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锐之原本是来找蒋权的,自打元旦之后他便再没找过祖喻,尽管他承认自己确实对祖喻还有些不死心,但再不死心他也不能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一个不搭理自己的人一头热的上劲。谁还不要面儿啊?更何况他夏锐之明明也是走哪儿都众星捧月、一呼百应、受人簇拥的主。区区一小屁孩儿,有什么放不下的?
原本他只是趁路过祖喻工位时悄摸儿地瞥了一眼,但这一眼,就让他把之前说的那些全都忘了。夏锐之也被祖喻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此情此景,好奇心战胜了自尊心,不禁停下来往前凑了凑,怪叫道:“卧槽,你丫吸大烟啦?”
祖喻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倔强地瞪着干涩的眼睛继续噼里啪啦地打他的代理书。
敏感如夏锐之顿时察觉了什么,但面儿上强忍着没有嘚瑟,意味不明地嘿嘿笑了两声,迈着不太稳重的步伐蹦蹦跳跳地往蒋权办公室去了。
果然,晚上下班后,祖喻走出律所大楼不远,便被夏锐之骚气蓬勃地新款跑车拦住了去路。
副驾的车门吱地升起,门后露出夏锐之不怀好意地笑脸,“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你这变化也有点儿太大了吧?跟风干的楼兰古尸似的,你这模样去演丧尸片都不带给你化妆的。”
祖喻绕过他的车接着往前走,他便没皮没脸地缓缓踩着油门在一旁跟着,降下车窗聒噪地嚷嚷:“跟哥传授传授,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人成熟得如此迅速?都点儿过熟,现在走街上大伙得以为你是我哥。”
“你就这么没事儿干吗?”祖喻忍无可忍地停下了脚步。
“到底是破产啦还是童话般的爱情终于败给现实啦?”
“棒打落水狗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吧?”祖喻不悦地瞪着他。
“谁是落水狗啊?”夏锐之笑得越发灿烂了。
祖喻闭了闭眼,继续大步往前走。
“是分手了吧?”
“是吧?没错吧?”
“不说话当你默认了啊!”夏锐之不依不饶地跟在一旁念叨。
“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小年轻的恋爱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哥的怀抱依然为你打开,你现在认清现实还不算太晚。”
祖喻猛地站住了脚,奋力转过身一字一顿地大声道:“我们还没分手呢!”话说得硬气,可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夏锐之看着眼前这个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却仍倔强地昂着头的小孩儿,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算不上心疼,顶多是觉得把人招惹哭了良心上有点儿内疚。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安静了半晌,夏锐之挠了挠头,左顾右盼地“啧”了一声,没话找话地讪讪道:“有你这样哭鼻子还凶神恶煞的吗?”
第38章
晚上,祖喻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客厅,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映出他苍白空洞的脸庞。
左翌杰电话关机了。也是,昨天摔成那样怎么可能再开机呢?
左翌杰没有回家。也是,昨天吵成那样怎么可能会回家呢?
祖喻下载了很久之前他和左翌杰相识时用的那个交友软件,然后面无表情地登录了左翌杰的账号。
是的,左翌杰所有软件的账号密码他都知道。这些年他把自己训练成了一名能力超群的侦探,连左翌杰都想象不到他有多少种查他的方法。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
左翌杰的账号已经两年没登录了,因为在他的暴政下早就被卸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交友软件。账号登陆成功,祖喻打开同城定位,发布了一张左翌杰站在路边打电话时他抓拍的照片。照片是晚上拍的,背景里的城市灯光都成了虚影,路灯昏黄,左翌杰歪着脖子夹着手机冲他眨眼,大明星似的,连被风吹乱的头发都好看。
照片发出后他便把手机放在一边静静等着,一分钟......两分钟......很快便收到了各式各样的搭讪信息。
“帅哥,认识一下?”
“是我老公吗?”
“照片本人吗?”
......
祖喻挨个和他们聊天,只两三句就能确定他们都不是他要找的人。直到对话框里出现了一个ID叫做“仓颉不造字”的家伙,发来的消息是:“在哪儿呢?怎么突然发起自拍了?”
祖喻回复道:“你是?”
