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鄂半认同半迟疑:“我还是慌……”
他们互不言语,各自离台。转眼重新登场,这次却连一开始的老客都没了,宾客桌旁空无一人,两人对着空落的席位,唱完整场。
荀鄂下了场,坐到桌旁,闷头哭起来。
慕秋筠失魂落魄地走到他身旁,唇徒劳开合,却没说出一个字。
一派沉寂。
角落里忽然响起二胡弦音。
聚光灯打过,程颢拉着二胡,旁边站着水袖长衫的赵怀笛。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
和缓婉转的唱词,好似在讽刺兄弟二人此时的处境。
程颢笑得冷酷而残忍,那双眼透出讥笑,就这么凉薄地注视兄弟二人。
灯光渐暗,程颢的身影消失。
荀鄂抬起头,满脸疲惫,头发凌乱,哑声:“哥,不能继续这样了。”
慕秋筠如梦初醒,刚回神地胡乱点头:“对,说得对。”
荀鄂张口,却被慕秋筠的话音截断:“我们得去找宋四爷。”
“我不是这个意思……”荀鄂低声,但慕秋筠仿佛没听见他的话,魂不守舍向外走去。
荀鄂连忙跟上。
画面转,两人站在宋府门外。
队友扮演的下人回:“二位请回吧。宋四爷不见客。”
荀鄂请求:“宋四爷以前常来听我们唱戏,您帮忙通禀一下。他怎么可能不见我们呢?”
“哦……是您二位。”恍然大悟状,“您稍等。”
二人目露喜色,慕秋筠紧紧握住荀鄂的手。
片刻,那人回来,手中一封书信:“宋四爷让我把这封信转交二位。”
“一封信?”慕秋筠手指攥紧,泛着白,“四爷人呢?”
“我不是说了,四爷不见客。”那人神情不耐,“信是四爷亲手写的,现在交给了二位,二位且回吧。”
慕秋筠从他手中抢过信封,粗鲁而急切地撕开,手指颤抖,展开信纸。
“二位:
展信安。
二位离开程府已有月余,宋某闲暇时,到场观赏过二位的表演。
实在是令宋某失望。
宋某以为,二位脱离程某掌控,技艺该越发精湛才是。
难说,难说。
此后宋某不再叨扰,祝二位一路长红。
就此别过。”
薄薄的信纸飘落,慕秋筠面色苍白如纸,挺拔的身形晃了晃,猛地摔倒在地。
“哥!”荀鄂急出了眼泪,忙弯腰扶他。
慕秋筠紧紧抓着他袖口,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表情急切而惊恐,硬生生让俊俏的脸显出几分狰狞,额上冒出细汗,鬓角可见青筋。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一连三声,层层递进,情绪越发激动。
“哥,咱们先回家,”荀鄂流着泪,扶他起来,“先回家,咱俩一起,什么都能解决。”
慕秋筠面色灰沉,回到家中也一语不发。
荀鄂坐在他身边,低声道:“哥,我看明白了,我们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
慕秋筠一动不动,荀鄂握住他的手,难受道:“没事的哥,咱们努力,精修技艺,总有好起来的那天。”
“到时候我们的台下还会宾客满盈,有人心甘情愿给我们送上礼物……”
“不可能了。”缥缈的声线,不带一丝感情,慕秋筠说,“得罪了程二和宋四,这城里哪还有我们立足的地方。”
“靠自己?呵……”
他轻笑,笑声逐渐不受控制,整个人笑得俯下-身来,手掌盖在面上,指缝却溢出泪水。
“可是总要想办法啊,哥。”荀鄂看着他,又难受又焦急,想要伸手抱他,却怯懦地僵在半空。
慕秋筠打掉他的手,靠回椅子上。
两人旁侧,漆黑的舞台亮起束光,程颢坐在光里,手持二胡,不紧不慢,低沉哀伤的曲调萦绕全场。
曲调混杂着,程颢低沉凉薄、不怀好意的笑。
荀鄂面上的沮丧散去,渐渐盈满愤怒。
他握紧拳,对慕秋筠道:“哥!程二禁锢了我们一辈子!他的一言一行,早成了你我心里的阴影。我们现在走出来了,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怎么能还被它束缚?!”
他站起,向前走了两步,坚定道:“我们一定要挣脱!只有我们自己站起来,才算真的摆脱了程二!”
