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的,”丹卿壮着胆,给出评价。然后以高高在上的视角, 朝段冽伸出手, “好了, 言归正传, 把手腕给我号脉。”
段冽一双墨眸, 涌动着幽深的危险气息。
他冷冷看着丹卿, 忽然从鼻腔里,发出一记几不可闻的轻嗤。
不知联想到什么,段冽终于纡尊降贵般, 缓慢抬起右臂。
那截玄色袖摆,伴随他动作,徐徐垂落。露出男人苍劲、横亘着疤痕的手腕。
丹卿矜持地抿唇笑笑,他觉得,今夜可真是他的高光时刻。
都值得载入“楚之钦”的生涯册录了。
难掩兴奋,丹卿嘴角弧度不断扩大。到底担忧段冽的自尊心彻底破碎,丹卿清咳两声,努力保持身为医者的专业与严肃。他一边握住段冽的手,一边情不自禁道:“这样才乖嘛!你若早些从了我,何至于演变成如今针锋相对的局面。我本是见你似有隐疾,才多有担忧,你不领情便罢,竟……”
丹卿废话前所未有的多,段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脾性地冲他笑了笑。
这笑容颇为晃眼,本就生得芝兰玉树、貌若潘安的人物,不笑还好,一笑便将星辉月光都比了下去。
得亏段冽在京城名声糟糕至极,这才没迷了那些贵女公子们的眼。
丹卿有瞬间出神。
等他反应过来,段冽早已反握住他手。
丹卿呆住,眨了眨眼。
紧接着,在段冽不怀好意的恶劣笑容下,丹卿被一股蛮力,狠狠拉扯着摔在段冽身上。
这人强悍惯了,哪怕身体虚弱,也保持着猛兽的自负与凶狠。
岂容路过的小野兔小狐狸恣意放肆?
笔直地摔在草榻上,丹卿疼倒不疼,就有些懵圈。
似乎预感到事情大有不妙,丹卿顾不上眩晕,卖力蹬着腿,试图爬起来。
结果段冽一下子压在他身上,双手用力钳住他手腕。
丹卿顿时慌了,它像误入猎人陷阱的小动物,下意识朝窗外哀嚎:“救命!”
这莫名其妙的求救,把段冽给逗乐:“谁来救你?”
丹卿:……
丹卿的眼睛,被段冽垂落的发丝给挡住了,他拼命摇晃脑袋,把那缕墨发甩下去。
失去视线阻碍后,两人视线,在近在咫尺的半空,戛然对上。
四周仿佛凝滞。
洁白月光下,丹卿清亮的眼,怔怔望着段冽似笑非笑的墨眸,整个脑子都有些傻。
丹卿懊恼死了。
怎么就没让段冽的头发直接糊他满脸呢?
丹卿准备装死。
这是他面对窘迫时,能瞬间想到的逃避伎俩。
可丹卿还没顺利闭眼,段冽的手,猝不及防地朝他伸过来,然后捏住他两边脸颊,像扯棉絮一样,团来团去。
丹卿惊恐地瞪大眼睛,大概太过震惊,都没想起自己的双手,已经恢复自由,能挣扎反抗了。
他这呆滞傻样儿,成功取悦到段冽。段冽又捏他脸颊半晌,终于舍得从丹卿身上下来。
痞气地歪坐在丹卿身旁,段冽用膝盖撞了撞丹卿的腰,并好整以暇伸出右手腕儿,拖腔带调的,像是在调戏隔壁家的小青梅小竹马:“啧,还号不号脉的啊?”
丹卿脸颊被揉得通红。
当然,还有一半是羞恼的。
号脉?他真是想得美啊!
丹卿气愤地一蹬腿,准备帅气起身,大模大样地从段冽榻上离开,留给他一抹潇洒不羁的背影。
结果——
真是太过高估楚之钦这具身体的素质了呢。
丹卿眼睁睁看着自己上半身弹起,幅度还没到九十度,便如树下掉落的果子般,迅速倒回草塌。
一切发生的太快,丹卿并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他不可置信地睁圆眼睛,满满都是对人生的质疑与绝望。
可想而知,段冽的嘲笑声有多猖狂。
他最后似是故意压制,低了许多。
丹卿觉得,他还不如哈哈大笑,这么遮遮掩掩的,有本事就别笑啊!
手脚并用,丹卿狼狈地从榻上爬起,疾步离开,头也不回。
回到自己草塌,丹卿一股脑儿躺下,用薄毯死死捂住脑袋。
没关系,没关系,丹卿,别担心,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睡吧!睡吧!
