裴野并没理会对的方这份识趣,看见傅声下了车,青年冷着的脸立刻不再紧绷,他下意识迎上去:
“声哥,他带你出去这一整天都干了什么,有没有威胁你,找你麻烦?我……”
裴野的声音猝然止住。
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目光无法控制地离开傅声的脸,向下,再向下。
“这是……”他忘了昨天自己刚刚被怎样警告过,上前一大步,“这是什么?”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傅声的腰部。
原本只穿着素净黑衬衫、连腰带都没有的腰腹间,此刻正系着一根做工繁复的腰链,一颗价值连城的顶级猫眼石镶嵌在正中央,在月色下泛起晶莹华丽的光辉,宛如鎏金化水,缠绕住青年细窄劲韧的腰肢。
第58章
“这是什么, ”裴野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重复问了一遍,“声哥,你腰上戴的东西……是什么?”
傅声小小地呼了口气, 稍微垂下眼睫。
其实不用傅声说,裴野也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只是他的视线根本没法离开傅声的腰间。
那腰链在黑色的衬衫布料下更加璀璨、华贵, 碎钻点缀如星, 流砂般的银链已经系到最紧了, 可垂下来的一小节流苏还是微微松垮地坠在窄胯上, 靠上一圈轻轻勒住腰最细的部分,将本来略显宽松的衬衫布料束起明显的收腰, 将青年的身段勾勒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稠丽矜贵的味道。
裴野盯着那颗和傅声眸子一样稀有的琥珀色猫眼石,呼吸愈发加重:
“声哥你怎么会,会允许他给你这种东西……你不可能喜欢这种东西的,是不是他强迫你?他和你说什么了?”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升起来了, 周围安静至极,道路与河流一同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傅声默默垂下眼帘,面如月色皎洁无暇。
可他现在的心却越跳越快,月光落在眼里却越来越暗淡, 他眼前时不时发黑,眼前的一切都有点看不清了。
他没说话, 裴野便更着急, 继续追问:
“是顾承影给你戴上的?他亲手给你戴上这个腰链的吗?!”
傅声抬手,百无聊赖地抓过腰链的一截流苏,细腻的银链在青年纤细修长的五指间水一般柔软地滑过,流畅地从掌心淌下跌落回去,于是腰间便浮动起一片涟漪般破碎的光。
他脸上露出因缺乏药物抑制而难以自控的不耐烦, 声音却依然轻柔平静:“我要走了。再不回别院,就触犯你那位参谋长哥哥给我定下的纪律了。”
裴野激动道:“去他的纪律条例!……声哥,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在意这些条条框框,更何况这离别院还有好远呢,一会儿我载你回去。你先回答我好不好?”
傅声百无聊赖地撇过头去,看向河面。裴野情绪愈发难以自持,好像这里面饱受焦虑症折磨的那个人是他似的:
“我找了你一整天,大街小巷都跑过了,车开不进去就换摩托车找,顾承影说不定早就知道我白天擅闯顾氏医疗找你的消息了,但我不在乎他怎么想,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对你做出格的事!可到头来我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居然,居然——”
傅声阖了阖眼。
“不麻烦裴警官送,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这点路程我还是吃得消的。”他说。
裴野哀求地看着他:“声哥!”
傅声不搭理他,朝裴野身后走,走了没几步,裴野蓦然听见傅声道;
“对,就是顾承影送我的。”
裴野脑子里轰的炸成天崩地陷,他浑身一震,猛一抬手把走到身侧的傅声拦住,一把将人揽入怀中,三两步将人抵在河畔半人高的护栏上:
“是他亲手给你戴的吗?!顾承影当时是怎么姿势,他离你有多近?!”
护栏年久失修,发出砰的一声,傅声被推得向后一仰头,下意识反撑住护栏稳定重心,裴野顺势抓住腰链,骨节分明的大手攥住那颗猫眼石,恨不得将其捏碎一般:
“把它解开!顾承影这个王八蛋没资格把他的东西戴在你身上!”
他急吼吼地把着傅声的腰就要把腰链解下来,力道之大拽得傅声腰身都挺起来,病发作的时候浑身酸软无力动也动不了,傅声被桎梏住,喘息着挣扎:
“放手!”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送礼物的名义想揩油,吃你的豆腐!”裴野疯了一样吼道,“他把你当什么了?!”
“对,那又怎么样?”
傅声咬牙切齿地去扯裴野的手,可青年的大手铁钳一般有力,他怎么都掰不开,金属腰链此刻成了美丽刑具,他被勒得生疼,脑子一热低喝道:
“我默许他给我戴的,他从背后一圈一圈给我系上的这条腰链,我喜欢得不得了!‘他把我当什么’,那你呢,裴警官?你又把我当什么?!”