他转头,慕秋筠对他的慷慨陈词毫无反应。
“哥!”荀鄂焦急,转身拉他。
“别烦我。”慕秋筠淡淡地说,仍旧闭着眼。
杨钧则站到台侧,哼了一段小曲转场。
舞台落下一帘纱幕。
纱幕前,荀鄂在练歌,不是戏曲,也不是英文歌,而是结合了西洋曲调,填了中文的歌。
纱幕后,慕秋筠靠坐床边,手中一柄烟杆,背景屏幕烟雾缭绕,灯光昏黄。
沉沦颓丧的哥哥,激情洋溢的弟弟,巨大的反差引得全场尖叫。
荀鄂有一把少年音的好嗓子,嗓音清澈,唱着婉转缠绵的情歌。
慕秋筠刻意压嗓,声音沙哑,在帘幕后低低地和。
相同的曲调,同样的歌词,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境与意境。
舞台大屏烛火摇曳,一支蜡烛燃至灰烬,又起一支蜡烛。
周而复始。
舞台转。
道具台上,荀鄂低眉浅笑,轻轻哼唱情歌。
台下宾客云集,叫好不断,齐齐鼓掌。
舞台另一边,慕秋筠靠坐在家里,目光散漫,漫无目的地望着空气中某处,隔壁就是受尽追捧的弟弟。
荀鄂走下台,台下宾客交头接耳。
“这就是那个离了程二爷,自己混出名堂的荀少爷?”
“是呢,”同伴掩嘴一笑,“谁知道是真的自己混出名堂,还是又……”
几人心照不宣,窃笑出声。
荀鄂转了几转,回到家中,气急去抢慕秋筠手中的烟:“不是说好不抽了吗!你听听你的嗓子!”
慕秋筠开口,声音沙哑:“嗓子怎么了,不是有你在?”
荀鄂手里攥着烟杆,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是,是有我在!可是哥,谁都不能靠谁一辈子,你得自己……你得自己……”
说着,泪落下来,“我愿意养你一辈子。但你想当初,我们两个,是你更受人追捧,是你更技艺精湛啊!”
慕秋筠怔怔看他,忽然扭脸,逃避一般,紧紧闭眼。
背景乐响起那段柔缓悦耳的英文歌曲,群演们站在台边,齐齐哼唱。
舞台另一边,赵怀笛接替荀鄂上台,唱起了柔婉动人的戏腔。
仍是《四郎探母》的唱词,只是改编成了更为流行的戏腔,咿呀之间,婉转悠长:“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
杨钧则站在台下,抚掌应和。
两人一高一低,目光相接,歌声相融。
乐曲落,在众人起哄声中,杨钧则潇洒起身,向台上赵怀笛伸出手:“我也算按捺许久了。赵公子,你跟我,我捧你红遍整座城!你肯不肯?”
舞台左侧,英文歌曲轻轻流淌。
舞台右侧,另一组声乐伴奏低低唱着赵怀笛那支曲子。
舞台上,荀鄂与慕秋筠对峙,一支烟杆横亘两人之间。
杨钧则与赵怀笛相对,举起的手掌等在半空。
不过片刻,台上的赵怀笛递出手,任由杨钧则握住。
他轻巧一迈,走下舞台,低眉颔首,优雅行礼:“您抬爱了。”
杨钧则携赵怀笛退场。
舞台灯光骤灭。
全场惊呼。
倏然,一束光打在舞台中央,照出那个人影。
程颢端坐于镂雕檀木椅上,手中的二胡逸出两个音。
他似笑非笑,在深蓝色的灯光里,幽幽地望着台下观众。
第133章 争论
深蓝色的舞台灯光, 衬着程颢这怪异的一抬眼,不少学员都倒吸口气。
林宥辰按了暂停,对众人道:“根据节目组的统计:慕秋筠、荀鄂, 唱歌时间多过表演;杨钧则、赵怀笛,虽然负责声乐部分,但人物定位更偏向表演;程颢,乐器部分的占比多过纯表演。”
“你们对此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林宥辰淡淡的声音,却引发一众议论。
他们的整体舞台太过丝滑, 学员们看视频时,不自觉地沉浸其中,都没有注意到各人占比分配的问题。
群声喧噪。
工作人员过来给慕秋筠递话筒,慕秋筠刚接过, 话筒立刻被杨钧则抢走。
“我有一个问题。”杨钧则说。
林宥辰:“讲。”
“您不觉得自己话里的逻辑都冲突了吗?”杨钧则直白道, “如果按照角色定位分,程颢、秋筠和荀鄂显然都是表演定位;如果要看时长, 我和怀笛唱歌的时间远大于表演。”
他表情坦荡, 问的也磊落:“难道同一组之间, 还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刚还认可林宥辰的学员们, 互相议论几句, 又觉得杨钧则说得很对。
林宥辰道:“比赛的规定是,所有学员需要以主修方向参赛。就算依照你的解释, 你们每人的具体演出方向仍旧模糊不清。”
杨钧则不可思议地笑了声,语气尖锐:“如果每个人都只能固定在一种模式里,我们这个节目最初的教学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在专业分流后仍旧安排其他方向的课?又为什么要求不同方向的学员组队表演?”