仓颉不造字:“......好吧,还以为你看网名就能猜出来呢。”
祖喻:“我怕猜错了尴尬。”
仓颉不造字:“昨天你睡在我家。”
祖喻放下手机笑了,他承认,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
他以为事已至此即便左翌杰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他都不会觉得稀奇,就算丫站在大街上和人乱搞上了法治头条自己也能面不改色地转发朋友圈再评论两句。
可事实却是他盯着屏幕里刺目的两行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情绪如海啸般毁天灭地袭来,冲垮了理智,将周遭一切全都吞噬。
祖喻向那人发起了语音通话,等待对方接通的期间下意识地啃着手指甲。
“喂?”对面的人接起了语音电话,“上哪儿去了一天不见你人,买新手机了?”
而电话这头祖喻几乎笑出了声。电话里这个低沉的声音明显和昨天那个不是同一个人。他不但低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左翌杰。
他知道左翌杰昨天就去找别人了,但他万万没想丫还是玩儿得这么花,一晚上居然能找两个人。多似曾相识的一幕,时间倒退,历史重演,一如两年前他连夜从老家回来满身狼狈地站在翌杰家门前。
牙关失去控制,手指被自己啃出了血,“左翌杰在哪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扭曲到变了调。
电话那头也意识到了不对,“你是谁?”
“是你后爸,我他妈问你左翌杰在哪?!”
宋颉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这是碰上钓鱼执法了。
“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宋颉道,“昨天左翌杰喝多了,我只是把他接到我家,其他什么都没做。”
“那你想做什么?”电话那边的人很快道。
这话把他给问住了,没等他想好如何回答,那人便一针见血道:“想跟他睡,结果他喝太多支棱不起来对吧?”
额,这话倒也没完全说错......宋颉不禁有些沉默。
于是接下来,他便见识了骂人用语的民间表达,此前他从未想过,原来骂人除了脏话还有这么多花样。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臭表子?缺爱到要在别人家的垃圾桶里找存在?尿太黄你照不清自己吧?你是他的谁,他用得着你接?你是公交车吗谁你都接?”祖喻发出这振聋发聩的四连问时已经毫无理智可言,脑海中仅存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最肮脏下作的语言侮辱对方。
宋颉被骂懵了,一旁的Colin还在心急火燎地晃他的胳膊:“左翌杰在哪儿啊?说什么呀?你怎么这副表情?”
宋颉放下手机,缓缓转过头来,“我觉得刚那番话你也有必要听听。”
“......嗯?”Colin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手机响起的时候左翌杰正在他妈那儿睡觉,新手机的自带铃声他还没适应,以至于电话响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下午的时候他重新买了手机,办了电话卡,新换的手机上没有任何人的电话,但他记得祖喻的号码。
看到来电显示上那串熟悉的数字时左翌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起来。
“操你大爷的左翌杰,街上发情的公狗都比你干净,找不到树蹭憋死你了吧?”听筒里涌出铺天盖地的谩骂。
左翌杰闭上了眼,将手机拿远了些,而祖喻声嘶力竭的刺耳咒骂依旧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你说话啊!他妈装死是吧?”
左翌杰深吸一口气,将电话放到嘴边,控制不住地声音颤抖,“对,我是公狗,在你眼里全天下男人都他妈龌龊就你高尚就你清白,祖喻你就是个神经病,玩儿不起就他妈别谈恋爱!”
......
其实左翌杰也不知道,如果那天早上宋颉没有给他打电话,他还会不会返回头去找祖喻。
不过无论他有没有回头,都是一样的结局,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后来不止一次的回想过那天上午的场景,冬末里下了最后一场太阳雪,细碎的雪花在晴空下闪耀飞舞,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倒置的水晶球,明媚得令人不安。
那天是个周六,和祖喻隔着电话互相问候完对方的祖宗后,左翌杰一夜无眠,眼睁睁看着窗帘的缝隙中星辉降落,旭日升起。
天刚微微亮的时候他听到他妈出门了,于是起身趿拉着拖鞋去阳台抽烟。路过餐桌时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和一沓现金,表达了不能给他做早饭的歉意,并嘱咐他出门去吃早餐。什么早餐能用的了这老些钱?
老式改制房的阳台是露天的,左翌杰穿着短裤半袖瑟瑟发抖地在清晨初升的朝阳中点燃一只烟,刚吸了一口,裤兜里电话就响了起来。
当时他觉得一定又是祖喻打来撒疯的,故而胸口一紧心下一沉,差点产生应激反应。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迎战,拿出手机一看,却不是那个熟悉且令他恐惧的号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蓦地产生了一种不耐烦。
“喂?”左翌杰半是疑惑半是不爽地接起电话。
“我得向你承认一个错误。”陌生来电的主人一张口就认错。
左翌杰再次低头看了看号码,琢磨着刚才听到的声音,不确定道:“宋颉?”