丹卿将要把自己成功催眠之际,一记短促轻笑,陡然在暗夜里响起。
丹卿:……
后半夜,丹卿都不知是如何睡着的。
翌日,天色大亮。
丹卿难得赖了会床,大约早起已成习惯,他这懒觉睡得颇不安稳。
拥着薄被,丹卿撑起上半身,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然后迷迷蒙蒙起身,更衣洗漱。
口里含着粗盐水,丹卿靠在破庙门槛,望向破庙外的好天气。
灿烂满目的金色阳光,让人心情都不由愉悦起来。
丹卿眼底含笑,鼓了鼓嘴。
忽然,段冽带着啁啁,蓦地从野桃树下经过。
似有所觉,段冽侧眸朝丹卿望来,很快又收回视线。
但那一闪即逝的微表情,丹卿绝对没有看错。段冽嘴角的确向上翘了翘,哪怕弧度很浅,浅到不仔细看,压根都无法察觉。
但笑了就是笑了。
丹卿脊背僵硬,仿若被雷电劈中。
昨晚那些不可思议的画面,如飞刀般,纷纷打着旋儿朝他袭来。
双脚钉在原地,丹卿久久无法动弹。
偏偏祸不单行,他用来漱口的粗盐水,竟在惊慌失措之际,不小心吞了下去。
丹卿先前笑容有多明朗,此刻就有多苦涩。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细细算来,丹卿与段冽在小破庙,已滞留了十多天。
段冽的身体,日复一日,恢复得比丹卿想象中要快。
自那夜后,丹卿简直觉得自己颜面无存,能避着段冽,他自然处处避着。
这天清早,丹卿便带着啁啁,去山里挖药草了。
段冽本来就不怎么搭理丹卿,这两天,丹卿避着他,他更懒得给他多余眼神。
一时之间,最困惑的是啁啁。
啁啁作为鸟,十分不明白,人类的关系为何如此错综复杂!
那两人一会儿在夜里搂搂抱抱,一会儿又在白天里避之不及。
真的很没有道理。
到底是互相喜欢,还是两看相厌,他们能给它一句准话么?
丹卿今天在山里走得颇有点远,直至晌午,他才背着装满药草的竹筐,往回折返。
岂料上午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就乌云密布了。
这天气,真是比人的关系都还复杂诡谲。
丹卿预料将下暴雨,匆匆四处寻觅,最后带着啁啁,躲到一处小山壁底下。
果不其然,摸约两盏茶的功夫,手腕粗的闪电垂直劈下,巨大雷鸣声震得地面都在颤动。
狂风席卷,暴雨如豆,气温陡然降低。
丹卿蜷缩在山壁角落,抱紧怀里的啁啁。
不知段冽此刻回破庙了么?丹卿忍不住担心起来。
他身体稍微痊愈后,每天都在破庙周围打转。偶尔还能用弹弓,猎些倒霉的小兔子小野鸡,给他们加餐。
冷得打了个寒颤,丹卿气鼓鼓地想,段冽又不傻,他难道还会站在外面淋雨么?他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操心自己和啁啁呢!
“没事没事!别害怕,我们待在这里很安全。”丹卿一边宽慰啁啁,一边从竹筐里拿出披风。
清晨雾气湿冷,丹卿出门时会带上披风,这下倒是能起到些许保暖作用。
暴雨越下越大,从山壁洞口往外看,乌沉沉的天,仿佛都要倾塌。
此时此刻,破庙里,段冽正站在窗下,望着几乎沦为炼狱的这片天空。
他眉头紧蹙,很有些恼火。
小小一间破庙,都快被药草填满,他还每天跑出去挖挖采采,是准备他病个一年半载吗?
窗外,暴雨疯狂地从天而降。
“嘎吱”,庙前的野桃树竟被狂风暴雨,折断半边枝叶。
段冽面色比这坏天气,好看不了多少。
他在狭窄的破庙里,来回徘徊,心头陡然生出一股阴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而雨势太大,段冽根本出不了门。
默默坐在破庙里,段冽低垂着眉。
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越来越黑,让人无法辨认具体时辰。
大概一个时辰后,闪电雷鸣逐渐褪去,暴雨却没有消减的征兆。
忽然,段冽睫毛猛地一颤,他怔怔抬头的瞬间,山林某处,陡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坍塌了。
第44章
段冽没有点蜡烛, 小小一座破庙,沦陷在无边无际的昏暗之中。
那声巨响后,世界归于沉寂。
段冽仿若失忆, 他忘记自己坐了多久,或许只有一个呼吸来回,又或许已经很久很久。
像是突然回魂, 段冽猛地起身, 他就这么孤身冲进暴雨, 在看都看不见的汹涌水幕里, 踽踽前行……
山壁洞穴。
丹卿把啁啁塞进怀里,决定冒雨回破庙。
等这场雨停止,怕是已到夜幕。
刚刚山体崩塌的巨响,把向来淡定的丹卿也吓得够呛。
总觉得, 好像离他们并不远。
再者,夜里的荒山,危险重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即刻动身回破庙。
想到这里,丹卿不再犹豫, 他舍下竹筐与药草, 捂着啁啁走进暴雨中。
风雨总是模糊视线, 好在丹卿方向感强, 他反复揉走睫毛上的水珠, 努力走在折返的路上。
山路泥泞湿滑, 丹卿避开悬崖峭壁。尽管小心又小心,丹卿还是打滑摔了几跤。
手掌磨出几道伤痕,雨水很快冲走鲜血, 只留下微微的刺痛。
啁啁从丹卿怀里钻出头,它担忧的啁鸣声,瞬间被风雨吞噬,丹卿却明白它意思。
把它小脑袋重新塞进怀里,丹卿笑了笑:“我没事。”
走着走着,他们竟走到方才事故的现场。
望着这满目狼藉,丹卿面色难看,还有瞬间的失神。
天灾人祸想必便是如此,作为他渡劫命格载体的楚之钦,当寿命走至尽头,是不是也会在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骤然停止呼吸?
