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脸上肌肉微微扭曲,倾身向前想要去抓住傅声搭在桌边的手腕:“不会的!妈妈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小孩,更何况声哥——”
傅声闭着眼,却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在被捉住手腕的前一秒轻巧地将手抽开,裴野抓了个空。
“在她心目中,我就是个错误的存在。”他依然阖着眼,缓缓微笑道,“哪怕曾经的我告诉过她无数遍也没有用,都是自取其辱罢了。”
裴野瞳孔深处愈发漆黑如墨。他喉结滚了滚,忽的沉下声音问:
“可是爱与被爱是两码事,声哥。”
傅声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就好像没听到裴野说了什么似的,拿起筷子继续默默吃面。碗里的热气浮上来,将青年眼底熏染上湿漉漉的水雾。
裴野咬了咬牙。
“如果声哥的妈妈真的是商照口中那个优秀的omega特警的话,这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她变成声哥印象中的那个样子。”他说,“除了傅叔叔,妈妈曾经也一定是声哥心中的偶像吧?难道声哥从一开始就不爱妈妈——”
傅声忽然把筷子重重一放:“对,不爱,不仅不爱,就像恨你一样,甚至比恨你还要十倍地恨她!”
裴野吓得上身后仰,抬起双手:“好,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他又定下神看了看,傅声呼吸急促,俨然与上次情绪失控的征兆一样,于是裴野干脆站起来:
“声哥,你慢慢吃,吃完之后洗漱,我去帮你铺床哈!”
傅声身子细密地发抖,肩颈线条近乎痉挛地紧绷着,连垂在背后的马尾发梢都跟着打颤,一看便是焦虑症控制不住发作,裴野二话不说立刻往卧室方向走去,边走边提高声线安抚:
“没事的声哥,我这就走啊,你放轻松,我不晃来晃去碍你的眼……”
很快裴野便躲到卧室给傅声铺床去了,傅声独自坐了一会儿,挨过这段恼羞成怒带来的病症发作,整个人瘫软下来,拿过橙汁灌了几口,把瓶子和碗都推远了,虚脱地伏在桌上,脊背微微起伏着,呼吸越来越弱。
过了几分钟,他听见一阵脚步声,桌上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难受吃不下的话也不用勉强,肚子里有点东西总比没有要好。”
他听见裴野在说话,而后走远了,过一会儿厨房响起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傅声不知道那碗面条被倒掉没有,他没有抬头去确认,心里却忽然生出一点懊恼的遗憾。
他慢慢从臂弯里抬起头,厨房里传来裴野带笑的声音:
“今天真的是我的幸运日,声哥。你能允许我来别院陪着你,听我说话,让我有了一次重新认识声哥的机会,我真的很开心。这感觉就好像是老天给了我一次好好爱人的机会,或许这就是我从头开始好好滋养爱人的契机。”
傅声垂着眼帘小小地哼了一声。
“诡计多端。”
裴野关掉水龙头,探头:“什么?”
“我说,明明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为了弥补,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傅声抬高声线,“结果现在还不是摆明了要得寸进尺?”
裴野瘪瘪嘴:“声哥,你这话可就冤枉人了,我真的是想用实际行动道歉的,至于其他的……我一在你身边呆着就特高兴,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啊,你说对不……”
正在这时,玄关处突然传来三声敲门声,力道很克制。徐怀宇是有进屋的钥匙的,二人对看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茫然。
“你叫了人?”傅声问。裴野赶紧摇头,刚要说话,只听外头有人道:
“请问是傅声警官的住处吗?”
用词生疏客套,声音也是个陌生的男声,裴野表情立刻冷飕飕地严肃起来,摘下围裙擦了擦手就要过去,傅声也起身,压低嗓音:
“你干什么。”
裴野也换成气音,语气急吼吼的:“怀宇他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大晚上的让陌生人说进来就进来?”
傅声对他毛毛躁躁的样子不为所动,抬手示意他不许过去,裴野停在她身后,十分警觉地盯着门口,两腮的肌肉微微咬紧,下颌绷着,那模样越来越像一只半夜听到走廊里有陌生人脚步而竖起耳朵的大型犬。
他往客厅走了几步,扬声问道:“是我。您是哪位?”