“嗯,是我。”
左翌杰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认吧,叫声爸爸哥全都赦免。”
“额......我昨天在blue上看到你发了张照片。”
左翌杰愈发不屑地笑了,“哦,帅吗?”
“帅,但......”
“但你认错人了,”日光火红而灼目,左翌杰眯起眼,吐出一口烟,“我都多久不玩儿那个了。”
“额......好像是你对象拿你账号发的。”宋颉坚持着说完了后半句。
烟灰在风中飞舞,左翌杰笑不出来了。
“我以为是你,就上去搭话了。”
“你说什么了?”左翌杰问这话的时候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你可以看一下微信,我给你发了截图......”
左翌杰近乎机械化地低下头,点开微信,点开来自宋颉的一条未读,再点开那张截图。
左翌杰:“......”
他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祖喻在电话里是怎么骂他的......嗯,故事终于完整了。
宋颉问:“还能全面赦免吗?”
左翌杰:“我能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和郭嘉林串通好的吗?”
宋颉:“虽然不是,但我们确实百口莫辩——”左翌杰没听他讲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接着一秒都没犹豫,扭头翻出家里的搓衣板就拎着出门了。
不到八点,出租车带着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他和祖喻租住的小区门口,左翌杰交钱下车关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胳膊底下夹着搓衣板步履生风。走到楼下,却发现一辆熟悉的570已经捷足先登。
彼时570的车主正靠在敞开的后备箱上抽烟。明明是冬天,却无限的春光灿烂。
起初夏锐之并没有认出左翌杰,只是远远看到一人胳膊底下夹着搓衣板风风火火地大步走来,然后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骤然慢了下来。
夹着搓衣板的骚年直愣愣地看着他,他便也不甘示弱地看着人家。看着看着,夏锐之终于认出人来了。
“呦呵,”夏锐之将风衣往后一甩,将墨镜往下拉了拉,丝毫没有挖人墙角的心虚和不自在,老熟人似的和左翌杰打招呼,“这造型挺有创意,一眼没认出来。”
说罢乐呵呵地指了指左翌杰胳膊底下夹着的搓衣板儿,以一副身居上位者特有的从容姿态,半是询问半是嘲讽道:“跪这玩意儿好使吗?”
左翌杰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大概率是冰冷而戒备的,犹如被狮子入侵领地的鬣狗那般猥琐而不甘心,为了掩盖自己的无措,一边逃跑一边装作毫不在意。
没错,他觉得他逃跑了。因为夏锐之不会平白无故在早上八点出现在这里,带着此前从未有过的从容和底气。似乎直到看见夏锐之的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原来他们的故事不会一直在争吵、认错与和好中无限循环。
他差点忘了,故事都会有谢幕的那天。
所以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奚落的语气,他一声没吭,转身钻进了楼道,像是老鼠躲进了下水道。
左翌杰走上楼,家里门开着,祖喻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脚边放着几摞书和两只小箱子,正靠在桌子边抽烟。祖喻从来不抽烟。
虽然和左翌杰一样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的疲惫,但他的眼神那么平静,睿智而沉着,让人没法将他和昨晚电话里言语粗鄙尖锐刻薄的声音联系在一起。
看到站在门口的左翌杰时他也只是顿了顿,脸上并没有更多的表情。
左翌杰抱着搓衣板往里走了一步,站在玄关处,笑嘻嘻地问:“我可以解释吗?”
祖喻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左翌杰抱着搓衣板的胳膊有些无力——“好吧。”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两人长久的静默着,最后,是祖喻心平气和地先开口说:“你不用解释。因为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那你还是不相信我比较好一些。”左翌杰笑说。
祖喻和他相视一笑,随手捡起一副纯白的毛线手套去擦落在桌上的烟灰,“你也知道吧?我总是忍不住查你。查你在干什么,查你有没有跟人鬼混,查你都跟谁在一起。一旦查到些什么,我就恨不得抽死你。”
左翌杰静静地看着他,“可不么,也不知道用点儿工具,把自己胳膊抽骨裂了我还得心疼你。”
像是自己也觉得滑稽,祖喻哈哈笑了两声,笑声过后,空气复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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