他质问:“不就是为了舞台多样化吗?如果连这种灵活性都没有, 节目组一开始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学员们被他震住,半晌不敢说一个字。
然而, 林宥辰只是平淡地看着他,眼神身形都没有动,但杨钧则莫名觉得,对方好像叹了口气。
他叹什么气?
一头雾水间,手中的话筒被抽走了。
慕秋筠清润的声音传过来:“舞台分工来看,表演方面:我与荀鄂、程颢是推进剧情必不可少的角色,而怀笛与钧则的角色作为补充,并不主要;声乐方面:怀笛和钧则负责了整场的声乐演唱。”
“我与荀鄂的唱歌部分、程颢的乐器部分,都是作为角色表演的方面;而怀笛与钧则的表演部分,则是对于乐曲的补充。”
“人员分工符合比赛要求,我们各自的重心都放在主修方向。”
不疾不徐的声音,让众人逐渐理清了其中的逻辑。
林宥辰的唇角动了下,幅度极小,甚至看不出笑意。
四目相对时,慕秋筠在他眼中看到了不易察觉的浅笑。
果然。
慕秋筠心下有了计较,眼神更加清亮坦荡。
林宥辰淡声问:“结尾时杨钧则和赵怀笛的对手戏,可以说是整场表演的点睛之笔,这也能算进声乐里吗?”
“是声乐组与表演组的配合。”慕秋筠回道,“声乐组的唱词与念白,和表演相融,并不影响表演组的剧情主线,拆分开来,仍旧各自成立。”
林宥辰扬眉:“这段话我会转达给其他导师,具体情况要等导师组开过会,再告知你们。”
慕秋筠点头,荀鄂六神无主握住他的手,触及掌心坚定的力道,吊起的心才稳了下来。
后续两组的表演,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去看了。
他们一来见过了第三组越发融合完美的舞台,二来也因为这场争论不断探讨,一时间演播厅内只听到不同方向的窃语。
很巧的是,舞台现场,观众们也对四、五组心不在焉,注意力仍旧留在第三组余味悠长的表演中。
可想而知,后面两组的成绩都不理想。有了第三组珠玉在前,观众评级很难不产生主观情绪。
只有B+能够晋级的三公赛场,他们之中大多数都只拿了B。
两组的成员悒悒不乐,惶然坐在座位上。
五组的表演播放完毕,林宥辰开始整理手中的星卡。
“在宣布成绩前,还有一个环节。”他抬眼扫过众人,“诸位已经完整观看了五支队伍的表演,对于第三组目前存在的争议,请举手表态。”
倏然安静。
“认为他们的分工占比没问题的,请举手。”林宥辰沉声。
仍旧一片安静。
不少人的大脑都在嗡嗡地响。
如果都不举手,会发生什么?
那样一骑绝尘的队伍,会因为这次失利丧失资格吗?
比赛永远都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如果慕秋筠、程颢、赵怀笛、章学、杨钧则全都淘汰,他们会有机会,冲上那人人渴望的出道位吗?
短暂两秒间,各种繁杂念头在学员们脑海里闪过。
随即,一人高举起右手。
荀鄂转头看过去,激动得差点扣住慕秋筠手指。
举手的人是白杨,承宋那支队伍里,唯一留到现在的人。
他这次就在第四组,与队友一同创造了非常精美的舞台。
在他身侧,他的一位新队友也举手表态。
陆续的,众人接连表示认可。除了慕秋筠他们队伍,其余人都给出肯定答案。
摄影机随林宥辰视线一一扫过,慕秋筠敏锐捕捉到,林宥辰唇边一闪而过的那抹笑意。
“我明白了,你们的选择,将会成为导师组商议时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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