门外的人道:“傅警官你好,我是专案组里国安局那边的,开会的时候我帮你复印过文件,你还有印象吗?”
傅声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周……”
“对对,我们当时自我介绍过,是我,国安局的老周。”门外的人有点喜出望外,“是这样的,开会那天我帮你拿文件,结果你好像把U盘不小心落在我这里了,我想着今天任务结束之后顺路给你送过来……打扰你休息了吗?”
傅声刚想说话,裴野突然一个闪身挡在他前面,嘴角抿到快要耷拉下来,眉间快要拧出一个川字。
“别再和他废话了,我去把他赶走。”他嘶声说。
傅声被他这样子弄得有点困惑,没搭理他,又继续对门外道:“老周大哥,你可能记错了,那是特警局的保密U盘,不是我的,本来就应该放在局里。也怪我,没有提醒你。”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声音都变得紧巴巴的:“呃,是这样啊,不怪你不怪你,是我搞错了……”
裴野更着急了,死盯着傅声的脸,试图让傅声看着自己:“他拿这种老掉牙的借口骗你的呢,声哥!随便编个理由想和你有点私下交集,说不定下一步就是,就是——”
“傅警官,既然是你们单位的东西,我还是交给你保管吧,等你上班的时候带回去,你说呢?”
“你看!”裴野声音压低,扬手一指门口,“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傅声抬眼看了裴野几秒,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既然这样,那也不是不可以开门和他说两句话。”他不慌不忙说道。
“和这种满脑子非分之想的蠢货说什么?亏他还是国安局的,这地方往后真是完了——”
“裴警官,”傅声别有意味地看着他,“他有非分之想,那你现在又在介意什么,你就没有非分之想吗?”
裴野表情僵住。门口见傅声一直不回话,又敲敲门唤了一声,傅声看都不看,只盯着裴野漆黑的双眼。
良久,裴野的气息微微颤抖起来,点点头也跟着无声地咧了咧嘴。
“对,声哥,我放不下,我既要又要。”他声音沙哑,“我想让你平安幸福,又希望和你在一起,我是个卑劣的人,有我自己的私欲,把你拱手让人这种事我永远都做不到。”
傅声似笑非笑地回望着他。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裴野。”他说。
裴野眼底涌起某种暗流般翻滚的浓烈情绪。
“曾经是。”他一字一顿地说。
傅声的笑容凝结在了眼角眉梢。
“我曾经有过,所以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好,他们敢对你有痴心妄想,我就敢把他们活剐了。”
裴野鼻翼因为激动微微翁张着,深深呼吸,脸颊紧绷的肌肉稍微松弛下来,眉宇间的戾气强压着一点点褪去。他上前半步,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向怔住的青年,在对方耳畔挑起一缕发丝,挽到耳后。
“声哥,给坏狗一个接受改造的机会,好吗。”
他看着傅声,目光里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对方吞吃入腹,却又被理性压制,剩下的满是摇尾乞怜似的撒娇。
傅声气息轻微一挫,移开目光。
然而没等他回答,裴野最后深望了他一眼,收回手转过身,拿起门口衣架上的外套边走边穿好,换上鞋砰地打开门;借着月光傅声隐约看见外头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对方看见裴野,吓了一大跳:
“我靠——你谁啊?”
他看不见裴野的背影,只见青年肩膀抖了抖,低笑出来,长长的胳膊一抬就将对方肩膀搂住,强势地往外一带:
“这位大哥,跟我来。”
门再次被关上了。傅声向窗外看去,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绕过岗亭向门外走去,被勾肩搭背的那个脚步有点踉跄,大概是挣不脱裴野的力道,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
傅声看了一会儿,喉咙里不自觉小小地叹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往客厅看去。
客厅里,一个浅栗色长发的倩影正站在沙发后,琥珀色的大眼睛含着笑,平静地望着他。
傅声与她对视片刻,有些疲倦地笑起来。
“妈妈,”他哑声唤道,“他和你一样都骗过我。”
女人不回答,目光温柔如水,鼓励般凝望着他。
傅声慢慢向沙发走去。
“我应该再接纳他吗?”他若有所思地问,“我应该,再接纳你吗?”