裴野浑身都哆嗦起来,一手攥着傅声腰侧把人死死按住,几乎整个人压在傅声身上,另一只手从腰链下方探进去,掌心隔着衬衫布料重重蹭过傅声的下腹,向腰链的扣锁摸索过去:
“你不能收那个混帐的礼物!”
外界的刺激让焦虑症如井喷般发作,傅声呼吸困难,忽然过电般一抖,短促地惊叫了一声。裴野的动作立时全停住了,眼神里的疯狂急速抽离褪去,他后撤小半步,收回那只强硬作乱的手:
“声哥?!”
激烈挣扎中,傅声的发绳不知何时弄断了。随着傅声靠住护栏无力昂起了颈,浅栗色的柔顺长发在半空中散开,被吹拂起夜风的形状。裴野心都漏跳了一拍,把瑟瑟发抖的人拥进怀里安抚地抚摸对方的发丝,却被傅声推开,重新靠回护栏上。
“又复发了吗?”裴野后知后觉,“声哥,你今天为了和他出去,没有吃药?”
傅声抓着护栏的手背青筋暴起,低下头紧闭双眼剧烈喘息,长发散落下来遮住青年消瘦的脸庞。
裴野一下子后悔了:“我,我不是有意的声哥!我刚气昏了头了,可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顾承影的……”
青年眼圈说着说着,一点点红了:
“为什么每次我想对你好,到头来都会伤害你?我真的只是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碰上你的事就是像个疯子一样控制不住情绪,我真的不是故意……”
傅声依然说不出话来,肩线起伏着,慢慢直起身来。裴野看着青年腰上被扯乱了的腰链,心里一阵难耐的痒,想把那东西扯碎的欲望和对傅声的心疼撕扯着神经,几乎让他发狂。
裴野的手攥紧又松开:“声哥,对不起……”
傅声把头发掖到耳后,抬起苍白的眼睑。
“不用说对不起,”傅声声音软哑,“这不过是裴警官一贯的强盗作风罢了。这七年你明里暗里从我身上拿走的东西太多,不差这一件。真看不顺眼的话,我现在走人就是,省得惹你不高兴。”
裴野立刻用力摇头:“别,我错了声哥,刚才我不该动手,我——”
他眉毛都耷拉下来,声音越来越低:
“……我只是受不了顾承影碰你。我刚才失心疯了声哥,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咱们能不要顾承影的东西吗?算我求你——”
他下意识往前,刚刚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阴影重新笼罩心头,傅声顿时毛了,一扬手:“把你的脏手拿开!”
裴野再次停住了,这次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震惊与委屈混杂,又不敢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太过伤心,唇角都紧绷到有些颤抖。
可傅声还是读懂了。过去这七年他和裴野半个字的重话都没说过,而今吼出这句话时他脖颈的青筋都略微绽起:
“他碰不碰我,我这种人也一辈子比不上你裴警官这样的新党红人、明日之星,不是吗?在揽月坊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次,昨天告诉过你第二次了,你为什么还是听不懂!”
裴野凄惨地笑了一声。
“我懂,我一直都懂声哥你的意思。”他喃喃道,“正因为懂我才更做不到……你想让我别再纠缠你,可我放不下。把你的手放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真心也没有了。”
焦虑症像一把烈火,贴着羸弱的心脏内壁缓缓燃烧。傅声双腿都在打颤,他强扶着护栏站稳,来不及喘息,听到裴野带着哭腔问道:
“你恨我、躲我都是我应得的,顾承影呢?他根本没安好心,为什么你偏偏要接下这个任务,还偏偏要给他好脸色?你说我没资格靠近别院,我心服口服,那他这个混账怎么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你从别院接出来!”
傅声忍着痛轻哂:
“……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理由可以吗?我是个戴罪之身,而这位顾总如你所言是个衣冠禽兽,我们二人也算是相配吧?至于为什么接我,那是你亲哥首肯的,如果身为监视人的你觉得有何不妥,尽管处罚就是,我傅声全盘接受。”
裴野额角的青筋一跳:“声哥,你别说这种妄自菲薄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酸涩,勉强笑道:
“我刚刚不是质疑你,别院是你住的地方,谁有权进来都由你全权决定。声哥,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行行好,别再禁止我来别院看你成吗?哪怕咱俩一句话不说都行,我给你送点生活必需品,看看你每天气色怎么样……”
傅声不说话了,转过头去,留给裴野一张冷冰冰的侧脸。裴野央求道:
“一切都是我不对,这些日子我反思过了,我是不该把我的意愿强加在你身上,也不该逼你接受来换我自己心安。我真的改过了!哪怕万分之一也好,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保证不打扰你!”
见傅声仍然沉默,裴野的语气终于还是隐约开始激动:
“之前我怕你生气所以一直不敢说……其实你跟于静伟说的那些前程什么的,都是假话,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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