万万没想到,事故竟真的发生在他们走惯的路上。
沉默停驻,丹卿在心里诵念度亡经,为那些因此而丧命的生灵默哀片刻,然后调转方向,绕路离开。
转身的刹那,丹卿系在脖颈的披风,突然散开。丹卿还未来得及反应,披风便如一片鸿毛,随风飘走。它眨眼掉落在坍塌碎石间,又被强风刮着吹到悬崖边树枝上。
丹卿蹙了蹙眉,只能惋惜地加快步伐。
大约又过半时辰,丹卿带着啁啁,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看到那座风雨飘摇之中,依然屹立不倒的小小破庙。
难怪人和动物,都那么期待有个专属于自己的家。
丹卿从前不懂,因为他没有家。
青丘不算他真正的家,九重天更不是。
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觉得,自己终究要离开,不必太过眷恋,更不必付出太多真情实感。
神奇的是,这么一座小小破庙,竟让丹卿内心涌现出淡淡的暖意。
是因为这里的每张桌、每张床,都由他亲手布置么?
还是因为每次出门,他都牢记着,破庙里仍有人在等他?
是啊,段冽还在等他。
丹卿抱紧啁啁,最后一段路,他突然又有了精神,是跑着回去的。
这时,雨势稍微小了些。
破庙大门的竹帘高高卷起,并没有放下。
瓢泼大雨斜斜倾入,把地面都淋湿。
屋里重量轻的东西,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丹卿插着野花的破陶罐,也不知何时砸在地面,满地都是碎渣与零散花瓣。
段冽呢?
丹卿喊了几声,久久得不到回应。
他身体还未彻底痊愈,每次都在破庙周围行动,这次不应走得很远才对。
莫非雨势太大,段冽临时寻了处安全地方躲雨?
丹卿把啁啁放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给它擦羽毛。
“啁啁啁。”丹卿总是擦拭同一处,鹰雕吃痛,闹起了意见。
“对不起。”丹卿抱歉地抚摸着啁啁,他目光涣散在半空,显然还没有完全回神,“不行,我得出去找找。啁啁,你自己待在屋里,别乱跑。”
叮嘱完鹰雕,丹卿刚落脚,都没顾上喝口水,就又湿淋淋跑了出去。
丹卿先到段冽常去之处找了一圈。
他不停呼喊他的名字,毫无反应。
雨倒是越来越小,丹卿内心,却难以言喻的焦灼。
那么糟糕的天气,段冽会不会摔倒在什么地方,已失去意识?
他身体本就虚弱,临时昏倒在大雨里也有可能。
想来想去,丹卿都觉得,段冽现在肯定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再不找到他,可能他就得死了。
也是过于慌乱,丹卿显然忘记,段冽的命格本不该止步于此。
怎么可能四处找不到人呢?
伴随找过的地方增多,丹卿越发着急上火,他气得眼泪快掉出来。
段冽这人真是,眼看将要落雨,不知早些回家么!不知他会担心么?
他那破身子,能走多远的路?他白日滞留在遥远深山,且都踉踉跄跄赶了回来,段冽他就不能让他省省心?
不论怎么想,所有猜测都指向恶劣的结果。
丹卿鼻尖酸涩,他有种蹲下去缓缓情绪的冲动,可没有时间再供他挥霍。
衣摆积满水,又沉又累赘。
丹卿不察,跨步时被绊了下,摔进脏污泥洼。
闷不吭声从坑里爬起来,丹卿擦了把脸,抬头望向远处,突然,他似野兽般嘶吼着,朝高空大喊两声“段冽”。
这举动,既像是发泄,又像是在祈求微末的回应。
可终究还是石沉大海。
丹卿弯下腰,用双手去拧衣摆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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