他等了许久,然而直到最后,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满屋空旷的静默。
第81章
政变之后, 政府对舆情管控严格,小的报刊媒体更是艰难维生。可今日午休时分,闻达路的中兴报社却罕见地来了不少人。
“这地方安全吗裴野?我可是把信得过的都叫来了!”
印刷室内, 沈辞不放心地站在窗边向外张望,裴野倚着打印机:
“这小报社之前因为写了不少反对亲军派的文章, 早就在破产的边缘了, 我给他们投资, 让这些人继续用笔杆子打仗, 顺便把这儿作为咱们的临时据点。”
沈辞回头:“你哪来的钱?”
裴野翻了翻眼睛:“沈老师, 我怎么说也算是党内的未来之星,想巴结我的人上赶着排队……”
“不说实话, 是不是?”
“好吧,”裴野说,“其实是我拿卫宏图给我的钱投资了一下,运气不错, 稍微赚了点。”
沈辞惊讶:“你管这叫稍微?光是报社的房产就要多少钱呢!”
“还好吧,我就当这是沈老师对我具有投资眼光的夸奖了。”裴野撇嘴,“再说,我不过是让赃款造福一下老百姓罢了。赚再多也是应该的。”
沈辞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
外头的交谈声越来越大, 裴野歪歪头:“走吧,一会儿靠你了, 我给你打助攻。”
沈辞看了看门外坐着的那些议员同僚, 呼了口气:“我们已经失望太多次了……裴野,希望你真能让这结局变得不一样。”
说罢,他率先走出狭小的印刷间。
……
“沈辞,你这是在做白日梦!”
中兴报社会议室内,坐在最前面的一个议员一拍桌子, “把大家伙叫到这来就是为了说这事?现在风声这么紧,这样会害了大家的,你明不明白?!”
会议室内坐着二十来人,虽然再没人说话,气氛却骤然沉重下来。
裴野靠在门口,抱着胳膊冷眼看着最前头的沈辞。
沈辞却并没如他一贯的个性那般炸了毛:
“新党会因为民主派不生事就真的放过我们吗?461号提案咱们可都投了反对票,他们早看我们不顺眼了。说句不好听的,在座各位有几个的家现在没有被新党人监视?”
那人哽住了。
会议室内,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不约而同地变得阴沉。
沈辞这话,无疑是扯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没人会傻到感觉不出自己的住所、亲友被人跟踪监视,只是说出来实在难为情,谁也不愿提及罢了。
“大伙不是没尝试过,体面的不体面的招数都用光了,就差撒泼打滚了!”又一个议员叹气,“有军权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好一句有理说不清。”
忽的一声哼笑,那个刚率先质疑沈辞的议员扭过头:“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裴野没理会他,换了个姿势靠在墙边:
“新党大权在握,你们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过是希望他们良心发现施舍民主派一些权利,和乞讨也没什么区别。”
那议员脸色一黑:“你……”
“有理说不清,换个喉舌替你们发声不就好了?按你们的老路子,当然永远没有撞破南墙的一天。”
“一个嘴上说要推翻自己组织的家伙,也敢——”
“大哥,您先听他说完。”沈辞忙伸手拦住要站起身的同僚,回头瞪了裴野一眼,“要说就好好说,别卖关子!”
裴野笑笑:“行,沈老师发话了,这面子我必须要给。”
他看着男人气鼓鼓地坐下,继续道:“新党有底气,无非是他们认为自己有武装、有军队。可想要推翻宪政,就是说破了天他们也名不正言不顺,越是紧抓舆论,越说明他们心虚。”
“现在新党最大的弱点无非有两个,”裴野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出师无名,新党本就不代表民心,但凡有人曝光他们背地的龌龊勾当,他们没法对于民众的反对坐视不管;第二,自大轻敌,他们以为控制军部就天下无敌了,却树敌太多,尤其是和警备部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差。”
屋内冰封的氛围有所松动,有人若有所思道:
“说起来,当初老军部为了拉拢警察,可没少给他们放权让利,据说警备部私下早就有自己的武装……”
沈辞颔首:“鹬蚌相争,加上舆论施压,新党不敢大张旗鼓地抓人,够他们喝一壶的。”
“说得轻松,可具体要怎么挑拨他们的关系?”
裴野弯了弯唇:“沈老师刚刚不是说了么,警备部这边各位放心交给我。我手里还有不少新党贪污腐败的证据,诸位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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